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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节

施蛰存作品选-第4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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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孔子而为屈原,我想也许还不至自杀,而宁愿遁迹海外的。司马迁对于屈原的了解,又更远了。他说:“以彼其材游诸侯,何国不容,而原自令若是。”啊呀,这样说来,屈原之自杀,竟是傻透了,在楚国做不到官,难道不能到齐秦三晋去钻营吗?中国士大夫的见解和抱负,从汉以来就这样地只关心着自己一身之得失,则虽为名臣廉吏,亦尚且不足以接武前修,屈原的悲哀,到底有几人能了解呢?  
  如果我们真能了解屈原,真在衷心地纪念屈原,我们第一要决不把他看做一个诗人,第二要赶紧使现代的屈原不再自杀。愈把屈原标榜作我们的民族诗人就是愈侮辱了屈原。  
  只管纪念死了已久的屈原而不去援手一个快要自杀的屈原,就是丝毫没有纪念屈原。屈原早已死了,楚国也早已亡了。历史上的陈迹是无法翻案的。每一个时代的人都纪念死去的屈原,而同时又都嫉忌他同时代的屈原,这史实也重复地显现到如今,我们有什么理由可以自解呢?“及荣华之未落兮,相下女之可治。”愿纪念屈原者,三复此言。          
书简   
  论语复刊了,鄙人被算在第一批写稿人之中,理应从速效命。刚巧日来给几个旧日的学生写去几封复信,自以为是正襟危坐而谈,不失从前讲坛风度,却不道拙荆在旁,冷然一笑,怪我何必写此幽默文字,未免轻保鄙人听她说这些信是幽默文字,不觉惊喜,既然如此,落得就以这些现成文字抄去给论语献丑。是为序。  
  一、复黄焕良——一个经济系毕业生  
  焕良同学:  
  惠书收到,所陈种种,真可谓慨乎言之,但我觉得你还应该多下克己工夫,知足于现状,方才易于生活下去。纵然你是屈居下僚,纵然有许多庸俗无知的人高高地在你之上,对你颐指气使;你毕竟已经凭你的经济学士头衔获得了一个职业。薪水虽小,每月也领到十多万块钱。你得知道有许多同学,例如中文系的蒋家彦,历史系的吴浩如,生物系的周镇,他们毕业了一年多,至今还找不到事情。他们的成绩并不坏,这是你知道的,也许你更知道他们的成绩还比你好。然而你有一个舅父把你介绍进税务局,他们却没有这样一个舅父。你在抱怨你的事情太小,他们却在羡慕你。如果你看一看他们,你该满足了吧。  
  至于说你的上司庸俗无知,那是你的幼稚了。你应该了解他们,正因为庸俗无知,他们才能做你的上司。如果他们都跟你一样地用功读书,诚心诚意的替国家做事,他们也许到现在还是你的同一个办公桌上的伙伴,如果他们的学问比你更好一些,也许此刻还在你的底下。如果不信,请往下看一看你的同事,我想你一定会发现许多学识志气在你之上的小职员的。  
  如果你真不甘心于你现在的地位,如果你相信你的学识和才干还可以担任更高的职务,那么你也不是没有办法的。现在,你就应该向你的那些庸俗无知的上司学习了。你不要以一个经济学士的头衔自傲。你这个头衔只表示了你已经修业了大学里的经济学系的课程,而并不表示你已经学会了做科长主任或局长的才能。现在的大学之不切实际,就在这些地方。你学到了一大套理论,却一个方法都不懂。今日你还能安居于下僚而不被裁汰,我想,恐怕还是你舅父的效力而不是你这个“学士”的效力吧。  
  学习,这是一个很时髦的名词,你不必以学习为耻辱。你应当学习你的上司之所以为你的上司者。简言之,就是他的以何方法对付他们的上司而得以安稳地做你的上司。  
  如果你学会了这些方法,你就可以如法炮制。以同样的方法去对付你的上司,你可以做别人的上司。以同样的方法去对付你的上司的上司,你可以做到与你的上司同列。这是一个很专门的技术问题,决不是你在大学里所学得到的。  
  从你信上的语气看来,我相信你一点也没有注意到这个问题。你还在很幼稚地跟你的上司比学问。真可发一笑。如今在学术机关里都不以学问为用人的标准,又安能求之于一个税务局。所以我觉得应该提醒你一下,收到这封信以后,你得立刻开始注意你的上司的行仪,揣摩他们的性情脾气。凡是一个能久于其位的主任,科长或局长,必然有他的一套特殊本领。这一套本领,往往可以战败了他的职位所必需的学问,而成为他的保持地位,或甚至平升三级的因素。你所急宜学习的,就是这一套本领。大体上说起来,这些本领主要都是用于媚上的,其关于御下的部分,暂时可以不去管他。一般做主管长官的人,他们的御下政策,往往是侧重于怎样与下属隔绝,怎样使下属畏惧与怨恨。他们只要获得了上司的支持,就不惜不怕与下属为敌了。你在媚上没有成就之前,千万不可骄下。至于媚上之道,其实也不甚难,一言以蔽之,逢迎意志而已。从前的主管长官,多少还有一点学问,这些人的确不容易谄媚,因为他们有时候也会涌现一点书生气,轻蔑你的谄媚,尽管心里觉得受用,表面上却反而压住了你,于是你抛了心力,弄巧反拙。  
  现在的主管长官,胸无点墨者多,这些人其实最容易巴结。你愈肉麻,他愈高兴。尤其是对于他们的太太或姨太太,只有你暂时把廉耻丢在一边,多说几句奉承话,逢时到节,多送几份厚礼去,一定会有显著的功效。听说现在各机关人事室主任的权也很大,你们局里想必也有此一官,切宜加意奉迎,勿有千虑之一失。  
  你信上说,你的同事都跟你很好,都为你不平。这可见你虽然没有蒙上司的青睐,却已颇得同僚的拥护。但是,据我看来,这并不是好兆。你没有获得你所必须获得的,而已获得了你所不宜获得的。你必须看清楚一个事实:一万个拥护你的人不足以增高你的地位,而一个提拔你的人可以把你送入青云。你必须舍弃一万个人的拥护以求取一个人的提拔。因为,我恐怕一万人的拥护,会得妨碍了一人的提拔。你所引以自慰者,恐怕适足以自害,这一层亦非仔细思量不可。所谓群众之力,不如领袖;国家大事,固已如此;个人私事,何莫不然。  
  二、复蒋家彦——一个中文系毕业生  
  三封信皆已先后收到,因为没有时间细细作复,所以搁到今天,非常抱歉。你的不安定的情绪,由于你这三封美妙的书简,我相信我已经全部感觉到了。一个极有希望的文学青年,栖迟在一个偏僻的山城中,真是为你所自述的,不异于“涸辙之鲋”。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即使我相信你的文学成就,不久就可以把你自己建设起来,(而事实上,我也的确认为你可能有此前途,)我还是不敢替你画策,说一声“你到上海来吧。”  
  按理说,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上海是市而兼朝的都会,你要在文学事业上奋斗,的确应该到上海来。上海有许多文人,他们的文学修养都相当好,足以使你获得切磋琢磨之益。上海容易买到或看到古今中外的书,这也是你所需要的方便。上海有人会赏识你的作品,也有人会鼓励你,影响你,使你的文学修养高深起来。在上海,一个人的眼界广大,可以开拓你那狭隘固陋的胸襟。从这几点看来,我应该赞成你的计划,并且努力帮助你,使你能够来到上海,开拓你的前程。  
  自从被一个外国记者夸张地称为“冒险家的乐园”以后,上海真成为许多不幸的冒险家的目的地。这个现象,在胜利后的今天,尤其显明。但是可怜得很,大多数冒险家所发现的上海,并不是一个“乐园”,而是一个“地狱”。这些冒险家在发现了上海是个地狱的时候,已经被这个地狱所吞噬了,恐怕一辈子也不容易脱离这个魔窟。从前的上海,并不是没有地狱的。但那时候的地狱是沉没在乐园底下,除非你自愿堕落,普通的人多少可以在这个乐园里享受了他所愿意享受的。但是现在,地狱也从地下爬了出来,反而把乐园打到底下去了。在这个情形之下,你就算可以到乐园里去,也得先打地狱里穿过。因此,这乐园也跟从前的不同了。  
  如果你是一个内地的大商人,大财主,能带几千万国币或美钞到上海来,我就决不反对你来。你可以靠拆息过很舒服,很荒唐的梦一般的日子。但现在你不过是一个文学青年,你所有的资本不过是一点点闪光的天才。你想凭这一点资本到上海来放拆息,我可以断言你一定会失败得很惨的。天才与学问,在上海,岂但轮不到做冒险家的资本,简直是每一个里衖中的垃圾。真的,现在上海的里衖中,垃圾堆中找不到一块三寸以上的废布,而天才与学问却有不少蛰伏在那里。我曾经和衖口小报摊的老板谈天过几次,也曾经和一个测字的谈天过几次,觉得他们都比我所碰到过的简任官高明。  
  我刚才说过,上海并不是没有人赏识你的成就,也不是没有人能使你获益,但是这些人现在都正在过着各种艰苦的日子。他们之中,也许有些人的生活还不如一个小报摊老板或测字先生。他们至多是赏识你,并且告诉你一些为你所不知的事情。对于你的实际上的帮助,例如找一个职业,甚至在他自己家里给你腾出一个床位,都是不可能的。  
  能有余裕给你谈谈文学的人,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了。我自己就不复能像从前在内地时那样地陪同学聊天了。有一天,一个学生来找我闲谈。他还是内地的抗战作风,一坐就坐了三小时,从中国古小说谈到法国文学上的新运动。却不知道屋子里急坏了贱内,她在等我出去找钱买米。  
  不错,上海有个文艺协会,还有什么文化运动委员会,但这些会的事业只能在报纸记事上看看的,你希望他们能给你一些帮助,也是绝不可能的。第一,你没有办法加入这些会。第二,纵然加入了也不能从此中获得援助。文化运动会我不甚熟悉,好像是早办了一个什么戏院和饭店。文艺协会虽然参加过一二次,也不明白在做些什么有利于文艺或文艺家的工作。你要加入这些组织,恕我不能介绍。不过听说上海已经有了许多想加入那个会而还加不入的作家,想来一定是很不容易吧。又听说有许多文学青年曾经参加了几次盛会,多数奉缴了茶点费而吃不到茶点的。这样看来,你希望加入这些组织以为在上海学习文学的根据,也完全是与虎谋皮之计了。凡是一切文化运动,应该讲做假借“文”艺的募“化”运动。它是向你要索一些什么的,不是给与你一些什么的。这个意义你必须弄清楚。  
  以上总算答复了你的几个问题。抱歉得很,我几乎把你的每一个美梦都打破了。但事实是,我企图在你没有落进地狱之前先把你救起来。你不必想赶到上海来了。你所说的那个中学国文教员的事情也就不妨接收下来,比在家赋闲总好些。万一你还是要来,我所能给你的帮助只是(一)在我家里给你安排一个临时的床位。你不要希望我能供给你一个小小的房间。我所谓临时的床位,若不是在楼梯边,就得在走廊里。你只能晚上在那儿睡觉,白天无法在那儿工作的。(二)在我家里吃饭;可是别笑我饭菜供应欠佳。  
  (三)我介绍你给几家报纸副刊写文章。这只是为了你要努力练习写作,所以给你找这个机会。并不是为了给你找钱。现在的报馆,十之九是要欠稿费的。你希望在上海靠稿费维持生活,也是一个幻梦。说来你也许不信,何以排工高于稿费的时候还会得欠稿费。  
  其实理由也很简单。报馆里的会计先生权衡利害的结果,当然觉得作家的稿费是最应该欠的。如果他们欠了排字工人的薪水,工人立刻会罢工了。如果欠了纸帐,明天就没有纸印报了。如果欠了编辑和职员的薪俸,报馆里没有人工作了。只有欠了你的稿费,下个月还有他来跟着写稿,跟着上当。好在上海作家很多,每人写一次文章,上一次当,轮流过来也可以敷衍一年的副刊。所以,既然已经被报馆里的会计先生认为是该欠的,你也必须自承是该死的了。  
  我所能帮助你的,只有这三桩。你可以住在我家里,找一个地方去写拿不到稿费的文章;其他的事情就必须你自己去解决了。你再考虑考虑,如果确有办法解决,你就来;否则,只好以后再等机会了。  
  十一月七日  
  三、复刘美瑶——一个史学系毕业女生  
  惠函均悉,本想等见面时详谈一切,故未缕复。但因你住在女青年会,那个地方我从前曾经去过,有一个很好的会客厅,可是那环境不像一个老师访晤学生的地方;所以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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