太子爷小说网 > 文学电子书 >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 >

第46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第46节

小说: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的列车。列车启动的一刹那,她的眼睛一下溢满了泪水。她急急地揩去眼泪,目光
在站台上的人群中逡巡着,似乎想搜寻到谁。
    可是,她又能找到谁呢?
    别了,哈尔滨!
    别了别了别了别了……
    玉婷,一只离群的孤雁,投入了大森林的怀抱。
    她在伊春市的一所初级中学当了教师。住的地方就在这座幽静的小城的边缘上,
出门不远,就是连绵着漫延向群山的郁郁苍苍的树林。课余饭后,玉婷常到林中散
步。那透过枝叶散落在地上的日斑月影,摇曳在叶片草尖上的晶莹露珠,那浓郁清
新的花草的芬芳,枝丫上巢中雀儿的啁啾,给了她许多宁静和温柔。在这绿色的梦
幻里徜徉,她觉着自己整个消融了,消融在大森林平和而宽厚的呼吸里,有如一缕
清风,一斑月影。
    平静中(或许仍有怀恋? 但也是平静的怀恋了) ,她给长臂哥写信,告诉他
“自己开始了新的生活”,但“以往美好的一切”,她是不会忘记的。不久,回信
来了,长臂哥说父母帮他订了一门亲事,他已决定结婚,希望玉婷届时能回家乡看
看。这位长臂哥哟,竟会有这样的邀请。玉婷觉着,人家已有了人家的幸福,那就
不该打扰人家了。她再也没有写信。
    在这远离尘嚣的边乡僻壤,生活老样子地来去着。1965年盛夏,学校放假了。
玉婷有了许多空闲,便来林中消磨,浸在山林宏大的呼吸和幽深的梦境里,她就不
会感觉孤独和寂寞。那一日中午,她带了本书,靠一棵老柞树坐下,读着,渐渐地,
一阵困意袭来,她便枕着突露在地面的树根,将书垫在脑下,朦胧睡了。正午的日
光斑驳地洒在她的白衫绿裙上,温暖着一个安恬的梦……
    恍恍惚惚之中,她忽然感觉有人在身边。睁开惺松的眼,咦?头上怎么会撑着
一把伞!
    “傅老师,”不远处传来一位男子的声音,沉缓而凝重,“这儿……不好睡的,
地面有潮气,会着凉的。再说这会儿正热,容易中暑,还是回家去睡吧。”
    玉婷慌乱地坐起,见距自己十来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位男子。他有礼貌地侧着
身子,眼睛瞧着别处。说完上面那些话,就走了。
    凝望着他的微微前倾的背影渐渐走远,又转眼瞧瞧身边这把伞,玉婷心悸了。
他是谁?他从哪儿来的?伞,伞,怎么又是伞?!是神差鬼使还是偶然的巧合?!
它曾经给了我好些不平静,而这回又预兆些什么呀?!
    玉婷的脸苍白了。“等等!”她喊道,那惊惶的声音把自己都吓着了,“我…
…给你伞啊。”
    “你先拿去用。我会叫人捎给我的。你从这片松林穿过去,就可以看见林外路
了。”
    他渐渐消失在树影后面。
    玉婷怔怔站了一会儿,只好按照他指的方向走去。她不时瞅瞅手中的伞,心里
好惊悸。伞,伞!干吗总是影子般跟着自己?它究竟预示着什么?而他,怎么会知
道我姓傅?
    松林穿过去了,前边仍然是林子。再回来找自己刚才睡下的那棵老柞树,也找
不到了。来回转了几圈,四周全是青森森的沉默的参天大树。玉婷心慌了。
    “喂!路在哪儿?路在哪儿呀?”她害怕地叫起来,发颤的声音在林中久久回
荡。
    “别慌——”远处传来了应声。不多时,玉婷听到了愈来愈近的喳喳的脚步声。
    那个男人,又奇迹般地出现了。“迷路了,是不是?”他很和蔼地一笑。
    为了掩饰自己的张惶,玉婷把伞递过去:“喏,给你!”
    他接了过去,锐利地看了玉婷一眼,不说话,迅速把伞撑开,又塞到玉婷手里,
“走吧,我送你。”
    他头前走了,玉婷默默跟着。头上是茂密的树冠,只有星星点点的日光透下来;
脚下是沉积多年的松软的枯叶和新草,发散着潮湿的带有泥土味儿的气息。
    玉婷跟着他在看不出是路的“路”上走着,可觉着有了安全感。听着自己和他
的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手里撑着伞,心头不禁又惊叹起来。山坡上的伞,长街上的
伞,这回又是伞……
    终于走出林子。玉婷看到了那幢木房子——学校单身教师宿舍。
    “现在你自己走吧。”
    玉婷走出不远,回头看看这个陌生人,这个好人,这个拿着第三把伞出现在自
己身边的人,她好生诧异。回到宿舍,她觉得累极了,好像跋涉了很远很远的路。
她躺下了,可又睡不着。瞧着立在墙边的伞,她只觉得恍惚,迷惑,并对这不可知
的命运感到骇然……
    第二天,同校一位老大姐张老师来宿舍看玉婷。
    “昨天又去林子里了?”张老师神秘地眨眨眼,笑着说,“迷路了吧?”
    玉婷好纳闷,她怎么知道的?但玉婷同时就意识到,她就是取伞的人。
    “张大姐,那个人是谁呀?”玉婷好奇地问。
    “他是林业局的技术员,叫周刚。是东北林学院的大学生,毕业那年和女友陈
霞一道来的,结婚第二年生了个胖小子。咳,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说到这儿,
张大姐叹息了。
    “前年, 陈霞领着5岁的儿子到林子里采蘑菇。玩着玩着,孩子跑远了,陈霞
发疯似地去找……两天,娘俩儿没回来。局里撒下大网去找,好不容易找到了。真
惨啊!娘俩儿都被黑瞎子掏空了,血肉模糊的……打那以后,周刚就常常一个人到
林子里转,整天寡言少语的,别人问他,他说是‘散散步’,可大家觉着,他是找
什么……两年多了,他就一直一个人过着,命也真够苦的。”
    没想到这男子的生活有这样悲惨的一段,玉婷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哦,请代
我谢谢他。昨天……”
    “听说你们碰上了。”张大姐口气轻松起来,“也真巧……”
    玉婷凭直觉意识到张大姐要说什么,她赶紧岔开话题。张大姐见状,也便拿伞
告辞了。
    以后,玉婷在林中又碰到周刚几次。有时点点头,有时寒暄几句,接着就各走
各的,各想各的心事,各自在林子的幽静和神秘中寻找平静和寄托。那宽广而深邃
的大森林啊,春天是清新的,夏天是热烈的,秋天是成熟的,冬天是庄严的。25岁
的玉婷在其间漫步,觉得拒绝了一切尘世的烦恼、痛苦和虚幻的追求。她把自己年
轻的心深深闭锁在这山林的怀抱中。于是她就不觉得寂寞或者不害怕寂寞甚至渴求
寂寞了。
    疯狂的大动乱年代。
    1966年9月, 秋风萧瑟、秋雨连绵的一天,孩子们学了一上午“语录课”,又
唱着尖利的“语录歌”,放学了。玉婷疲惫不堪地跟在他们后面,她回宿舍吃午饭,
正好送孩子们一程。雨浙渐沥沥地不停,道路是泥泞的,玉婷的心也是泥泞的。
    忽然,一个学生惊叫起来:“傅老师!您瞧,那儿躺着一个人!”
    玉婷赶紧跑上前。果然,一个男人浑身泥水,脸朝下倒在路旁的水沟沿上,脏
乎乎的头差一点儿就浸在水里。他一动不动,像死在那儿了。
    “快……”玉婷招呼几个胆大一点的学生,吃力地把他翻转过来。首先赫然映
入眼帘的,是用铁丝挂在他胸前的木牌子,上面黑墨淋漓地写着:“资产阶级反动
技术权威周刚”。
    周刚?!玉婷一惊,他满脸泥水、血水,双目紧闭,一声呻吟都没有。贴胸口
听听,哦,还有心跳。
    好不容易把昏迷不醒的周刚用手推车推到他的家。玉婷和张大姐谢了那位热心
肠的学生家长,又把几个孩子打发走,就赶紧恃弄周刚。他的房间不算小,但空空
荡荡,乱七八糟,桌子歪着,椅子倒着,衣箱扣着,遍地书籍、纸片、衣物和碎玻
璃片,墙上歪歪扭扭写着“打倒周刚!”“油炸周刚!”之类的标语,显见这个家
经过造反派很彻底的洗劫。
    张大姐叹息着,烧了热水,给周刚洗敷伤口。玉婷伏下身,一匙一匙地喂他白
糖水,又喂了一匙压碎了的药片。
    渐渐地,周刚的嘴唇恢复了血色,眼皮微微动了一下。“他醒了!”玉婷惊喜
地叫道。
    周刚真的苏醒了。他目光混沌地瞧着张大姐和玉婷,肿胀的脸浮现出痛苦而惊
愕的神情。他梦幻般地呻吟着轻唤着:“啊……陈霞!我的妻……回来了,回来了!
霞……”
    喃喃着,两颗大大的泪珠滚出了眼角。这是怎样的痛苦又是怎样的思念啊!张
大姐禁不住哭出声来,玉婷则被他的呼唤和幻觉惊得呆住了,惶惑了。她移动了一
下身子,刚想走开。蓦地,周刚伸出双臂,把她紧紧揽在怀中:“不,不!别离开
我,别离开……霞,我的好妻子,别……”他满脸泪水淋漓,发狂似地吻着她的秀
发,她的额头,她的脸颊……
    玉婷的心痛楚得仿佛被撕裂一样,此刻她已不能思想,不能动作,她不知怎样
办才好。她只知道这时候不能挣脱,不能躲避,不能让这个身心倍受摧残的奄奄一
息的男人从幻觉中再跌进绝望的深谷。她不动,听凭他吻着,拥着,急切地爱抚着
……
    他的泪流在脸上。她的泪流在心里。
    “霞……霞……”周刚呻吟着,渐渐安静下来,又昏睡过去。
    玉婷慢慢直起身,刚要挣开,他恍惚中像害怕再失去什么,又紧紧地、紧紧地
抓住她的手。
    “别怪他。”张大姐揩着眼角的泪,“他昏迷着呢。听说连斗了两天两夜,不
让睡觉……可怜的人!”
    玉婷木然点点头。
    这以后,玉婷和张大姐就常来照料周刚。那年代活着本来就难,何况他这样一
个家庭出身不好、又屡遭批斗毒打的单身汉呢。洗敷伤口,喂药喂饭。“大革命”
的狂潮一次次把他掷进炼狱之火,玉婷这位26岁的姑娘以其纯洁、善良、美好的心,
一次次又把他从死神那里搀扶回人间。“大革命”残酷地要他死,姑娘执拗地要他
活。红袖章们被激怒了,被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纯洁、善良、美好激怒了。那一日,
把正洗血衣的玉婷和躺在床上呻吟的周刚堵在屋里,踢翻了粥锅。纸糊的高帽,墨
写的黑牌子,浑身浇上糊糊墨汁,手里塞了一面锣游街示众。皮带在周身呼啸,嘡,
嘡,嘡……一人一面锣,两人四行泪,一步锣一声,两颗心俱碎!
    他们走过了人头攒动的愚昧疯狂的长街,唾液和嘲笑冰雹般投向他和她……
    两人被推上广场中央的木台,当众批斗。
    “跪下!”皮带呼啸着……
    周刚不跪,惟求一死。蓦地横里踹来一脚,周刚瘫倒了,昏死了,他的右腿齐
膝处永远失去了……
    “跪下!”皮鞭呼啸着……
    玉婷不跪,惟求一死。她倔强地抬起头想看看是谁这样凶残。啪的一鞭,玉婷
瘫倒了,昏死了。她的左耳下永远留下一条凸起的血色的鞭痕……
    羞辱够了,武士们累了。不久武士们又血红着眼睛相互戮杀了。玉婷和周刚被
遗忘了,在患难中两颗伤痕累累的相知的心悄悄贴近了。
    别样的追求别样的梦幻别样的憧憬,什么都不需要了,两颗心惟有相濡以沫才
能够存活。
    1968年,周刚右腿安上了假肢,自此那人生路便愈加显得艰难滞重并且永远响
着金属摩擦发出的悲鸣。每当山风拂开垂耳的秀发,玉婷的左耳下便赫然暴露那时
代凸起的鞭痕。就在这一年,秋雨潇潇的一天,两个带伤的人将各自拆洗过的被褥
搬到一起,静悄悄地结合了。此时玉婷28岁,周刚38岁。
    道路是泥泞的,空气是润泽的,雨丝是寂寞的。张大姐含着苦辛的微笑,陪他
们穿过林子走向周刚那简陋的住屋。透明的雨中,周刚撑开自己那把伞……
    哦,伞。这离去而又来,再去又再来的伞啊,这莫测的命运莫测的人生啊。

    
    下篇

    遮着水绿色窗帘的窗口,漫进一片晨光,薄薄的亮亮的。
    玉婷讲完了。房间里静静的,许久两人都不说话。两颗心同在一种灼热而又苍
凉的情感中沉浮跌宕。这情感虽然从遥远的岁月的深处涌来,却依然使灵魂发着震
颤。
    “啊,玉婷,您这头半生真是的,真是的……”霍佳感慨着,叹息着,不知说
什么好。
    那一夜以后,玉婷和霍佳几乎形影不离了。在曙光熹微的松花江畔,在夕阳如
丹的太阳岛深处,在月色如水的疗养院庭院,她们没完没了地聊,聊人生,聊女人
和男人,聊各自早年的憧憬和后来的苦辛,更多的是聊那三把伞,不时发出浩叹和
沉思。郁结在心底的许多年的情感的波折,终于向一位挚友酣畅地倾吐了,玉婷或
许可以找回心灵的安宁了。可是不,往昔的一切向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