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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节

竹枝词-第3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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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而是我!我跟你打赌,这会子她一定正哭哭啼啼地往回走呢。”
  
  “他们为什么要刺杀你?”
  
  郁竹心思敏锐,却怎么也没想到无端出现的刺客和晏之原有直接关联。她想到的,是另外一些事情。
  
  晏之原轻扯嘴角,仰望天空,眼神变幻不定。
  
  “嘿,乘着西岭世子在此,演一出混水摸鱼的戏码,还算高明。可惜,我不是很傻,你们也还是沉不住气,派出的人又太过脓包――”
  
  忽然,他将目光转向郁竹,上上下下打量她。
  
  “你真的甚么也不知道么?”他问,目光跳动。
  
  “甚么?”郁竹挑眉。
  
  “晏之原笑了笑,”瞧你一副傻呼呼的模样,我就断定你当真一无所知。不过,女孩子嘛,确实没必要动这种脑筋,打扮得漂漂亮亮等候男人的垂青才是正道!”
  
  他扶着树干想站起来。
  
  “这里太危险啦,我们得赶紧回去。”
  
  足部的痛楚又令他紧皱眉头。他时常一脸嬉笑,亦或慵懒惫怠,然而,此刻那抿唇垂睫的模样,却颇像他的长兄,晏之临。
  
  郁竹的目光微微闪烁。
  
  “我背你罢。”
  
  “啊?”
  
  晏之原神色迷惑,一副怀疑自己听错了的表情。
  
  郁竹默默地转过去,俯身,乌油油的长辫从脑后一直拖到背心。
  
  晏之原扶着树慢慢站起来。
  
  “这可是你说的,本皇子――本皇子就不客气啦!”他一边嘀咕,一边将手搭到郁竹肩上,然后,“嘿”地一声,真就趴到她背上去了。
  
  郁竹背着他,慢慢直起身。她的个头较一般女孩为高,力气殊是不小。晏之原的一双脚居然就离了地面。
  
  “咦!哈!”晏之原趴在郁竹肩头大呼小叫,“乖乖!赵郁竹!你也好生厉害!力气大得跟头牛似的!”
  
  郁竹没去理会他。她的目光在两条小道间逡巡。左面一条,是来时走的;右面一条,与前者基本并行,只是夹道的树生得极为茂密,一眼望去,十分阴暗。
  
  她尚在思量,晏之原已在耳边叽叽呱呱:
  
  “走右边那条!走右边那条!”
  
  右边这条小道平时大概少有人行。时值秋天,地上积着厚厚的落叶,上面覆了层灰白的霜气。人走在上面,阴冷的潮气从脚底一直通到心底。
  
  很长时间里,两个人都不曾开口。晏之原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安静。毕竟,遭了场刺杀,差点丢了性命,任谁的心情都不会太轻松。
  
  郁竹努力调匀呼吸――被晏之原的胳膊紧箍着肩膀,她觉得胸口沉甸甸的,右面耳朵背后也是又湿又热。
  
  “殿下?”
  
  “唔?”晏之原懒洋洋地哼了声。
  
  “请挪一挪您的脸。”
  
  “啊?为甚么?好罢――”晏之原仍是懒懒的,不过总算依言动了动脑袋。
  
  这回,右耳的荼毒是解除了,可是片刻之后,暖洋洋的鼻息吹拂起她的左耳来。
  
  郁竹只好认命。
  
  道路越发崎岖幽暗,地上的枯叶也越来越厚,头上的树枝开始重合交叉。阴森幽静的树林里传出啾啾的鸟鸣,那鸣声似乎并不悦耳。
  
  趴在郁竹肩头的晏之原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
  
  “我们好像迷路了。”
  
  岂止是迷路,郁竹心道,我还走不动了。
  
  晏之原身材瘦长,份量却着实不轻;再者,郁竹毕竟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孩儿。
  
  过得一会,晏之原突然用力捶郁竹的肩膀,大叫道:
  
  “你听!你听!”
  
  郁竹被他捶得几乎岔气,但是,一阵“叮叮咚咚“的声响还是传进了她的耳朵。
  
  是流水声!
  
  “快走快走!“晏之原催促着,还在她身上扭来扭去。
  
  郁竹背着他,踩着湿滑的青苔,迈过伏地的腐木,循着水声,来到一处开阔地带。
  
  原本茂密的树林在这里突然稀疏起来,天空依旧碧蓝,空地上洒满阳光。
  
  一条潺潺的小溪从林间跃出,沿着缓坡,蜿蜒而下。浅浅的河床两边,躺满大大小小被磨得溜光的石头。清澈的溪水在石头罅隙里穿梭跳跃,喷珠泻玉一般流淌而去。
  
  郁竹停住脚步,道:“我们休息一会罢。”说实话,她也真有些撑不住了。
  
  晏之原倒也没反对,道一声“好”,便蹭啊蹭的,从郁竹背上蹭下来,两只脚小心翼翼地落了地。
  
  他一瘸一拐地挪到溪边,找了块平整的石头,一屁股坐了下去。
  
  郁竹也走过去。
  
  溪水浅浅,澄澈见底,水底平铺洁白的细沙。
  
  郁竹坐下去。那边晏之原早已高高地卷起两条裤腿,脱下袜子,将两只脚丫浸到水里。
  
  “哎呀呀――”他扬起一道黑眉,仰天叹道:“真舒服!半天走了这么多路,真是累人啊!”瞧他模样,仿佛刚才是他背着郁竹,而不是郁竹背着他走了这么一段路。
  
  过了一会,他想起了郁竹,于是又偏头笑道:
  
  “赵郁竹,这溪水甚是清凉,你也来泡一泡罢!”
  
  他那张玉一般的脸上,眉眼笑得弯弯,唇角边甚至挂了个浅浅的酒窝。谁能想到,这个犹带些稚气的俊俏公子哥,方才不动声色间便杀了个人呢?
  
  郁竹托着腮帮,眼望溪水,默然不语。
  
  晏之原翘起眉毛,掬起一捧溪水,猛地泼向郁竹。
  
  郁竹蓦然惊醒。她侧脸瞪了他一眼。
  
  “你坐在那里呆呆傻傻的,像个白痴!”晏之原朝她扮了个鬼脸。
  
  “我在考虑如何回抱风谷。”郁竹没好气道,随手抹去了水珠。
  
  “甚么要紧的事!“晏之原一撇嘴唇,复又笑得悠闲自在,“今天走不出,还有明天,明天走不出,还有后天,反倒是这般美好的秋色,绝不能辜负,还是先享受一番再说罢!”清澈的溪水里,他十个脚趾头一起乱扭,仿佛跳舞一般。他低头笑吟吟地瞧着,浑然不顾自己的脚踝肿得像个馒头。
  
  郁竹暗自摇头,心想,你想在这里磨蹭三两天,我不会拦你,可是,我却不能陪着你,得赶紧找到回去的路才是。
  
  她站起来,走两步路,正好站在一棵大树下。这树约有合抱粗,生得甚高大,上面枝杈横生,叶子却掉得差不多了。她仰头望了会,突然旋身拔地而起。
  
  晏之原听到响动,回过头来。
  
  郁竹站在树杈间,极目远眺,攀着枝条的身体随风轻轻摆动。
  
  晏之原也仰起头,手搭凉棚,紧紧注视着高处的青色身影。
  
  忽然,他开口大叫道:
  
  “赵郁竹,树晃得厉害,你小心些!”
  
  隔得一会,他继续嚷嚷:
  
  “你要摔死了,可就没人背我回去啦!”
  
  没多久,郁竹跃下来。她坐回原处,捡起块石头,在地上画了两个标记。
  
  “原来观月峰在林子的西北面,”她喃喃道,“观月峰又是西苑的至北处,那么,不管怎样――”她微微皱眉,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秋阳下,溪水波光潋滟,映得她的脸莹然生辉。郁竹肤色白净,容颜秀美,但眉间总透出阴郁,那个小小的下巴,亦是柔美中隐含坚忍。
  
  这个十六岁的少女,有一种叫人捉摸不透的气质。
  
  “那么――我们至少应该向西走,因为抱风谷在观月峰的南面。殿下――你说是么?”说到这里,她抬起了头。
  
  嗯?
  
  晏之原赤着一双脚,双腿盘膝,两只眼睛正直勾勾地――
  
  盯着她的脸庞。
  
  郁竹瞪着他。
  
  晏之原忽地一阵咳嗽,眼睛四下乱瞧,道:
  
  “你方才说啥?”
  
  “我说我们应该向西走。”郁竹不愿和他多计较。
  
  “好。”晏之原摸摸鼻子,道:“依你。”
  
  郁竹站起来,道:“我们这就走罢。”
  
  她走了一段路,发现晏之原没有跟上来,回头一看,那人仍旧赤着脚坐在原地。
  
  “殿下?”
  
  晏之原一指右脚,回答得言简意赅。
  
  “痛!”
  
  郁竹皱眉道:“殿下,麻烦您坚持一会,好么?”
  
  晏之原一摇脑袋,既不说话,也没有起身的意思。
  
  郁竹迟疑片刻,终究走了过去。
  
  她背对他,俯下身。
  
  这回,晏之原穿好鞋子很快站起来,直接往郁竹身上一趴,两条胳膊紧箍她的肩膀,动作干净利落。
  
  “赵郁竹,你可别想偷懒。”他嘻嘻笑道。
  
  正午时分,太阳高高地挂在林梢。虽然时节已近深秋,但满山遍野的松树仍旧郁郁葱葱,不见丝毫萧瑟之意。
  
  郁竹背着晏之原,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她头顶心的头发乌黑柔亮,长长的发辫绕到胸前,后面露出一截白腻的颈背,因为汗得湿了,上面粘了几根细细的发丝。
  
  晏之原伏在郁竹身上发了会呆。忽然,他道:
  
  “谢谢你。”
  
  “没甚么。”郁竹答得简短,目光转动,搜寻着下一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隔了一会,晏之原忽然哼了一声。
  
  “其实本皇子也没必要谢你。”那形状优美的唇角弯起来,“你老爹是我父皇的忠仆,你自然也是本皇子的仆人。仆人背主人,天经地义。啊――不要说背人,赵郁竹,就算你今日为本皇子死了,那也是应该的,对么?”
  
  郁竹迈腿跨过一个小水洼。她淡淡道:
  
  “是。”
  
  不知怎的,晏之原忽然垮下脸来,似乎不太高兴。不过,郁竹自然看不见。
  
  溪水淙淙,时近时远,伴随着他们一路前行。
  
  走了约半个多时辰,树林渐渐稀疏起来,黛青色的观月峰轮廓清晰,赫然在眼。下面,便是抱风谷了,绿坡上黄瓦红柱的亭子依稀可见。
  
  郁竹叫晏之原下来,晏之原仍是不肯。经过一番讨价还价,郁竹最终答应将他背到对面那个缓坡的坡顶。
  
  走了一会,晏之原突然叹道:“赵郁竹,你的的确确是个叫人难以忘怀的古怪丫头,本皇子算是服了你。怪不得我那隆福宫的皇兄肯为了你,亲自跑去紫极宫,在众目睽睽下找赵贵妃要人。”
  
  “郁竹不理他。背着人上坡着实是件累人的事。
  
  晏之原继续道:“当初他要肯这么站出来,阿黛一早是他的王妃啦!不过么,两人成亲也是迟早的事!不是今年,便是明年,嘿嘿!”
  
  郁竹蓦地一呆,脚步不知不觉停了。
  
  “你说甚么?”
  
  晏之原探头垂眸看了看郁竹的侧脸,微微冷笑。
  
  “你不知道么?阿黛和我大皇兄是表兄妹,他们从小就定亲的。”
  
  郁竹的脑子顿时纷乱无章。之临和袁黛居然有婚约,这样的事,她可从没想到过。
  
  然而,郁竹毕竟是郁竹,脑子乱过一阵后,她突然想起一些事,于是定了定神,道:
  
  “既然永王殿下和阿黛姑娘有婚约,那你怎么还和阿黛――”她忽地抿嘴。上午在凉棚里,她明明看见冷艳娇媚的袁黛坐在晏之原身旁。
  
  “出双入对?神情亲密?”晏之原接了口,他“咭”地一笑,又道:“那是因为和皇兄相比,她比较喜欢本皇子。如此美人儿投怀送抱,本皇子怎忍心拒绝?”说着,一条眉毛扬起来,显然有些得意忘形,“谁叫本皇子魅力无弗远,你赵大小姐虽然老往隆福宫跑,不也吭哧吭哧地大老远背本皇子回来么?”
  
  郁竹沉沉地背着他,没有说话。
  
  “说起来,永王也真是没用,”他撇唇道:“自己的女人也看不住,换了本皇子,哼,即使不属于本皇子的东西,只要瞧得中,也要抢过来!不过,也难怪,他天生是个瘸子,若非自小定了亲,哪家的姑娘也不愿嫁给他――”
  
  郁竹忽然停下来。
  
  只听“哎哟”一声,晏之原从郁竹背上摔了下来,重重地跌在了地上。
  
  这位素来优雅高贵的皇子以极不雅观的姿势摔了个四脚朝天。
  
  晏之原双手撑地,好容易才爬将起来。因为猝不及防,他的脸上满是困惑,然后,就是重重的怒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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