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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中国古代志怪小说选-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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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勿误樵苏。”众诺而退。王窃欣慕,归念遂息。 
     又一月,苦不可忍,而道士并不传教一术。心不能待,辞曰:“弟子数 
百里受业仙师,纵不能得长生术,或小有传习,亦可慰求教之心。今阅两三 
月,不过早樵而暮归;弟子在家,未谙此苦。”道士笑曰:“我固谓不能作 
苦,今果然。明早当遣汝行。”王曰:“弟子操作多日,师略授小技,此来 
为不负也。”道士问:“何术之求?”王曰:“每见师行处,墙壁所不能隔, 
但得此法足矣。”道士笑而允之。乃传以诀,令自咒,毕,乎曰:“入之!” 
王面墙,不敢入。又曰:“试入之。”王果从容入,及墙而阻。道士曰:“俯 
首骤入,勿逡巡。”王果去墙数步,奔而入。及墙,虚若无物;回视,果在 
墙外矣。大喜,入谢。道士曰:“归宜洁持,否则不验。”遂助资斧,遣之 
归。 
     抵家,自诩遇仙,坚壁所不能阻。妻不信。王效其作为,去墙数尺,奔 
而入,头触硬壁,蓦然而仆。妻扶视之,额上坟起如巨卵焉。妻揶揄之。王 
惭愤,骂老道士之无良而已。 
     异史氏曰:“闻此事未有不大笑者;而不知世之为王生者,正复不少。 
今有伧父,喜疢毒而畏药石,遂有舐痈吮痔者,进宣威逞暴之术,以迎其旨。 
给之曰: ‘执此术也以往,可以横行而无碍。’初试,未尝不小效,遂谓天 
下之大,举可以如是行矣,势不至触硬壁而颠蹶,不止也。” 

                                                      (《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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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狼 

     白翁,直隶人。长子甲,筮仕南服,二年无耗。适有瓜葛丁姓造谒,翁 
款之。丁素走无常,谈次,翁辄问以冥事。丁对语涉幻,翁不深信,但微哂 
之。 
     别后数日,翁方卧,见丁又来,邀与同游。从之去,入一城阙。移时, 
丁指一门曰:“此间君家甥也。”时翁有姐子为晋令。讶曰:“乌在此?” 
丁曰:“倘不信,入便知之。”翁入,果见甥,蝉冠豸绣,坐堂上,戟幢行 
列无人可通。丁曳之出,曰:“公子衙署,去此不远,亦愿见之否?”翁诺。 
少间,至一第,丁曰:“入之。”又入一门,见堂上、堂下,坐者、卧者, 
皆狼也。又视墀中,白骨如山,益惧。丁乃以身翼翁而进。公子甲方自内出, 
见父及丁,良喜。少坐,唤侍者治肴蔌。忽一巨狼衔死人入。翁战惕而起曰: 
 “此胡为者?”甲曰:“聊充庖厨。”翁急止之。心怔忡不宁,辞欲出,而 
群狼阻道,进退方无所主。勿见诸狼纷然嗥避,或窜床下,或伏几底,错愕 
不解其故。俄有两金甲猛士努目入,出黑索索甲。甲扑地化为虎,牙齿■■。 
一人出利剑,敛枭其首。一人曰:“且勿,且勿,此明年四月间事,不如姑 
敲齿去。”乃出巨锤锤齿,齿零落堕地。虎大吼,声震山岳。翁大惧,忽醒, 
乃知其梦。心异之。遣人招丁,丁辞不至。 
     翁乃志其梦,使次子指甲,函戒哀切。既至,见兄门齿尽脱,骇而问之, 
则醉中坠马所折。考其时,则父梦之日也。益骇,出父书。甲读之色变,为 
间曰:“此幻想梦之适符耳。何足怪!”时方赂当路者,得首荐,故不以妖 
梦为意。弟居数日,见其蠹役满堂,纳贿关说者,中夜不绝,流涕谏止之。 
甲曰:“弟日居衡茅,故不知仕途之关窍耳。黜涉之权,在上台不在百姓。 
上台喜,便是好官;爱百姓,何求能令上台喜也?”弟知不可劝止,遂归, 
悉以告翁。翁闻之大哭,无可如何。惟损家济贫,日祷于神,但求逆子之报, 
不累妻孥。次年,报甲以荐举做吏部,贺者盈门。翁惟唏嘘,伏枕托疾不出。 
未几,闻子归途遇寇,主仆殒命。翁乃起,谓人曰:“鬼神之怒,止及其身, 
佑我家者不可谓不厚也。”因焚香而报谢之。慰藉翁者,咸以为道路之讹。 
惟翁则深信不疑,刻日为之营兆,而甲固未死。 
     先是,四月间,甲解任甫离境,即遇寇。甲倾装以献之。诸寇曰:“我 
等之来,为一邑之民泄冤愤耳,宁专为此哉!”遂决其首。又问家人:“有 
司大成者谁是?”司故甲之腹心,助桀为虐者。家人共指之,贼亦决之。更 
有蠹役四人,甲聚敛臣也,将携入都,并搜决讫,始分资入囊,骛驰而去。 
甲魂伏道旁,见一宰官过,问:“杀者何人?”前驱者曰:“某县白知县也。” 
宰官曰:“此白某之子,不宜使老后见此凶惨,宜续其头。”即有一人掇头 
置腔上,曰:“邪人不宜使正,以肩承颔可也。”遂去。移时复苏。妻子往 
收其尸,见有余息,载之以行。从容灌之,亦受饮。但寄旅邸,贫不能归。 
半年许,翁始得确耗,遣次子致之而归。甲虽复生,而且能自顾其背,不复 
齿人数矣。 
     翁姐子有政声,是年行取为御史,悉符所梦。 
     异史氏曰:“窃叹天下之官虎而吏狼者,比比也。即官不为虎,而吏且 
将为狼,况有猛于虎者耶!夫人患不能自顾其后耳,苏而使之自顾,鬼神之 
教微矣哉!” 
                                                      (《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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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席方平 

     席方平,东安人。其父名廉,性戆拙。因与里中富室羊姓有隙,羊先死; 
数年,廉病垂危,谓人曰:“羊某今贿嘱冥使搒我矣。”俄而,身赤肿,号 
呼遂死。席惨怛不食,曰:“我父朴讷,今见凌于强鬼;我将赴地下,代伸 
冤气耳。”自此不复言,时坐时泣,状类痴,盖魂已离舍矣。 
     席觉初出门,莫知所往,但见路有行人,便问城邑。少选,入城。其父 
已收狱中。至狱门,遥见父卧檐下,似甚狼狈;举目见子,潸然涕流。便谓: 
 “狱吏悉受贿嘱,日夜搒掠,胫股摧残甚矣!”席怒,大骂狱吏:“父如有 
罪,自有王章,岂汝等死魅所能操耶!”遂出,抽笔为词。值城隍早衙,喊 
冤以投。羊惧,内外贿通,始出质理。城隍以所告无据,颇不直席。席忿气 
无所复伸,冥行百余里,至郡,以官役私状,告之郡司。迟至半月,始得质 
理。郡司扑席,仍批城隍覆案。席至邑,备受械梏,惨冤不能自舒。城隍恐 
其再讼,遣役押送归家。役至门辞去。席不肯入,遁赴冥府,诉郡邑之酷贪。 
冥王立拘质对。二官窑遣腹心,与席关说,许以千金。席不听。过数日,逆 
旅主人告曰:“君负气已甚,官府求和而执不从,今闻于王前各有函进,恐 
事殆矣。”席以道路之口,犹未深信。俄有皂衣人唤入。升堂,见冥王有怒 
色,不容置词,命笞二十。席厉声问:“小人何罪?”冥王漠若不闻。席受 
笞,喊曰:“受笞允当,谁教我无钱耶!”冥王益怒,命置火床。两鬼捽席 
下,见东墀有铁床,炽火其下,床面通赤。鬼脱席衣,掬置其上,反复揉捺 
之。痛极,骨肉焦黑,苦不得死。约一时许,鬼曰:“可矣。”遂扶起,促 
使下床着衣,犹幸跛而能行。复至堂上,冥王问:“敢再讼乎?”席曰:“大 
冤未伸,寸心不死,若言不讼,是欺王也。必讼!”又问:“讼何词?”席 
曰:“身所受者,皆言之耳。”冥王又怒,命以锯解其体。二鬼拉去,见立 
木,高八九尺许,有木板二,仰置其下,上下凝血模糊。方将就缚,忽堂直 
大呼:“席某”,二鬼即复押回。冥王又问:“尚敢讼否?”答云:“必讼!” 
冥王命捉去速解。既下,鬼乃以二板夹席,缚木上。锯方下,觉顶脑渐辟, 
痛不可禁,顾亦忍而不号。闻鬼曰:“壮哉此汉!”锯隆隆然寻至胸下。又 
闻一鬼云:“此人大孝无辜,锯令稍偏,勿损其心。”遂觉锯锋曲折而下, 
其痛倍苦。俄顷,半身辟矣。板解,两身俱仆。鬼堂大声以报。堂上传呼, 
令合身来见。二鬼即推令复合,曳使行。席觉锯缝一道,痛欲复裂,半步而 
仆。一鬼于腰间出丝带一条授之曰:“赠此以报汝孝。”受而束之,一身顿 
健,殊无少苦。遂升堂而状。冥王复问如前,席恐再罹酷毒,便答:“不讼 
矣。”冥王立命送还阳界。隶率出北门,指示归途,反身遂去。 
     席念阴曹之暗昧尤甚于阳间,来无路可达帝听;世传灌口二郎为帝勋戚, 
其神聪明正直,诉之当有灵异。窃喜两隶已去,遂转身南向。奔驰间,有二 
人追至,曰:“王疑汝不归,今果然矣。”捽回复见冥王。窃意冥王益怒, 
祸必更惨;而王殊无厉容,谓席曰:“汝志诚孝。但汝父冤,我已为若雪之 
矣。今已往生富贵家,何用汝鸣呼为?今送汝归,予以千金之产、期颐之寿, 
于愿足乎?”乃注籍中,嵌以巨印,使亲视之。席谢而下。鬼与俱出,至途, 
驱而骂曰:“奸猾贼!频频反复,使人奔波欲死!再犯,当捉入大磨中,细 
细研之!”席张目叱曰:“鬼子胡为者!我性耐刀锯,不耐挞楚。请返见王。 
王如令我自归,亦复何劳相送。”乃返奔。二鬼惧,温语劝回。席故蹇缓, 
行数步,辄憩路侧。鬼怒不敢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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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半日,至一村,一门半开,鬼引与共坐,席便据门阈。二鬼乘其不备 
推入门中。惊定自视,身已生为婴儿。愤啼不乳,三日遂殇,魂摇摇不忘灌 
口。约奔数十里,忽闻羽葆来,幡戟横路,越道避之,因犯卤簿。为前马所 
执,絷送车前。仰见车中一少年,丰仪瑰玮。问席:“何人?”席冤愤正无 
所出,且意是必巨官,或当能作威福,因缅诉毒痛。车中人命释其缚,使随 
车行。俄至一处,官府十余员,迎谒道左。车中人各有问讯,已而指席谓一 
官曰:“此下方人,正欲往诉,宜即为之剖决。”席询之从者,始知车中即 
上帝殿下九王,所嘱即二郎也。席视二郎,修躯多髯,不类世间所传。九王 
既去,席从二郎至一官廨,则其父与羊姓并衙隶俱在。少顷,槛车中有囚人 
出,则冥王及郡司、城隍也。当堂对勘,席所言皆不妄。三官战粟,状若伏 
鼠。二郎援笔立判。顷之,传下判语,令案中人共视之。判云: 
           勘得冥王者,职膺王爵,身受帝恩,自应贞洁 以率臣僚,不当贪墨,以速官谤。 
     而乃繁缨棨戟,徒夸品秩之尊;羊狠狼贪,竟玷人臣之节。斧敲斤■,妇子之皮骨皆空; 
     鱼食鲸吞,蝼蚁之微生可悯。当掬西江之水,为尔湔肠;即烧东壁之床,请君入瓮。城隍、 
     郡司,为小民父母之官,司上帝牛羊之牧。虽则职居下列,而尺瘁者不辞折腰;即或势逼 
     大僚,而有志者亦应强项。乃上下其鹰鸷之手,既罔念夫民贫;且飞扬其狙狯之奸,更不 
     嫌乎鬼瘦。惟受赃而枉法,真人面而兽心!是宜剔髓伐毛,暂罚冥死;所当脱皮换革,仍 
     令胎生。隶役者,既有鬼曹,便非人类。只宜公门修行,庶还落蓐之身;何得苦海生波, 
     益造弥天之孽?飞扬跋扈,狗脸生六月之霜;隳突叫号,虎威断九衢之路。肆淫威于冥界, 
     咸知狱吏为尊;助酷虐于昏官,共以屠伯是惧。当于法场之内,剁其四肢;更向汤镬之中, 
     捞其筋骨。羊某富而不仁,狡而多诈。金光盖地,因使阎摩殿上,尽是阴霾;铜臭熏天, 
     遂教枉死城中,全无日月。余腥犹能役鬼,大力直可通神。宜籍羊氏之家,以赏席生之孝。 
      即押赴东岳施行。 
     又谓席廉:“念汝子孝义,汝性良懦,可再赐阳寿三纪。”因使两人送 
之归里。席乃抄其判词,途中父子共读之。既至家,席先苏;令家人启棺视 
父,僵尸犹冰,俟之终日,渐温而活。乃索抄词,则已无矣。 
      自此,家日益丰,三年间,良沃遍野,而羊氏子孙微矣,楼阁田产,尽 
为席有。里人或有买其田者,夜梦神人叱之曰:“此席家物,汝乌得有之!” 
初未深信;既而种作,则终年升斗无所获,于是复鬻归席。席父九十余岁而 
卒。 
     异史氏曰:“人人言净土,而不知生死隔世,意念都迷,且不知其所以 
来,又乌知其所以去;而况死而又死,生而复生者乎?忠孝志定,万劫不移, 
异哉席生,何其伟也!” 

                                                              (《聊斋志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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