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第13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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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凤衣放下镜子：“凤音，你还不睡，来姐姐房里干什么？”　　　　
　　　　　　凤音：“姐姐，你脸上的血……是用指甲划出来的么？”　　　　
　　　　凤衣：“姐姐脸上有血么？”　　　　
　　　　　　凤音：“这红红的……不是血么？”　　　　
　　　　　　凤衣抬起手，手里捏着的是一盒胭脂，显然，她脸上的“血”是胭脂所染。　　　　
　　　　　　“姐姐，你吓死我了！”凤音扑到床前，一把夺过胭脂盒扔得老远，紧紧抱住了凤衣，眼里含起了泪，“姐姐，以后你别这样了，好么？”凤衣怔怔的：“姐姐刚才又做恶梦了……梦见姐姐的脸上……在淌血……”　　　　
　　　　　　“姐姐别说了！”凤音一把捂住了凤衣的嘴。　　　　
　　　　　　　　　　
　　　　　　风雨飘摇的流花河上，一条无人摇橹的木船在顺水漂流。　　　　
　　　　　　带篷的船舱里，梅子与肖九紧紧地依偎在一起，从两人松开纽扣的衣襟上可以看出刚才在这舱内发生过的事。　　　　
　　　　　　梅子拭着肖九头上的水渍：“肖九哥，梅子心里在想，这样的见面……还会有几次……”肖九累极了似的靠在梅子怀里：“梅子，不要说这话，虽说我的扇行已经卖了，可我想过，还是会有办法的。你听说过一个叫魏锦人的大扇商么？”梅子：“听说过，他在上海开着扇行，是年年春天要到玲珑镇来看扇订货的。”　　　　
　　　　　　肖九：“魏锦人是我的远房叔叔，要是我开口向他借钱，他一定会答应的。”梅子苦笑：“你哪怕真的借到了钱，不也是很快就会丢在那钥匙上么？肖九哥，听梅子的话，从今天起，你不要再来见我了，用我的那张银票作本钱，把你开在杭州的扇行再赎回来，好么？”　　　　
　　　　　　“不，梅子，”肖九的喉节痛苦地蠕动着，“我不见到你，比死还难过！”　　　　
　　　　　　梅子：“这是为什么啊？难道我梅子与你……真的是前世的一对鸳鸯？”　　　　
　　　　　　肖九：“梅子，你还记得那次在会馆举办的‘唱影会’么？”　　　　
　　　　　　梅子：“记得，那是我被选为扇面美人的第二天，我与巧姑、玉娟都按行规站到了会馆的高台上，给扇商‘看影’。”　　　　
　　　　


第三部分第5章　玲珑女（3）

　　　　　　　　肖九：“对，就是从你走到台上的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你。”　　　　
　　　　　　梅子用手指轻轻封住肖九的嘴：“肖九哥，你对梅子真情一片，梅子知道，可是，梅子最收受不了的，就是这个爱字。往后，这个字你千万别再出口。”　　　　
　　　　　　　　　　
　　　　　　刘玉指家破烂不堪，到处都在漏雨，地上摆满了接水的破盆残碗。小桌边，一把柴刀在利索地破着一截碗粗的青竹。　　　　
　　　　　　袁小照放下柴刀，从青竹的腹内小心地扯出了一张竹衣。他将竹衣托起，轻轻夹在一本旧书内。　　　　
　　　　　　刘玉指把一只破瓦盆里的水泼到窗外的河里，坐回到小照身边，笑道：“小照，你的手真巧，取出的竹衣一点也不破。”　　　　
　　　　　　袁小照：“玉指，你说，用这竹衣贴脸，真的管用？”　　　　
　　　　　　刘玉指笑着轻轻撕下贴在脸上的竹衣，从桌上取过油灯，照着自己的脸庞，道：“小照，你看我的脸，白嫩多了么？”　　　　
　　　　　　袁小照看着刘玉指白嫩如熟鸡蛋的脸庞，垂下了眼帘。　　　　
　　　　　　“小照，你今日怎么了？平日，你可不是这样的。”　　　　
　　　　　　“玉指，我问你，你真的想当扇面美人？”　　　　
　　　　　　“这话，你问过我一百遍了。要是我不想当扇面美人，我何必花这么多心思，把自己的脸养好？”　　“你想当扇面美人，就是为了让我能给你画美人图么？”　　　　
　　　　　　刘玉指摇摇头：“不是。我当不上扇面美人，你也会给我画美人图的。”袁小照：“那你为什么这么想当扇面美人呢？”刘玉指：“当扇面美人有什么不好？”　　　　
　　　　　　袁小照语塞。　　　　
　　　　　　刘玉指：“要是当扇面美人不好，你又为什么要为扇面美人画美人图呢？”“你……”袁小照不知怎么回答刘玉指的诘问，“玉指，我……我真的是为了你好。”　　　　
　　　　　　刘玉指的眼里晃起泪影：“为了我好？你可知道……这些年，我好么？”她站了起来，走到屋角，轻轻拉开了挂着的一条千补万纳的布帘。帘内是一张床，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苍白、骨消形立的干瘪老太太。老人见帘子开了，伸出干枯如柴的手，痴呆呆地喊：“饭……饭……饭……”　　　　
　　　　　　她轻轻放下了破帘，含着泪坐回袁小照身边。　　　　
　　　　　　袁小照深深吸了口气，垂下眼睛道：“我知道了，你想当扇面美人，是为了你奶奶……”　　　　
　　　　　　刘玉指噙着泪水：“玉指我，从小就是孤儿，是苦命的奶奶将我拉扯成人的，奶奶的恩情，我报得尽么？”她抽泣起来，“如今，奶奶老了，还得了痴呆病，躺在这破楼上，再也动不得身子，若是她老人家没有我……她一天也……活不下去……”　　　　
　　　　　　袁小照抹去滴漏在脸上的雨水：“我明白，这些，我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刘玉指抬起泪眼，“你要是明白，还会劝我别当扇面美人么？”袁小照：“你想早日得到那六百六十六块大洋的买影钱，好养你的奶奶，是么？”刘玉指：“你看这小楼，有一张好桌子么？有一张好床么？有一把好椅子么？没有。　　　　
　　　　　　这些好用的东西，都让我卖了……小照，你替我想想，我玉指……除了卖我自己……还能卖什么啊？”　　　　
　　　　　　她伏在小照身上痛哭起来。　　　　
　　　　裸船在河面上不安分地晃动着。肖九又和梅子做了一次，从梅子身上爬起，扭着扣子道：“梅子，你不是有重要的事告诉我么？”　　　　
　　　　　　梅子在肖九的嘴上亲了一下，道：“这事，我鼓了几次勇气想告诉你，可我实在……不敢开口。”肖九：“梅子，就是有天大的事，你也说吧，我受得了！”　　　　
　　　　　　梅子抓住了肖九的手，往自己的腹上按去。肖九突然紧张起来，不安的看着梅子。梅子双眸涌出泪来：“肖九哥，你现在说一句话还来得及。”　　　　
　　　　　　肖九：“你要我说一句什么话？”　　　　
　　　　


第三部分第5章　玲珑女（4）

　　　　　梅子：“我要你说，你要是不愿做我肚里孩子的父亲，我就……我就打下胎儿。”　　　　
　　　　　　“梅子，你在说什么？”肖九震惊，“你肚里，有我的孩子了？”她一把抱住肖九，淌着泪点头。　　　　
　　　　　　肖九怔得说不出话来。　　　　
　　　　　　梅子：“告诉我，你要……孩子么？”　　　　
　　　　　　肖九呆若木鸡，喃声：“不，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看着玉指那张美到了极处的脸，袁小照的眼睛红了：“玉指，我挣钱养你和你奶奶，好么？”　　　　
　　　　　　“你养我？养我奶奶？”玉指抬起泪汪汪眼睛，看着小照，轻轻摇了摇头，“是真话么？”　　　　
　　　　　　小照狠狠地点头。玉指苦然一笑：“如果是真话，你现在就走。”小照：“为什么？”　　　　
　　　　　　刘玉指的脸惨白起来，露出古怪的笑容：“因为，在这幢小楼里，没有一个男人……说过真话！”　　　　
　　　　　　袁小照震愕：“莫非……你这儿来过别的男人了？”　　　　
　　　　　　刘玉指突然泪水涌出，大声道：“你真笨！我要是……我要是不接男人……我和我奶奶……还能活着么？！”　　　　
　　　　　　袁小照大惊，陌生地看着刘玉指：“不，我不相信！不！我不相信！……你不是这样的人，不是，不是！”　　　　
　　　　　　刘玉指猛地抱住了小照，放声哭起来：“我不是！我不是！我是在骗你的！我骗你的！……”　　　　
　　　　　　袁小照楞楞地听着，脸上渐渐出现了笑容。好一会，他放声大笑起来，可他的眼睛里却是泪水滚滚。　　　　
　　　　　　　　　　
　　　　　　袁小照痴笑着，淋在雨中，向石桥上走去。　　　　
　　　　　　“小照！”刘玉指追上桥来，“你忘了雨伞了！”她奔到小照跟前，打开了油布伞。　　　　
　　　　　　小照像醉了酒似的：“你……再说一遍！刚才，你是在骗我！”　　　　
　　　　“我是在骗你！”　　　　
　　　　　　“发个誓，你！”　　　　
　　　　　　“我发誓，我真的是在骗你！”　　　　
　　　　　　袁小照的眼睛睁得滚圆，猛地在刘玉指的脸上重重亲了一口，狂呼了一声，疯了似的奔下桥去。　　　　
　　　　　　刘玉指泪水夺眶，弯着腰大声喊：“小照哥！我要是当上了扇面美人，我会清清白白做女人的！你听见了么？我会清清白白做女人的——！”她的声音被大雨打得支零破碎……　　　　
　　　　　　　　　　
　　　　　　像往日一样，这条上海最繁华的马路依然是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一辆黄包车在人缝里奔跑着，车上坐着面无血色的肖九。　　　　
　　　　　　黄包车在“魏记扇行”四个鎏金大字的巨匾下停住。　　　　
　　　　　　肖九下了车，抬头看看匾额，进了店。　　　　
　　　　　　　　　　
　　　　　这是一家规模不俗的大扇行，擦得一尘不染的玻璃柜里，陈列着各式扇子。正堂的上首板壁挂着一副楹联：“清风出掌握，爽气满胸襟”，横批是“铭心绝品”。　　　　
　　　　　　肖九进来，店伙计一眼就认出了他，道：“哟，杭州的肖老板来了！”肖九笑着问：“我叔叔在么？”　　店伙计：“魏老板在内房正给洋人打电话，肖老板请宽坐，我这就去沏茶。”肖九：“不忙，不忙！”背着手，在四周板壁上浏览起来，板壁上挂着一只只大镜框，镜框里皆是宋元明清名家的题字绘画扇幅。　　　　
　　　　　　内房传出魏锦人打电话的声音：“……汉斯先生，您要的南唐后主李煜的题诗团扇插册，我已经给您找到了两幅！……不用不用，本该效劳的，何必客气……对呀，这两幅团扇中，有一幅可是无价之宝呵！就是那把李煜为宫人庆奴题诗的黄罗团扇！……行，扇上的诗我念给您听听……风情渐老见春羞，到处魂销感旧游，多谢长条似相识，强垂烟态拂人头！……哈哈，汉斯先生果然是扇界巨眼，一听诗句就知道是无价真品！……”　　　　
　　　　


第三部分第5章　玲珑女（5）

　　　　　　　　肖九侧耳听着，听得一楞一楞的。　　　　
　　　　　　门上的珠帘哗啦一阵响，一身华丽西服的魏锦人走了出来。肖九欠身：“叔叔！”　　　　
　　　　　　魏锦人看了肖九好一会，猛地笑起来：“今日什么好风，送来贵客了？”　　　　
　　　　　　肖九：“惭愧，匆忙而来，未备薄礼，让叔叔见笑了。”　　　　
　　　　　　魏锦人：“这是什么话？礼不敬亲嘛！自家人何必来这一套虚礼呢！坐，坐。”　　　　
　　　　　　肖九看看擦得锃亮的紫檀太师椅，没敢坐，欠着身说：“叔叔或许已经看出来了，肖九一身素衣，两袖寒风，已是十分落魄的人了。”魏锦人笑：“我说肖九啊，算起辈份来，我比你大，可算起年岁来，你比我大，你我之间，若是再这么见外，就得怪我这小店开得太像庙殿了。——阿东，到隆兴酒楼跑一趟，帮我订一桌五个大洋的银筷子海鲜酒席，今日中午，我要与肖老板好好会会。”　　　　
　　　　　　仆人阿东应声出了店门。　　　　
　　　　　　魏锦人：“肖九，有什么话，喝酒的时候对我说。你先陪我看几把扇子。这几把扇，都是大洲洋行的洋大班点名要的。”　　　　
　　　　　　店伙计捧着一个锦箧过来：“老板，送大洲洋行的团扇，共十二把，都配齐了。”　　　　
　　　　　　魏锦人：“配的都是玲珑镇的美人扇么？”　　　　
　　　　　　店伙计：“是的，都是玲珑镇的绢丝牙柄扇，扇面绘的是四季美人图。”　　　　
　　　　　　魏锦人：“打开。”　　　　
　　　　　　店伙计打开锦箧，小心地取出一把把用五彩锦绸裹着的团扇。　　　　
　　　　　　魏锦人取过一把扇，对着阳光举起，透光看着。扇上绘的美人是巧姑，题着五个墨字：“巧姑听雪图”。　　　　
　　　　　　扇面在魏锦人的眼里仿佛活了：纷纷大雪中，巧姑倚在竹轩的美人靠上，团扇半垂，粉脸斜偎，在听着那落雪的天籁之音……　　　　
　　　　“好扇！”魏锦人放下扇子，微笑，“看这印章，该是袁小照的佳作。”肖九在探脸看着，也赞不绝口：“真是好扇！好就好在一个‘听’字上，把美人给点活了。”　　　　
　　　　　　“你眼力不俗。”魏锦人对着肖九笑了笑，又取过一把团扇，透光而观。　　　　
　　　　　　肖九的脸上微微一怔。扇上绘的是秦梅雨，也题着五个墨字：“梅雨撕蕉图”。　　　　
　　　　　　肖九怔怔地看着扇，也将这扇面看得活了：绵绵雨丝中，秦梅雨侧坐在凉亭的鼓凳上，撕着一本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