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爷小说网 > 文学电子书 >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 >

第11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第11节

小说: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 字数: 每页4000字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种梦挺正常,因为我正处于青春期嘛。也许我不应该把它写在日记里,但是老师
和我的同桌反应也不应该那么强烈。算了,从那以后我就只在日记里写天气——从
新闻联播后面看来的全国的天气预报。我的老师责令我父母领我去做心理检查,而
且差一点儿不让我毕业。我那时候不知道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记述天气有什么不
好?比方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一九九四年三月七日预报的第二天银川的温度。我
在上大学以后终于可以不再把日记交上去了,我又恢复了记述梦的习惯。顺便说一
句,为了证明我的神经正常,我学的是生物工程。在这个专业里我根本就不能算是
疯子。
    我念书的那所大学根据建校以来的班数排班,我估计定这个规矩的人八成是个
收藏癖。我在7013班,我想如果有人统计一下的话; 没准我正好就是这所学校
第二十万名学生。不过我估计谢三儿才是第二十万个,他的运气比我好。他是靠着
数学竞赛保送上来的;只要他半夜从黄色录像厅跳墙出来,过一会儿就准有警察到
那里去查封;如果他没有复习好哪一科,那一科的考试就很可能会推迟;他还经常
能捡到钱包,也从来没有被女孩给讹上过。我原本以为这所学校会活得比我长,因
为他的那些旧楼看起来比我要结实,但是那场洪水过后这所大学就销声匿迹了,被
开发区里的另外一片建筑和另一个名字取代了。挺多东西在洪水过后都被忘干净了,
“有时候,几只鸟,一匹马,挽救了一座露天剧场。”现在也只能靠几只篮球架子
和一座难看的雕塑来维持这所学校的记忆了。

    我可以清楚的告诉你洪水进城是在一个阴、有时多云的天气里。(那一天在成
都,武汉,呼和浩特还有其他挺多地方也是这种天气。)我们是在一座大城市里,
所以早在几天之前就撤出了可能被淹的低洼地区。郊区一些村屯里的人是做着梦叫
洪水给吞没的,我们是在清醒中叫洪水给吞没的。我没有加入学校组织的疏散队伍,
在那些灰色的水满进主楼方厅、生物实验室、食堂的时候我就站在宿舍楼的房顶上。
那时候学校空无一人,我心里的得意之情难于言表,仿佛这场灾难是我一手造成的
一样。后来我知道好些人都像我一样偷偷藏起来没有参加疏散,他们都有各自的理
由:郑杨认为疏散是一次大屠杀,谢三儿想看看洪水是什么样,石芯因为睡过了头
没有赶上撤退,刘颖是想要自杀。我呢,我是因为喜欢清静,而且我喜欢划船。我
们和所有人一样没想过这场洪水在城里盘踞的时间会长达一百多天,早知道那样,
谁都不敢呆着不走,那是会有生命危险的。不过我一想到去加入那些灾民就要每天
参加赈灾慰问就还是留了下来。最后除了刘颖我们还是有三个人坚持了下来。刘颖
在那以后几周的一天里自杀了,她这才是真正的逃难呢。
    
    你现在去问这儿的市民,还记不记得前年那场洪水是怎么回事儿?他一定会瞪
大眼珠子瞅着你一言不发,好像你是在侮辱他一样。如果你和他原本认识,他就会
冲你挤挤眼睛,严肃地说:“不就是那么回事儿吗?别问了。”我告诉你吧,实际
上他们是都忘了。也没什么奇怪,如果那时候你也在百货大楼一带光穿着条游泳裤
和桔黄色的救生衣走来走去,你也会忘得干干净净。能记得清楚得是我们这些人,
生活在低洼里的人。

    我在水最深刚齐腰的时候就用桌子刨了一条船,石芯笑我是“挪亚”,后来我
们住在体育馆一带的人就全靠这条船去外面买东西。我说不上来我这个挪亚是一个
让人嫉妒的逃荒者还是一个倒霉的圣人。不同的人对这件事的看法不一样,我自认
为我们是挪亚一样的东西,谢三儿坚持说我们是等死,“这么一伙人有一个死了,
慢慢的就全都得死。”石芯觉得我们是《蝇王》里的孩子。
    我问过郑杨对这种生活的看法,他只是就我的看法发表议论说:“挪亚要保存
物种,还要受上帝的哄骗。比别的死人都倒霉。别人邪恶了一辈子最后一死了之了,
他光忙活做船和抓虫子就得累死,连和老婆过性生活都是‘借天父之名’繁衍人类,
一点儿也不好玩儿。”
    “他不是可以进天堂吗?”
    “上帝发明了末日审判,大劫难,还有艾滋病。你想想他的天堂能有什么意思?”
    “我觉得,”我嘴里含着一把钉子,声音含糊地说,“挪亚应该是挺喜欢他的
工作。他知道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走到街上一定会有一种比谁都聪明的感觉。他
也不用抓虫子,他只要贴广告卖船票就行了:逃脱灾难——每个物种七张,一定所
有的动物都抢着买,这样他就发了。或者干脆搞一次抽奖。他一定是觉得这件事儿
怪好玩的才那么认真,要不为什么还在船帮上涂上油,不让那些没票的爬上船来。”
    石芯插嘴说:“是上帝让他那么干的。”
    “我早就猜出是他。”郑杨满有把握地说。
    我被称作挪亚还因为我的船是方形的,它是在一张大会议桌的基础上不断加固
而成的,一只桨被自行车前叉穿着绑在船帮上,方形的船划起来很费劲儿,所以不
遇上顺风谁都不愿意划它。在笨重的船后面还拖着一张足球门网,用来拦住在水里
打捞上来的东西。那条船要比一般的舢板大一些,四周捆着了从居民点里偷的救生
衣。洪水进到校园以后就变成了死水,到处都是漩涡。船大一些比较安全。

    发大水的前一天,电视台还说洪水不会对我们任何影响。但是四处散布的消息
对那场洪水很快就会进城确定无疑。我们不断地听说关于子堤的管涌堵不住了、水
位一直上升、市政府的大院早在一周前就已经搬空了之类的消息。但是谁都懒得采
取行动。那天早上四点,学校挨个寝室通知必须在两个小时内准备撤离,我们这才
炸了营。我当时正在校外的电脑机房里联机玩雷神之锤,等回到寝室楼的时候大门
已经挤得进不去人了,到处都是光着膀子、一边叫骂一边往外抢运东西的家伙。我
叉着腰在闹哄哄的门外边站了一会儿,就决定不疏散了。
    我听说泰坦尼可号沉下去的时候,很多铁定跑不了的人都表现得很有绅士风度,
他们当时心里一定有点儿鄙视那些惊慌失措的人。但是我怀疑他们沉下去的时候后
没后悔过。我在寝室楼顶上一觉醒来发现学校里扔了一地东西,已经空无一人的时
候就后悔了。我在寝室楼房顶上睡到八点,是被一阵响声惊醒,我操,水上来了。
那水可不像我想的那样是一道白线,而是和从地底下涌上来的一样,一点点儿地加
高,然后灌到每一个缺口里去。一开始水夹着浪,长势挺快。大概过了一个小时,
水面就变得静止了,只有一些纸盒,塑料盆在上面不停的打转。我目测了一下水大
概只有一米深,在上坡的体育馆一带应该还不到一米。这说明到这里洪水已经是强
弩之末了。我把工具都搬到了楼顶上,开始动手做我的船,后来证明我的决定是对
的:后几天下上了大雨,水面又上涨了一米。
    石芯那天早上坐在图书馆的阅览室里看书,她的打算是凭一箱矿泉水和一书包
的饼干撑过去。等几天后我划着船碰到她时,她正光着大腿神气活现地坐在二楼窗
台上看一本福柯的书,笑嘻嘻地问我:“吃饼干不吃?”她不搬来和大家一起住的
原因是她认为我们最后都会变成疯子。她从图书馆里挑了几本书给我看,里面就有
《蝇王》,“看看吧,”她解释说,“如果我们呆在一起最后就都会变成这种样子。”
住在那里的还有郑杨; 郑杨是个一米九十多的大个子。石芯和我打过招呼以后,他
露出脑袋说:“嘿,船不错。”然后没等我请他就从窗台上跳到了船上来。
    郑杨很想试着撑我的船,但是被我认真地拒绝了,我害怕他弄折了我的船桨,
我的桨非常容易折,差不多只能做舵用。我从开始就有点儿不喜欢他,因为他长得
那么高的个子,一看就是个打篮球的。我和搞体育的人没法相处,我不喜欢他们那
些无聊的话题和耐克牌球鞋,一过了四月份,他们就会成群结队地光着身子在学校
里乱跑。郑杨趿拉着双拖鞋,嘴里叼着一根烟,坐在船头哼哼着歌,在路过一食堂
的时候他回头问我是不是讨厌他,我不知道他还是个相当敏锐的人。
    “这也没什么奇怪的,一般人第一次见我就烦我啦。”他咧着嘴说,“不过我
可不是一个打篮球的,也不是跳高的,我只是偶尔下下棋,你可不能把我当成一个
运动员来讨厌。”
    我划着桨冲他笑了一下,笑得很难看。现在已经是正午了,从他们住的地方已
经划出来了将近一个小时,我的船实际上是在漫无目的地漂。
    “我倒是一见到你就喜欢上你了。你的船,实际上。因为它叫我想起来我的一
个朋友。他已经死了,我猜他肯定是已经死了。这几天我总是谈论死人。”他眯着
眼睛看了看天,好像得到了什么启示似的说。他还告诉我和他住在一起的女生叫石
芯,是心理学硕士,他们早在发大水之前就住在一起。
    水逐渐变成了黑色的,上面悬浮的东西越来越少,正午时所散发出来得那种腐
烂的味儿已经变得难以忍受了,我很担心这些水沤在这里最后会把我们都给毒死,
污水和动物尸体都可能引起瘟疫。再说它也不是像一般的洪水那样流速很快,而是
几乎静止的,水皮儿上结了一层肮脏油腻的东西,我估计一切掉到里面的生物都要
被呛死。郑杨的情绪倒是挺好,他用我的网在水里捞着破烂儿,我猜下边儿一定有
好些值钱的东西,,弄不好还能有装着整箱钱的箱子,只可惜捞不上来——现在只
有最高的那种卡车还能露一个尖儿出来。我知道这是违法的,据说在南方常闹水灾
的省份有这样的规矩:抓住直接会被就地正法。但是这仍旧无法阻止那些人面对着
那么一大堆财产的欲望。我现在可知道了那是怎样的一种吸引力了,我已经把这一
大笔未知财富看作是我自己的财产了。我想起来捞东西的时候已经晚了,水已经深
的什么都看不见了。在我一心一意地做我那条船的时候,谢三儿就已经下了手,他
从不透漏弄到了多少东西,这是他的好运气的一个主观原因。
    那种漫无目的的漂游很快就过去了,几周以后我就开始为了打捞食物而终日忙
碌,能吃的东西主要是一些密封的罐头,但是都沉到了水底下。除了我那张网以外,
我还在所有的食杂店附近都拦上了围网。水源倒是好解决,在不少地方都有没有被
破坏的水龙头。我从石芯那里换了成箱的书,那些书看起来挺没趣,烧起来都不错,
它们在图书馆里晾得又干又轻。除了打捞食物外还可以到几公里以外的市区(那里
水很浅)去买,不过我觉得既然水底下有现成的,就犯不上花钱。最后,坚持吃捞
上来的东西的就只有我一个了,郑杨偶尔会来吃我做的饭,但是他一吃完就会恶心
得连胆汁都吐出来。我光着脊梁,一心一意地撑着一只桌子在学校里捞罐头吃,石
芯认为这种姿态很可爱,她八成就是为了这个才爱上我的,但是我并不是像她说得
是在论证“一种生活”,我这么干完全是因为好玩儿。光吃罐头是吃不饱的,只会
吃死,还得靠石芯换的粮食和菜,这女的很有钱,我们后来差不多都是吃她,我把
船划到图书馆她的窗户外面告诉她我已经没“血”了,她就会从窗户里递出来一笔
钱给我,说:“一半儿归你,一半儿归我。再给我买点儿零食。”我要是没记错的
话,我们最后两星期是靠她那只手机挺过来的,我把它买了三百块钱。我从石芯那
儿领了钱,就穿好了救生衣(为什么以后再告诉你)去买吃的和蜡烛。到那时候全
校应该只剩下石芯、郑杨和我三个人了,也可能别人都躲得很好,谢三儿他们是因
为被解放军发现给强行疏散到高处去了。

    只有我一个人在那时候经常跑到闹市区去,所以在那里发生的事情也只有我一
个人说得清楚。郑杨和石芯知道得都未免有一些夸张,因为是我告诉他们的。后来
疏散到高地上的人可能会有一些零星印象,但是这种印象是根本经不起有意示地克
制和梦境侵蚀的。对于其他人来讲,那些事情则根本就是对市民们的诽谤。
    一句话,那些人,都是彻头彻尾的疯子。甚至于在今天还是这样。
    你有没有过这么一种发现:每一

返回目录 上一页 下一页 回到顶部 0 0

你可能喜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