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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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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思。郁结在心底的许多年的情感的波折,终于向一位挚友酣畅地倾吐了,玉婷或
许可以找回心灵的安宁了。可是不,往昔的一切向往、遗憾、辛酸、痛苦,反而因
为这倾吐、这回忆、这重归故土的触景生情,而更强烈、更深刻地被搅动和激荡起
来了。那时因为年轻,遗憾也罢,痛苦也罢,过去就过去了。年轻就意味着还有憧
憬和追求的权利。而现在人到中年,细细回想,竟发现人生好比一只口袋,里面装
的全是未完成的东西和不小心被打碎的东西,这就更平添了许多遗憾和沉重。
    玉婷无法使自己平静下来。她总要谈,情不自禁地谈过去,尤其在重睹了“第
一把伞”骆涛的丰采,得知他已成为哈尔滨话剧舞台上的佼佼者之后,就更加怀恋
那金蔷薇般的少女时代,追念校园里那许多次稍纵即逝的爱和被爱的梦想。骆涛浑
厚悦耳的歌声,说话声,还有那雨中为她撑开的伞,这一切一切她都记着,而且今
天想来更为鲜明和美好。她常常激动,眸子里跳跃着近乎亢奋的火焰。她常常不能
人眠,愈益削瘦和苍白,可双颊总漫着两片病态的红晕。她常常一坐就是半天,纹
丝不动,凉啊热啊都不觉得,目光迷离着,神思那样恍惚和辽远,非得霍佳去推她
唤她,她才猝然惊觉。她的身体日渐孱弱,走走就觉得累,可她的灵魂日夜不得安
生,总仿佛在期待着什么呼唤着什么躁动着什么。“我这是怎么了?”有时她笑自
己,“身子这样累,心却好像在别的什么地方飞来飞去,怕是要身心分裂了吧。”
    她决定出院,回伊春去。医生不同意,霍佳也不同意,“你这样子不行!还需
要再养养。”
    “不。我必须离开。”她执拗地对霍佳说,“许多年来,我一直想法躲开和忘
却这些记忆。可这一个月,我这是怎么了!不不,我得走。也许走开了我才能平静。
再说,周刚腿脚不方便,一个月来看我两三次,坐二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太累了!
我们的儿子在部队上,他一个人在家多冷清,多不方便。我一生有这样那样的遭遇,
但最爱我的是他,为我付出最多的也是他呀……”
    傅玉婷终于还是出了院。霍佳要她到自己家里住几天,在哈尔滨转转。霍佳的
家离话剧院很近,每次路过那里,看到宣传板上赫然写着的《高山下的花环》,主
演:骆涛,玉婷便激动得不行,或驻足流连,或频频回眸,或紧张地瞧着院门口川
流不息的人群。“能看看他不在舞台上是什么样子,我也就满足了。”她说,“咱
们站一会儿,看他会不会出来……”“再站一会儿……”她的手抓住霍佳的胳膊,
不要她动,不要她走开,“只一会儿……”玉婷眼睛睁得大大的,眸子奇异地发亮,
双颊涌着一阵阵潮红。
    霍佳深深地受着感动。一个女人到了40多岁的年龄,又经历了那样多的磨难,
却依然对自己少女时代初恋的对象怀有这般深厚、这般灼热、这般美好的情感,真
是难以想象。别看玉婷看起来那么文弱沉静,她其实是火焰般热烈的女人啊,倘若
命运让她热烈地去爱并赢得同样的被爱,人生该是多么完美,霍佳想。可是人世绘
坛,芸芸众生中又有几个能完美呢,何况是在东方,何况是东方女性。她们从小学
得最多、学得最彻底的本事就是封闭自我约束自我压抑自我,并且认为这就是完善
自我。于是许多幸福和完美就眼睁睁从身边放过了,让它们溜走了。剩下的就是任
由命运的驱使,让生命像随风漂泊的孤舟,冲到哪儿算哪儿。醒过来的时候,看清
楚了的时候,成了过来人的时候,留下来的就只有深深的遗憾和悲凉。
    霍佳觉得,让玉婷总处于这样躁动不安的情绪中,于她的身体和精神都没有好
处。她苍白瘦弱得像纸人儿了,体内已没有多少东西可以长久做这样炽烈的燃烧了。
霍佳甚至有一种隐隐的不祥的预感,觉得玉婷留在人世间的日子不会很长了。得让
玉婷平静下来。惟一的办法就是抹去少女时代留在她心底的遗憾,把那些没有完成
的东西做一个了结。
    霍佳通过自己的学生,辗转找到骆涛。骆涛诧异地迎接了这位陌生的访客。他
白面长身,丰仪潇洒,因为人到中年而更添了一种成熟的男性美。霍佳把一切和盘
托出,并希望他能和玉婷见一面,聊一聊,以平慰她那颗被生活伤得太苦的心,骆
涛震惊极了。他不记得有这样一个女孩子,不记得那把伞,不记得端午节的香草荷
包和粽子,一切都不记得。高中毕业考入北京电影学院,之后在哈尔滨的话剧舞台
上,在银幕和荧屏上叱咤风云。他的世界太广太大太丰富多彩太变幻。校园里的一
切只留下梦一般恍惚的记忆。使劲儿回忆,才有点朦朦胧胧的影子,如那青翠的山,
那透明的雨,那从家里带去的伞……
    但他全然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孩子,默默地爱着他,记着他,竟达二十几年!
并且因为这爱,生活遭受了那样深重的摧折和那样多的磨难!他感慨万端,仔细瞧
着霍佳带去的玉婷少女时代的照片,那甜柔的微笑,那如梦如幻的大眼睛,那稚气
的两条短辫,似依稀记得又扑朔迷离。他愿意见一见,叙叙校友的旧谊,“难得有
这样的纯情,这样的执著……”他慨叹不已。
    霍佳回到家里,带着神秘的微笑告诉了玉婷。玉婷惊得那双眼睛瞪得老大,双
颊涌潮般一阵阵飞红,一时说不清自己是怎样的心情。激动、惶惑、亢奋、悲哀、
凄楚,什么都有了!“哦,他要来?真的?……可我这个样子怎么见他啊!……他
会笑我的……他不会记得我的!……年轻的时候他不记得,现在我老了,更不能见
他……”“你们是老同学,叙叙旧有什么不可以?”“是,见见吧……不知他现在
会怎么样?……可是我……这样好吗?……”玉婷激动得紧张得几乎语无伦次了。
    在霍佳的劝说下,她终于同意见了。入夜,两人躺在床上,都不说话。玉婷辗
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临近天明,她才朦胧睡去,嘴里不时喃喃着,似乎呼唤着
“周刚”、“周刚”,有时又是“骆涛”、“骆涛”。一个多么不安的灵魂啊。
    第二天,她变了,不肯见了。望着她眼周的黑晕,苍白的脸色,霍佳心疼地说:
“还是见见好。否则你不会平静的,它会成为你一生的憾事,反正你们都是过来人
了。以后你们保持一种校友的友谊,生活也会充实些,我想周刚会理解的。”
    玉婷默然良久,点点头。
    一切都安排好了:三天后的晚上,在霍佳的家里。“你一定不要走开,陪着我。”
玉婷嘱咐道。
    二十多年漫长的思念啊,尽管它一直在心底沉睡着,一旦醒来却如此地强烈,
以致于这两天的等待比那二十几年还要漫长和苦痛。玉婷出奇地沉默了,整天一声
不响,时而坐在窗前凝思,时而坐在镜前望着自己削瘦的脸庞发呆。虽然年轻时清
丽的面容依然留有它的影子,但毕竟时光和磨难不饶人啊。而左耳下那条红的鞭痕
又总带她回到痛苦的记忆。整整两夜,她完全不能入睡。
    第三天早晨,她一起床就风风火火地收拾行装。
    “你干吗?”霍佳吃惊了。
    “走。”
    “今天晚上……”
    “不不!我不见了,毕竟时过境迁了。我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生活,我干吗还
去唐突别人呢!他没有责任,他没有必要一定来看我。不是他走进我心里的,是我
悄悄把他装进心里的。他答应来看我,我就很感激他了。他是个好人。请转告他,
我谢谢他, 我从心里谢谢他! ……”玉婷激动地说,话音哽咽,泪水溢满眼眶。
“我走,现在就走。霍姐,谢谢你!以后我还会来看你的。我永远记着你,永远爱
你!……”
    玉婷哭了,霍佳也哭了。
    “既然骆涛知道了这件事,出于礼貌,你好像留个信儿才对。”等静下来,霍
佳说。
    玉婷沉吟了一会儿,点点头。霍佳便走开去。玉婷拿起笔,写了,撕掉,再写,
再撕。几乎费去了半本信纸,而且总有眼泪噼叭噼叭掉下来。一个痴情而纯洁的灵
魂在极复杂的心境中辗转挣扎。未了,竟只是短短的几行:
    “蒙生哥:
    作为一个观众,我感谢你。我们是校友,但是你不会记得我。我一直一直记着
你的那把伞……谢谢!
    傅玉婷 1983年7月23日”
    就在这天中午,玉婷匆匆登上北去的列车。站台上,霍佳和玉婷泪水盈盈,相
对无言。
    玉婷回到了苍茫深邃的大森林,回到了周刚身边。
    二十多年了,在大森林里,在那个仿佛远离世界的小城边上。春的葱绿,秋的
金黄,遮蔽着她,抚慰着她,爱怜着她。她觉得温馨与宁静,也有着淡淡的寂寞与
忧伤。但是她能忍耐。如同所有的东方女性,她是文弱而又柔韧的。无论怎样的苦
难与艰涩,都能淡淡地静静地走过去。何况周刚深深地爱着她,既有丈夫的体贴又
有兄长般的温和。他总觉着因为他,这个娇弱的女人才滞留在这个遥远而贫寒的边
城,左耳下才留了那血色的鞭痕,才承受了如此漫长沉重的岁月。但这单调而困顿
的生活,终于过早地把她拖垮了。
    这一次,玉婷从哈尔滨归来,体力精力实在不支,不能教书了,就请了病假。
白天或读点书,或到林中散散步,等周刚下班回来,就尽一个主妇的义务,端上热
的饭菜。自己吃不下多少,便陪坐一旁,以手支颐,清明地亮着眼睛,听丈夫讲厂
里或城里的新鲜事。日子如和风般缠绵地过去,什么都是老样子。今天就像昨天、
前天甚至老早以前。可是玉婷的心里却有些新异的东西起着微澜。日里,有时往事
如烟地拢来又散去;夜里,早已辽远的话声、歌声和心跳不时就真切地响起,于是
一惊,醒了,就再不能睡。不久,霍佳来信,说玉婷留下的短笺己转给骆涛。又过
些日子,一封陌生的信翩然而至,发信的地址是“哈尔滨话剧院”。玉婷的心怦怦
跳了,手有些颤了,心绪竟一如少女时代那般激动和灼热。
    老同学:你好!
    多知道一位中学时代的学友的消息,对一个昔日在同一个学校度过一生中最美
好时光的人来说,是一种难得的慰藉。是啊,人到中年了,大家都有了很大很多的
变化。但是就在前年,九中的校友曾聚集了四十余众,在松花江畔又唱又跳,又吃
又闹,很畅快,很自由。50年代的中学生是纯真的一代人,我的情况就是你知道的
那个样子。不过,你居然还记得我,还能从舞台上把我认出来,我很感动,谢谢你
……
    骆涛 1983年10月6日
    泪水蒙住玉婷的眼睛,又掉落在两张薄薄的信纸上。校园里那远逝的年华啊,
她只悄悄地爱着,孤寂地爱着,苦痛地爱着,什么也没敢说,什么也没敢做。如今
呢,能说的能做的,无非就是“当年”那些零零总总了。把当年擦肩而过的,回过
头来坦诚地捧给对方看一看,看看那是一颗怎样鲜灵炽热的心,也就尽够了。别的
则无须说无须做了。她和他毕竟有了各自的归宿,并且为营造这归宿付出了那样多
的爱和心血。历史没有给当年那颗少女的心开辟通达彼岸的航道,或许是命定的,
或许因为历史天然是跛足的,永不会走理想的直线,那就敬重历史的选择罢。何况
在这方面,世界上没有哪一个民族能比得上我们这个民族的虔诚。
    不过命运终究发了慈悲,少女时代的爱在孤独了二十余春秋之后,终于给了一
点友好而近切的回音,叫人不能不伤感。玉婷幽幽地哭过,又反反复复看信,字里
行间宛然飘下山坡的雨,绽开桔红色的伞……
    日子一天天过去,玉婷的身体愈来愈弱,躺在床上的时间也愈来愈长。那寂寥
的空暇便被许许多多斑斓的回忆充填着,心思也就常常悠远起来。她找来些桦木,
劈成条条,然后软软地靠在枕头上一刀刀削,再细心地刮过,做成一双双洁白的桦
木筷,散发着沁人的清香。
    18双筷子寄到霍佳处,托她转赠给骆涛。那是采自大森林的新鲜桦木,洁白柔
韧,莫不是表示着已植根在大森林的纯真的情愫?而18双这个数字,莫非象征着18
岁时那春情萌动的少女的心?不过这是猜测。她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写,只
是从遥远的北方寄来这18双质朴无华的筷子……
    端午节快到了。又捎来一些糯米和红枣,依旧是给骆涛的。唔,她当然一直记
着校园里那个端午节……
    从骆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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