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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艾晓明小说集-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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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这里,这里是我最后的安息之地?

这是三个人的房间,在我左侧,是一个六岁的女孩,日夜呻吟,但我
听不见,我听见的是她父母的哀告。

他们哭诉无门,他们的钱已用尽。他们哀告让孩子走吧,但医生说,
让她留下,他们用长达数寸的粗针管刺向孩子的患处,他们说,这叫穿刺,
要把压迫脑细胞的液体抽走。

在我右侧,是一场车祸的幸存者,满头包裹了纱布。

病房里无日无夜,这里永远灯火通明。偶有哭声大作,然后是担架车
推过走廊,吱吱嘎嘎,四个轮子上推着一个无声无息的人,一个还有体温的
人。

我躺在这里,现在我是四十五岁、六十五岁、八十五岁?

我总有一天会临到这一刻,我不可能知道,是哪一种疾病,是急性还
是慢性,是一场事故还是自然的衰老作为我的终结,但我已然知道,这一刻
总会来临。在我头痛欲裂,在我疲惫不堪,在我踏上一次又一次伤怀之旅时,
我想我就在那个终结的边缘。

我渴望一个美丽的终结,我已经看好了一个去处,那个南方的临湖的
医院。我的病床面对一扇满墙的窗户,在那面窗上,堆满鲜花。我还可以看
见雪的降临,满天飘扬的雪花,是我最后看到的人间春色。在雪花中,我听
见一个声音,那是一个满怀愁思早晨,我在堆满药瓶桌上复一封远方的信。
我说,在我的窗前,有多么宽阔的湖面,这是我少年时悠游度日的湖,在湖
滨,有多么安静的水杉,这些水杉蜿蜒如带,针形的羽叶在林地落了厚厚的
一层。

我想说,如果你来这里,会看到美丽的风景;但我说的是,如果你现
在来,我就不能陪你。

我渴望一个美丽的终结,我听见一个声音,一个笑容渐次分明。听着,
在那一天,你为我穿上我平时的布衣,梳好头发,盖一床素花的被子。你在
我的床畔,我的忠实友人,你在我无力收拾的时候,给我沐浴,还我洁净。


然后,我们像平时一样道别。然后,你们都出去,让我一个人,我自己去那
梦幻之地。

在那梦幻之地,在永恒的河岸,我归于我一生里所有的长辈和朋辈,
我挚爱的人们。这时雪花纷纷,雪在一个早晨,安静而温暖地下着,洗尽人
世的哀愁。而活着人啊,无论你是我的孩子,还是我的朋友,插一束鲜花在
水瓶里,就是送别和纪念了,请不要前来,请不要惊忧。

站在车声嘶嚎的街口,我们这样交待后事,等待殡仪馆的车。我们伴
着这座老旧的灵车,彼此交待了自己的后事,然后我们就看见了此后的情境。

我们看见了四个黑衣人,他们好像是活着的幽灵,他们不笑(如果你
看见笑容,你会高兴还是不高兴?),也不哭(如果你看见哭容,你会同意
还是不同意?);他们的表情是标准的不卑不亢。他们拿了一个帆布担架(这
当然不是一个专用的担架),他们上到二楼。他们到了房间,说,衣服还要
脱的,我们要消毒。我的天,你们就剥光了我们刚刚穿好了的衣服消毒吗?
当然,你们明天可以再带衣服去,你们也可以现在把衣服脱下。我的天,你
们怎么好让一个人光秃秃地上路。

黑衣人,和我们,我们抓起床单的四个角,把一个人抬到地上的担架
上。黑衣人,一只手举一个老式的打滴滴涕的家什,往床上地上喷些消毒药
水。另外两个人,他们一前一后,弯腰抬起担架两边的杆子,绕过狭窄的门
口时,他们轻巧地将竹竿合拢,就出门了。

在黑忽忽的大车上,车尾的门大开,轰然一响,担架落到车厢内的一
块空地上。并排还有几个担架,担架上凸凹不明,覆盖着同样的白布。黑衣
人说:明天来办手续。他们就开走了车子。

就这样归于另一世,遗留下所有带不走的东西,电脑里杂乱待理的文
件,几部未完成的书稿,我的音乐碟,我看了一半的影碟,信箱里星散的朋
友,已经结束和没有开始的爱情。。

还有一个计划中的安魂礼,朋友说,在一个烛光点亮的房间,你在朋
友中间,朋友在音乐中间,音乐是“绿色花园”,是“销魂”、“初吻”和“雨
之后”,音乐在一条河上,“如果你在倾听,你可以听见水流声。有一条河叫
不归河,它有时平静,有时波涛汹涌。”

我们在这个房间,这是我们预订的房间,黑衣人把担架车推出来,我
们见到了隔世的亲人。

你说,我回去接老人和孩子,这个房间不错,可以行告别礼。

这个房间,墙上钉满了花圈,黑衣人把我们的挽联迅速挂到花圈上的
钩子里,我替你把全家兄妹的名字写在纸上,再把你的父母工作的单位写在
纸上,现在你一世劳苦的母亲,躺在花丛中,在玻璃的陈列橱里,我看见她
的头上满是化冻的水粒,我们把车推出来,用毛巾擦干水迹。再推进去。

我们开始行礼,我们,一共是五个人,一个老人,一个孩子,我们三
个中年妇女。你们哀诉,请母亲安息。孩子笑了,孩子说:你们真的哭啊!

我们请老人和孩子先走,我们把担架车推到后院,后院停了一个大客
车,母亲上了车,车上躺着同行的人。

远方的友人说,正在寻找一片墓地。在北方的郊外。

在北方的郊外,哪一块土地能做你的安息之地?那经年的地下水不会
侵入你雪白的骨殖吗?那长城外吹过的沙暴不会令你觉得干渴吗?潇潇的雨
淋湿你的魂魄,谁为你撑一把伞?漫长的冬天,如果大雪封锁了道路,我们


如何去到你的身边?

我们到哪里去找你,你,我们永世的朋友!

在那里,在那已无奈你何的熊熊烈火里,永生的人啊,再没有尘世的
疾苦可以伤害你,你经过了刀剪和病痛肆虐的肉体化为无形,你升入青烟,
融入云空,一个世纪的落日刻在你的墓碑上。落日时分,我仰望你,满天星
斗悄然隐现。你美丽的墓志铭。

1997·7·11


扬眉女子

──感觉黄碧云

◇艾晓明◇

那次和朋友逛香港上环的老街,在一家不起眼的旧书店,从四壁发黄
的流行小说里,忽然发现黄碧云的散文集《扬眉女子》,如找到了宝贝似的
拣出,花了十四块港币买下。回来后,先寄给北京一位写文章的朋友急用。
那包书到如今有了两年多,尚不知还在何处浪游。

别的书都无所谓,就可惜这本《扬眉女子》。想象中,黄碧云就是一位
散荡的、满世界周游的扬眉女子。从未见过她,但从她的书中知道她的情形。

黄碧云新出的第二本散文集《我们如此很好》(香港,青文书屋,1996年5月初版)全是她在世界各地走来走去的笔记。出入于东方和西方,
南韩的金浦机场、巴黎奥里机场、雅典的奥林匹克机场、印度的德里机场、
纽约的拿加地亚机场,北京机场。。

所以无所谓生离死别,如果伤心,可能只因为寂寞。我要飞纽约。我
的长兄要来送我,或许怕不能再见到我了。我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快
要进入入境柜台了,便忽然说,“就像要去死似的。”他已经双眼发红了。我
心一难过,忽然便流下泪来,其实眼泪时常都白流,是因为不够聪慧通透。
有什么好流泪的呢,连最不喜欢的人都会再碰面,更何况是有心相见的人呢。
只怕相见时,人面全非,见总会再见的,除非死了。死了,已成定局,流泪
就更白流了。只是当时不明白。(《我与机场的忘年恋》)

一段话,是独自上路的女子、过来人的体验。到过很多地方,黄碧云
笔下的异地带着她的心性和想象的素质,深刻、琐碎而平常。人物、景物融
在旅行的心境里:“我在想故事大纲,他们的啤酒、足球、大麻,我的写作,
意义似乎都一样,是短暂的快乐。”(《说城.故事数则》)平常我们说:以心
相见,其实写起字来不容易做到,因为太多的写作的程式,厚重地覆盖了文
体。不过这对于黄碧云不是问题,她说的是心的触觉,像散漫地讲故事,又
比写小说时的她温婉。一些联想、某些影象和书本、现世的经历和偶然遇见
的什么叠杂,心里受到触动的片刻。“一个人内心的晦暗是难以言喻的,因
此我与神父接近,但什么也不说,亦不动感情。”她给朋友的信,似真似幻,
因为那收信人,分明是她小说中的人物的名字──又不止一个人物叫细细。


她又翻写《布拉格之恋》。城市就是这样,你到布拉格,怎么能不想萨宾娜、

特利莎。黄碧云的语言在香港作家里是少有的,朴素、简单:

“我在埃及,想起你来。”(《日焚.开罗月亮》)

“这个古老帝国的城市,依旧壮观华美,人在其中的沉闷,中古的乡村
性格,黯晦困乏,并不见得明明可知。因此听得非常静,沉下去,沉下去,
欧洲陆沉了,而我又婉转难言,一如日蚀,一如安东尼奥。”(《开放罗马城》)

耐读的句子,渐渐有哀愁浸出,如水,丰盛。黄碧云出过三个小说集
《其后》(1991)、《温柔与暴烈》(1994)、《七种静默》(199 
7) ,都是香港天地图书公司版。可见她写得不多,在我看来,这是挺专业
的态度。“天地”的编辑部主任颜纯钩是内行,可能第一眼就“惊艳”了。
他的一段文字,犹如傅雷读张爱玲的《传奇》:

《其后》是黄碧云的第一部小说集。如此年轻,如此才情横溢,却又
如此酸楚凄凉,这‘扬眉女子’也算是世纪末香港的独特产物了。在她的小
说中,生命都是漂泊无依的,在外部世界纠缠,在内心世界煎熬,总是互相
纠缠煎熬着,一起沉沦、失落、只有过去,没有将来。小小的欢喜,沉重无
边的痛苦,生命便是以巨大的痛苦换取微不足道的喜悦。到最后连喜悦也不
是所求的了,只剩下对于死亡的期待。在她的世界里,死亡并非人世巨创,
而只是一种淡淡的忧伤,或者一个苍白委婉的手势,好象有个人漫步走进浓
雾,渐渐就不见──他见不到别人,别人也见不到他。人天暌违,也不过像
他在浓雾深处轻叹了一声,如此而已。

友情会过去,亲情也会,爱也是一点一点在消逝的东西,甚至恨也是。
只有死亡,是最终要走上去的生命祭坛。其后,便什么也没有了。(见《其
后》封底)

黄碧云以《温柔与暴烈》获1995年市政局“中文文学双年奖”小
说组奖项。比较起来,《其后》的故事就显得轻和单纯。《温柔与暴烈》的风
格如书名,强烈地对立,血腥和暴力的气息扑过来,生命中的好多悸动、痛
楚堆结着。而这些,就是爱;虚无莫过于此吧。

读《其后》,有时要想到张爱玲,但《温柔与暴烈》就不了。黄碧云故
事中的男女,在东南亚的丛林间挣扎、在加州或者巴黎流浪,她又写罪案和
政治;这异国情调、人物故事的芜杂和她以心理感觉作为叙事线索的方式,
都不似张爱玲。她写那些芜杂世事里人心的简约求索,如“温柔的生”,如
一点点真爱。但在污浊和狂暴的现世,显得好笑。而人依然活下去,如此不
堪,也苟且,也坦荡面对。站在泥泞、黑暗和罪恶的渊薮里,黄碧云善写这
些芜杂的心理,绝望、无忧、温柔,相克相生。这个女子,六十年代初生于
香港、长于太平盛世、留学于巴黎;干过六年新闻工作,其间曾多次踏足越
南、泰北、孟加拉、老挝,在泰缅边境等地区采访和旅游。“长期接触这些
战地边缘,也增加了反思暴力的机会。”她说:“而到了最后,便可以带入,
很宽阔的感觉,就如自己可以有很多不同的灵魂,在许多地方存活着。”(见
黄念欣、董启章:《讲话文章──访问、阅读十位香港作家》,香港,三人出
版,1996年8月,第39页)

《双世女子维洛列嘉》来自这个集子,是九个故事中最短的一篇,好
象也是唯一没有暴力的一篇。一个法国人和一个越南女子的三段相遇,结构
清晰。我欣赏作者那种单纯与辽阔的对照。惊却的维洛列嘉、革命敬礼的维
洛列嘉、潇洒随意的维洛列嘉,三张照片,祭奠了一个革命时代的开始和终


结。男人也活过了自己的三世,身份和政治都是变化的布景。黄碧云看人,
那些背景甚无道理可言,所以她很少道德评判,生命意志,在她的笔下,惊
心动魄,是为“美丽强壮的女子”。《突然,我记起你的脸》,是她新出的小
说集《七种静默》首篇。一句话,像一句谶语,奇异、神秘地重复;一直看
下去,有很多物品形象,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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