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小说网 > 文学电子书 >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 >

第21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第21节

小说: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喇叭里说话,召集开会,通知事情,分粮分油分肉,通知看电影。有时候,冯就吩
咐某一个上过中学的年轻人在喇叭里念一段报纸。正经的话都说完了以后,喇叭里
就开始唱,唱二人台《走西口》,北路梆子,晋北道情。
    在东山上犁地的人那时都看见冯了。冯倒背着一双紫红色的大手,斜披着一件
衣服,在河东的一片玉米地的四周转来转去。冯的那种神情使人觉得要在他的视线
之内发生一件什么事情,一种让人为之侧目的现象。
    河边的一架老式的水车缓缓地转动着。一个开水车的女人敞着怀,蓬着头,正
在昏昏欲睡。河水顺着明亮的渠道流进了附近的玉米地里。几个一丝不挂的孩子在
水渠里说话,奔跑。
    山区的景象一如既往。
    很多人都以为冯是一个很厉害的人,很凶的人,其实,冯是一个十分温和的人,
这种性情在很大的程度上主要来源于一些书。冯是一个很喜欢看书的人,他尤其喜
欢那些描写农村题材的长篇小说。冯一没事的时候便要找一本书看,吃饭时一手端
着碗,一手拿着一本书,看的比吃的香,有味。
    那一年,冯利用开会以外的一些零星时间,读完了古典小说《水浒传》的上、
中两册,余下的一本下册却无论如何再也寻不到了。那书是冯向山区小学里的一位
老师凯借来的。凯说他只有上、中两册,就是没有下册,下册可能是遗失了,或是
让什么人借去了一直没有还回来。冯就让凯回忆那个借书人是谁。凯仔细想了好久,
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凯是觉得似乎从来没有人向他借过书。冯面对这情况,便
只好叹气,觉得遗憾至极,不能完全彻底地过瘾。这事成了冯的一桩心事,使他心
绪不安,常常失眠。以后的一些日子里,冯就见人便开口,问有没有《水浒传》的
下册,被问的人都说没有,有的甚至连听也从未听说过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一部书。
后来,冯在一个赤日炎炎的盛夏的中午遇见了一位搞宣传画的县文化馆的干部。那
干部告诉冯说,《水浒传》的下册可读也可不读,因为下册中所写的故事已呈现出
一种异常凄凉败落的景象,人物七零八落,纷纷四散,或溺水而死,或遁入空门,
或血溅城楼,读后令人十分伤心。另外,下册里描写的江南风光也破败不堪,几乎
每一页都不尽人意,每一页里的树叶和江水都散发着浓郁的血腥之气。与此同时,
下册里艰深晦涩的古典诗词和繁体字将大量涌现,一如溃退如潮的宋代兵将。粗通
文墨的人很难顺利地读完全书,且读得极不舒服。
    冯听了,觉得下册里的故事更加神秘,就越发的心驰神往。
    山区里遍地是煤。
    你扛上一把铁镐,甚至拎一柄饭勺,随便走到某一个地方,刨不了多久之后,
那黑黑的煤便首先看见你了。接着,你再往深里去挖,一个煤窑就形成了。许多的
煤矿甚至一些很著名的大型国营煤矿就都是这样起家的。
    你第一个发现了煤,但你肯定当不了矿长。
    二道河北岸的那座大型的国营煤矿就是冯的爷爷当年一铲子挖出来的。
    煤矿建成以后,冯的爷爷成了太平间里的看尸人,守夜者。
    这事情很简洁,道理也很朴素。
    那些由内蒙山区一带过来的拉煤的马车都投宿在山区的车马大店里。车马大店
在二道河的南岸,北岸就是煤矿。
    每年的冬天里,成群结队的马车满载着一车车金黄整齐的干草便从黛青色的北
地向山区驰来了。除了干草,他们还从当地带来了色彩鲜艳的羊腿、葫油、粉面以
及大量的葵花籽。来山区里兜售,或以物易物。卖掉一车干草,装好一车炭之后,
时间就已进入腊月了。成群结队的马车满载着巨大的炭离开了晋北山区,遥望着北
部的波涛般起伏的重重群山,向老家炊烟袅袅的村落走去。
    山区里的羊群漫山遍野,酷似那书中的平凡而不引人注目的标点符号。
    那一年,村长冯带领广大的社员们在山区的土地上栽种了无数的向日葵。
    房前屋后,坡上沟里,到处都能望见一簇簇、一片片的向日葵。
    山区里的广大劳动人民满怀着一腔翠绿的情感,在“二人台”哀婉的乐曲声中,
在无头无尾、两头茫茫皆不见的农业岁月里挥汗如雨,翻身下炕,拖着一些粗糙如
树的身体出门去眺望那遍野的葵花。那时候他们回忆起了一生中使用过的各种不同
的农具。一些农具的名称和形状都已模糊不清了,遥不可及了。另一些则如同挺拔
直立的向日葵枝杆一样一直宁静而辉煌无比地悬挂在他们记忆里的墙头上,那上面
至今还依稀隐现着手的痕迹。
    他们斗志昂扬、激情满怀地穿越大片大片的向日葵地,他们感到幸福的东西是
一种难以言明的十分空洞的东西。
    环顾四周的向日葵热情洋溢的笑脸,他们听到了天的声音。
    无数新鲜而饱满的葵花籽撒满在山区里,记忆中的黎明寒星点点,树影稀疏。
    那年冬天,那些投宿在车马店通铺大炕上的车倌们,面对着从遥远的北部随身
带来的羊腿和葵花籽感到一筹莫展,万念俱灰。那些早先初来时还色彩鲜艳的羊腿
现在都已变得暗红了,颜色如铁锈,斑斑驳驳。车马大店内的通铺大火炕炽热而滚
烫,炕上铺着坚实厚重的古代青砖,店内悬挂的羊皮和马车缰绳的气息有如滚滚的
蒸气和浊浪,无限浓郁。
    卖不掉那些随身带来的羊腿和葵花籽,就换不回妻儿老小过年时的新衣服以及
水果糖和茶叶,换不回一家人的笑脸和欢声。山区的冬夜漆黑而寒冷,又无限漫长
难捱。只有数量不多的一些星星稀稀落落地撒在一些光秃秃的山头上,夜深人静之
后,他们听到无数条暗红色的羊腿和葵花籽在皮口袋内相互拥挤着,嚎叫着,并伴
有咬牙切齿的声音。
    他们的那些马车都整整齐齐规规矩矩地停放在大店辽阔的院子中央,四周的院
墙下是一排排漆黑而空旷的马棚。一些深夜饮马的人拎着水桶,提着一盏昏黄的马
灯从店内开门出来,向马棚里走去。马匹在草棚里缓缓地咀嚼着草料,打着喷嚏,
滴着尿。
    西北风从平滑如水的马背上呼啸而过。
    一些过去的脸在风中时隐时现。
    冯从公社开会回来以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冯用一条紫红色的宽皮带勒紧了身
上的皮袄。皮带是公社的武装部长送给他的。北风呼啸着,如剃头刀一样将他的脸
刮得生疼。
    一到了冬天里,二道河里的水就没有了,河床里只有风和石头。冯走着,回想
着公社里开会时的情景,不经意脚下踩响了河床里的一些乱石。乱石在冯的脚下在
黑暗中叽叽咕咕地响着,仿佛人的笑声,就是那种阴暗的不怀好意的笑声。冯被吓
了一跳。后来,他看看四周无人,便紧走几步,并哼起了一种颤颤惊惊的山区小调。
    过了二道河以后,冯就来到山区的车马大店的后面了。旁边有一条水渠,水渠
旁栽着十几棵米黄色的杨树。因为是冬天,水渠里也干涸着没有一滴水。冯听见风
在水渠里刮得很厉害,一些落叶响在其中。干燥的落叶响起来,象是在一页一页地
翻书。
    与此同时,冯还听见从大店里飘出一种极其粗糙的男人的哭泣声。哭声暗哑而
浑浊,令人想到哭泣者本身的形象粗糙无比,丑陋无比,污浊不堪的袖筒里和鞋子
里灌满了沙哑的风尘和阴冷霉湿的污水。
    冯后来走进灯光昏暗、热气弥漫的车马店里后,车倌们并没有发现他。在这里,
都是一些外乡人,没有人知道他是这里的村长,更没有人起到就是进来的这个人带
领广大的社员们在山区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种满了金光灿烂的向日葵,从而彻底断
了所有外来车倌的一部分财源,碎了他们的一些白日梦。冯站在一个灶火边,神态
如同一个麦草编扎成的草人。冯看见店内的通铺大火炕上坐满了灰不溜秋的车倌们,
有的睡觉,有的堆在一起说话,大部分的人正在吃饭。
    冯在店内睁着眼睛四处张望。找了许久,也没有发现那个粗糙的哭泣的声音来
自哪里,便多少有些疑惑。面对众多的千篇一律的面孔和身影,他无法知道谁是那
个沙哑的哭泣者。他看见车倌们吃的热火朝天,满头大汗,一个个东倒西歪。冯眼
睁睁地望着吃饭的场面,悄悄地往肚里咽了几口唾沫。店内到处都堆放着装满了葵
花籽的麻袋,冯用手捏了捏一些麻袋后,便返身走出了大店。
    都还在那儿堆着哩,都还在狗日们的手里窝着哩,看那样子是一斤一两也没有
卖出去,看那样子狗日的们是不好脱手了,无论如何也脱不了手了,世界上有许多
的事情都经常让人脱不了手。起初咋样,后来还咋样,看样子他们还得原封不动地
再拉回去。
    夜色稠密,像缓缓流动的油漆。空气中充满了石头和草的气息,还有树和土的
冷味。离开二道河以后,那种沙哑粗糙的哭泣声已经完全消逝不见了。
    冯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天上没有月亮,四周刮着冷风。他望见河东
的山凹里亮着一处灯火,便知道那只狐狸又出来诱惑那里的年轻人了。
    冯从来没有看见过那只孤狸的半点儿踪影,但他听很多的人都说起过,那只狐
狸常常化作一个美丽的女人与那里的年轻人睡觉。冯起初不信,但民兵排长杨死后,
他才有些相信了。民兵排长杨与他的老爹都住在河东的一座破败的院落里,杨三十
多岁了还没有娶到女人。后来的一些日子里,有人就常在暮色降临后或天近拂晓时
看见有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悄悄地从杨住的那座破败的院落里走出来,一转眼后便
闪烁不见了。后来,杨就不能劳动了,不能带领民兵们在夜间巡逻了。杨病了,病
得面黄肌瘦,五官脱相,有气无力。冯曾经问过杨。杨就告诉冯说,每天夜里睡下
之后,便感到有女的钻进他的身边与他同睡。女的皮肤滑如凝脂,气息清香。那情
景犹如做梦,到了白天,杨就两眼深陷地拖着空虚衰败的身躯与一些年老的人坐在
土墙下一起晒太阳,看风景,打盹。再后来,杨几乎连太阳也不出来晒了,不能出
来了,出不来了。有人常在半夜里望见他家的窑洞上升起一缕炊烟。
    大约过了七、八个月以后,杨就死了。
    那天清晨,人们看见杨的二大爷和杨的爹两个人共同抬着一口白茬的棺材向山
里走去。因为杨的家里没有一个女人和孩子,所以便一直没有哭声,也没有什么寻
常的丧葬仪式。冯记得装殓杨的是一口杨木的棺材,木头不好,又薄又轻,还没有
上油漆。杨躺在那口棺材里被他的爹和他的二大爷抬着到了山里。冯后来每次回忆
起那情景时便感到心内如焚。冯记得杨比他小几岁,死的那年是三十一岁。

                                  四
                                  
    冯回到家里后,他的女人还没有睡,正在灯下做针线活儿。几个孩子都不在家,
邻村的王家屯今晚放电影,孩子们都看电影去了,连最小的那个也跟着一起去了。
    冯进门脱去衣服以后,才感到他的背上全是汗,手掌里也是。
    女人看见冯回来了,就告诉他说家里的盐快要吃完了,醋也不多了,地窖里存
放着的土豆和萝卜全冻了,不知怎么就进去了寒气。女人一件一件地向他叙说着,
冯听了就直皱眉头,不断地向女人翻白眼,冯感到日子过得很心烦。冯在地下转了
几个圈,一直没有和女人说话,女人只顾继续叨唠。
    女人又告诉冯说,学校里放学后不久,凯就来了,凯给他拿来一本没有封皮的
书,就放在柜子上。
    冯向那柜子上瞟了一眼,柜子上摆列着一些坛坛罐罐,瓶子钵子。凯拿来的那
本书很厚,书的四周都卷起了毛边。
    女人笑着告诉冯说,凯今天穿了一件皱皱巴巴的新衣服,像是在箱子里压了有
几百年。凯刚剃了头,头发像一只倒扣起来的木碗一样,谁见了都想笑。女人在向
冯说这些的时候,一直都在吃吃地笑个不停。
    冯就有些烦恼。
    冯说,你们女人舌头就是长,谁的事情都要管,不管好像就不过瘾。凯是教书
的,人家是教师,旧社会叫先生,有文化的人总得有一些头发在头上才好,剃个光
头像什么,还如何教书?只有农民才剃光头。
    冯说完话之后,便问女人有没有饭,女人就告诉他说饭在锅里。于是,冯就揭
开锅盖从锅里端出一碗饭坐在一个小凳子上开始吃。女人看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