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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节

施蛰存作品选-第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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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惠函均悉,本想等见面时详谈一切,故未缕复。但因你住在女青年会,那个地方我从前曾经去过,有一个很好的会客厅,可是那环境不像一个老师访晤学生的地方;所以我不想去看你。至于到你的办公厅里去找你,尤其会叫我不舒服,故而也甚惧惮,无意冒险。星期日又不见光临,想必别有酬应。同在上海,熟人都不易见面,交通便利,亦复何补于事?  
  你放弃了助教不干,而到上海来做一个与本行无关的××公司的女职员,虽然你曾经两次表示是“失策”,是“可惋惜的”,但是,从你的信中看来,我觉得这未必是你的真话。很对不起,请原谅我是你的国文先生,而国文先生的唯一技能,就是从字里行间去寻疵索瘢。因为我觉得你信里的那些对于你现在的职业的满意的感情,一点也反映不出你对于“放弃助教不干”这一举措的悔惜。  
  其实我也并不坚劝你留在母校当助教。我的理由倒并不是为了一个助教所得的俸给太低,而是……而是,我仿佛觉得,你如果此番一做助教,你就可能终身沉浸在书籍与学问中,连结婚的机会也没有了。在今日中国的情形之下,我不敢鼓励一个美丽的女孩子献身于学术研究工作中,独身到老。因为那是没有幸福的生活。你如今毅然离开学校,投身在一个热闹的,繁华的,世俗的社会中,虽然前途如何尚不可知,但至少寂寞与孤独的黯淡生活,已经被你摔脱了。  
  现在,让我来研究一下你目前的情形。我所知道的你是读历史的,你尤其熟悉唐代妇人所受于西域的影响。但是你现在所服务的公司是个专做交通与运输生意的,你的职位是秘书。我想不出你的学问与你的职业之间有什么关系。可是你说你在公司里颇能称职,你的经理也曾赞美你的能力。你是五个试用女职员中间唯一的被选中录用的。你自恨不能打字,而一个打字很快的试用女职员却被淘汰了。唔,从这些data里,倘若你不以为忤的话,能不能容许我问一个问题:你是不是五个试用女职员中间长得最好看的一个?我虽然不认识你们的那位经理,但推想起来,一切公司银行经理的脾气与嗜好,总是差不多的。他们虽然公开登广告请女职员,要经过考试,要大学毕业资格,事实上他们的标准还在相貌。你如果没有一副姣好的脸相,一个苗条的身段,就未必会被录龋反之,你如果没有大学毕业的资格,我想你也很有被录取的可能。你不要以为我在侮蔑你,你自己可以寻求证明的。你现在每日所做的事,是不是必须一个大学毕业生才能做得了?你说你的工作很轻松,很少,这就使我不敢想象你每天在办公厅里怎么过的了。  
  凭着你的聪明,你一定会觉得;但是又因为你是初到上海;你刚从学校里出来,就每月领到一份不算小的薪水;在喜心洋溢之余,也许你不会觉得。而在我,一个在旁边关切你的人,却觉察到你的危机了。你的经理曾经请你看过电影或梅兰芳没有?曾经坚持着用他的汽车送你回去没有?曾经邀你一同去吃午饭或晚饭过没有?曾经邀你去跳舞,当你说你不会跳舞的时候,他就自愿做义务教师过没有?想想看,如果曾经有过这样的事情,你的危机已经在迎着你了。如果他曾经对你不止一次地说明过他的太太是个没有学问的人,或者是个脾气怪癖的人,或者是个身弱多病的人,那危机就更接近你了。你试试看,如果有一天你迟到半小时或一小时,当你到办公厅之后,是不是会有同事告诉你:经理已经问了好几次“密司刘为什么还不来”?你如果以为经理在考核你的勤惰,而感到有些凛然,那是大大的老实了。  
  你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好职业,而人家却自以为找到了一个好“花瓶”,这是何等悲哀的事情。我相信你不会以“花瓶”自居,然则你所说的那些关于你的职业的话恐怕太天真了些。当然,如果有正当的恋爱的机会,恋爱的对象,你应该物色一个好的丈夫。  
  但是,在你这个场合中,我看不出有什么好机会给你。  
  留神啊,在上海,人不能太天真了。你如果不能安全地维持你的职业而不被侵扰,我劝你还是回到母校去当助教,虽然是一个枯寂而寒酸的学究生活,但它会得保全你不被损害与侮辱了。  
  四、复王公谨——一个中文系二年级学生你托陈捷同学带来的信与书八册均收到,陈君也把你托他告诉我的话全说了。现在到北平去颇不容易,上海各大学也还是乱烘烘的没有上轨道,况且又多已开学上课,无法允许你转学,我看你还是且安心在××继续读下去吧。  
  胜利以来,一窝蜂的人回了京沪平津,几个流亡的大学也搬回了老家,使内地的学校有人去楼空之感。我想象得到你们现在的情绪,宛如盛筵散后,宾客们都打着灯笼各自回家去了,只留下一个骤然感到冷静的主人对着肴核狼藉的桌面在发呆。  
  在这种情景中,许多人会得感伤,会觉得受不了。因此有不少家在内地的人也跟着复员的人到京沪平津一带来赶热闹了。但是,他们没有想到,那些赴筵的宾客在既回到家里之后,看看门户萧然,就另外有一股清冷寂寞的凄感。此时那跟踪而来的主人也就会知道他所赶的是一个幻像的热闹了。唐人诗云:“回头问残照,残照更空虚。”足下可在此中吟味其意境。  
  你如果是一个读科学或法商的,就有了非转学到京沪平津不可的需要,因为在这二三年内,内地的大学恐怕不会有什么发展,而这些学科,必须有好的教授及设备,才能对你有帮助。现在,我知道你是一个读中国文学的,而且你又倾向于国学的研究,你所希望的转学,如果仍旧想转入中国文学系,我以为还是不转出来的好。我的理由是:今日的京沪平津决不是研究中国文学的好地方。  
  你不要笑老师迂腐,我觉得研究中国文学者第一要一个静谧的环境,能够让你神游千古之上,读其书,想见其为人,方能有深切的了解。现在处身于平津京沪各大都会的人,差不多天天在为生活而奔走,一家老小住在鸽笼式的屋子里,自己家里是儿啼女哭,隔壁人家是无线电的骚音,镇日镇夜不停,如何还能容许一个读线装书的人掩卷闭目,尚友古人呢?即使在学生宿舍里,这里也挤得可以。你们那里从前是八个人一室,现在学生少了许多,应该可以两个人占一间了吧?这是你所享到的最优越的权利。你可以在宿舍里铺设一个大桌子,堆上二三百本书,中间安置你那块大端砚(这是从前你无法放在小书桌上而只好藏在衣箱里的),你可以每天坐在那里吟咏自得。“书似青山常乱叠,灯如红豆最相思”,这诗句会引起你的读书趣味来。假如你到上海来了之后,你就没有这个福气了。我们这里是十二个人一个房间,房间又比你们那边小了三分之一。两个学生合用一个小书桌。你能在这样的宿舍里读书用功吗?  
  再说,读中国文学的人,与其在都会里,不如在山野里。中国文学作品,向来是山水文学多于都会文学。“车如流水马如龙,花月正春风。”这固然是不在都会里的人所不能欣赏的,但是“万壑云霞影,千峰松桂声,”却是你所独擅的风物了。凡是读文学的人,必须先参透静的境界,而后再参透动的境界,方能驱使他的笔。你现在正是应该涵泳于静的境界中的时候,所以更不适宜于到摩登大都会的喧哗境界里来拂乱了心曲。  
  还有,谈到书,我觉得你们那边图书馆里的中文书着实不坏。至少,对于你已经尽够用了。北平或南京几个大学图书馆里,固然有更多的中文书,但上海的大学,恐怕就比不上你们那边了。我记得你们那图书馆里有六百余种的丛书,而上海的大学里,只有一部丛书集成而已。你们那边有一部曾慥类说,上海的大学里却不像有。你们那边中文系的学生不多,没有人跟你抢书,可以说整个图书馆里的中文书,都随你挑选,而上海则每个学生只能借二册书,你受得了吗?  
  至于教授的问题,我想也并不如你所想象的那样严重。固然,有好的教授可以大大的帮助你,但是即使没有一个教授,像你这样已经入门了的学生,只要自己能用功,也未尝不可以有所成就。古来的学者差不多都是自修的。何况你们那边的几位教授也不算差,而京沪平津各大学的教授,也未必全有道理。向慕虚声,学者所忌,我希望你不要学一般青年的样,口口声声的在追寻名教授,仿佛一做了名教授的学生,自己也就是个名学生了,其实是两无裨益的事。          
与客谈自杀   
  好久没有替论语写文章了。编者来了信,说这回要出复刊周年纪念号了,上次的谈吃谈病,你都没有一个字,这回非凑凑热闹不可。限期十一月二十四晚上,必须写一点什么的出来。这是“死线”(Deadline)。  
  现在是十一月二十四日晚上,我正站死线上,兀自写不出什么可以在论语半月刊上服侍看官们的文字。正在焦急,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我立刻跳起身来,说:“你来得正好。”  
  客人怔住了,问:“这是什么道理。”  
  “因为我要写文章。”我说。  
  可是客人反而更莫名其妙:“你要写文章,为什么反而说我来得正好”?  
  “因为我正在写不出。”我说。  
  客人恍然大悟,说道:“原来如此。你正在写不出,厌烦得很,欢迎我来聊天,给你解解闷,是不是?”  
  “不是不是,你还没有弄清楚。”我说。“欢迎你来聊天,这不错。但并不是为了给我解闷。”  
  “那么……”  
  “是为了供给我一些文章的材料。”我赶忙拦着他说。  
  客人立刻变色,随手捡起一张夜报,往沙发里一沉,管他自己看报了。  
  “怎么了?敢情得罪了你?”我陪小心问。  
  “岂敢岂敢,你还是写你的文章,可别跟我这里来找材料,我不愿意把我的说话写进去。这年头,说家常话也得秘密些,你看了菜馆里的国防部谕没有?”客人牢骚起来了。  
  我对他瞪瞪眼,也奈何他不得。如果你不预备开口的话,还是请早去吧。否则,只要你说一句话,我的死线就不怕了。  
  我心下想,就耐性的等着。  
  果然,一会儿就给我等到了机会。他好像在报上得到什么感慨。  
  “愈来愈可笑了。哼!”他把报纸一扬。好像在对自己说,也像在对我说。  
  “关于选举的笑话,是不是?”我赶忙奉承下去,唯恐他不再开口。  
  他回头跟我一愣:“选举的笑话,即在我看来,已经不是笑话了。我说的是自杀。  
  你看,一个裁缝,吞了一个铜戒指,要自杀,才吞下去,就叫茶房救命,这岂不可笑?”  
  这倒并不可笑,归根结蒂,人都是要生命的,即使自杀的人亦然。但我明说这个意见,怕来客扫兴,又堵断了我的文料。我就改说:“不久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一个失恋的青年,跳黄浦江自杀。才跳进水,就大叫救命了。也一样的可笑。”  
  “所以,”我一听他这样说,就高兴了。至少我已经引出他的话来了。他说下去,“自杀也不必禁止,有许多人会得自己叫救命的。”  
  “这也不然。在这个社会上,一切被禁止的事情差不多都是好的,有价值的,或者说是前进的。所以,愈禁止则趋而为之者愈众,关于自杀也是如此,纵然有许多人会得自己叫救命,但自杀的人还是在日日的多起来,因为他如果不自杀,也就不会叫救命了。”  
  我的话显然引起了来客的兴趣,他调整一下坐的姿态,“你说什么:在这个社会上,一切被禁止的事情差不多都是好的,有价值的,或者说是前进的?这是指的什么?”  
  “事实,”我说,“我没有微言大义。共产党,马克思主义,文汇报,学潮,黄金,美钞,这些都是,最近还可以加上一个民盟。许多人都在怀念它们,就因为它们都已经被禁止了。”  
  “你的意思是不是在说明,当它们没有被禁止以前,它们都不是……”来客有点深思起来,他在开始与我辩难了。幸而我阻住了他。我说:“你是不是希望我们谈谈政治?”  
  他恍然大悟,赶忙说:“不不,我们不谈那些个,你别把那些东西写进去。我们宁可再来谈谈自杀。”  
  “好吧,反正也一样。”我说。  
  “那么,从你的逻辑,你是不是以为在禁止自杀以后,自杀的人就多起来了?”他问。  
  “可以这样说,我相信。虽然这个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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