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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节

短篇小说(第十九辑)-第4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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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连那颗他最崇拜的痦子也好像有了笑意。毛主席的笑意是咋个意思?他立刻领会
到了;那是对他治病的满意;对他秃脑壳上长头发的满意。之后;他涂得更加仔细、认
真……

  奇怪的是;第二天早晨起来的时候;他脑袋痒得出奇;像有万千个虱子在上面爬动;
起初;他以为药有了奇效;满头的黑发或许即刻就能蓬蓬勃勃生长起来。可是洗去药
物之后;他发现;哪里长出什么黑发;头上长满白亮亮的水泡;连那嫩嫩的黄毛都不见
了。他立刻惊呆在那里;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这他妈到底是咋个事儿?”

  “是啊;看看你……脑袋怎么成了这个样。”高旗他妈也惊讶叫起来:“莫非这
药有问题?”

  一句话提醒高旗他爸;他拿起瓶端详了一下;忽然觉得药膏颜色有点不大对劲儿;
本来这药膏应该是乌黑的;可现在却是油汪汪的黑;而且黑色里面像掺了水银一样;亮
亮的闪着光泽;味道;就更不对了;以前药膏酸叽叽的;像拌了老醋一样;这会儿药像
发霉的耗子粪;生涩涩的……到底这药是谁做的手脚呐?他忽然警觉起来;感到事情的
复杂……

  他的药膏;是那天勤杂员小王去药店给他捎来的。小王捎来后没有碰见他;而是
让炊事员老李给他送去的;送去的时候;他正去厕所小便;老李就把药放在了桌上。这
之后;有小张、小赵、小韩、小孟、小沈、小胡、老贾等来过……这么多人忽然拥入
脑子里;他感到有点茫然;可是挨着个的过了遍筛子;他又不茫然了;他把目光一下子
集中到老李身上。他觉得老李的可能性最大;一来他摸过老李媳妇的手;老李一直怀
恨在心;二来老李的成份是地主;三来药在老李手中的时间最长……不是他是谁……
于是他吼了起来;“就他妈老李干的!”

  听说是老李;高旗他妈也愤怒起来:“他一个地主;还反了呐;到镇革委会告他去!”

  高旗他爸一把抓过那药瓶;“娘的;这是罪证;我告他去。”

  “对;让他尝尝专政的滋味。”

  其实;高旗早就醒了;尤其看见爸爸满脑袋鼓水泡的时候;他心里已经跳得不行;
他真害怕爸爸揭开被窝;让他说个究竟。那样;他不堆了才怪。可是爸爸压根儿就没
有怀疑是他;这让他高兴了半天;在被窝里一连作了几个鬼脸儿。但是;随着爸爸怀疑
对象的明确;他心里又发虚了;特别是当他听到爸爸要将老李伯伯送到镇上时;他心里
害怕起来;他害怕老李伯伯给送进镇革委会的小黑屋里去;害怕老李伯伯也变成疯疯
颠颠的刘哆嗦……他眼睛一出现刘哆嗦;心就跟着哆嗦起来。

  就在他爸爸拿起药瓶将要推开房门的时候;高旗再也挺不住了;他一下子从被窝
里坐了起来;眼泪汪汪地说:“爸爸你别去了;那药是我放进去的。”

  “什么!”他爸爸听罢;立马气得僵在那里;脑袋上的水泡越发鼓溜了。

  那天;高旗实实挨了他爸爸一顿鞋底子;见到我们的时候;他脸上还留着一圈圈的
鞋底子印。

  我们的药还没有捎去;英子家的牛车就出现了。

  可这会儿的英子明显不如从前精神了;脸上没有了红润不说;人整个瘦下去一圈
儿;就连那双鲜鲜活活的眼睛;都少了许多亮色;发乌。我们问她得了什么病。她说伤
寒病。我们问啥叫伤寒病;她就说一会儿冷;一会热的;浑身没劲儿。我们问咋得这病。
她眼圈就红了;鼻翅儿呼呼扇动几下。

  “怎么啦?”榔头问。

  我说:“英子;谁委屈你啦?”

  英子含泪看看左右;说:“不要问了。我现在只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求你们。”说
到这儿;又疑惑一下:“但这事儿跟谁也不能说。”

  “放心吧!”榔头十分急切:“快说什么事?”

  “什么事?快说吧”

  “不!”英子把我们每个人又重新打量一下;瑟瑟地伸出手来;二拇指头弯出个弧
形;“来;拉个钩。”

  英子既然这样郑重;我们还能说个啥。于是我们的指头便钩在一起;像一串柔软
的锁链;之后大家就一边摇着手;一边喊着号:

  拉钩;

  上吊;

  一百年不变。

  谁要变;

  谁混蛋。

  喊声刚一落;榔头就急得不行了;说这回说吧。

  英子又神情紧张地前后看看;认为确实安全了;才小心翼翼从怀里拿出一张发黄
的马莲纸递给榔头;说这件东西你们给藏一藏吧。这样一来;我们的眼睛便都朝黄纸
上看去;黄纸上的字迹还算清楚:

  地契

  孙旺兴家拥有土地80垧;坐落于新荒泡东岸;南起小五家子;北至老牛圈;整个地
形呈牛样子状;其中沙包地36垧;狗肉地10垧;阳坡地34垧。地边缘埋有石碑为界;石
碑均刻有孙字。

  特颁此契

  国民安广县政府

  民国三十六年

  “这是啥东西?”我愣愣地问。

  英子用手一把挡住了我的嘴;嗓音压得低低地说;“这可是我爷爷的宝贝;他都藏
几十年了。现在;抄我家两次了;所以……”

  榔头就挺庄严地说:“英子;别说了;这事就交给我们吧!”

  “交给我们吧!”我也把胸脯挺了起来。

  英子一定被我们的行为所感动;眼泪扑簌簌地流下来了;她只说了一声拜托;就很
吃力地向牛车跑去。

  ……

  这样一来;藏地契的重任就自然落到了我们三个人的肩上。按说;这么一页黄纸;
折叠起来只有巴掌大小;藏匿起来;不该是什么难事儿;但是这东西让英子说得太重啦;
一下子把我们弄得紧张起来;仿佛觉得藏哪里都不够保险;藏哪里都可能泄秘。

  榔头说:“放我裤衩的兜里;最保险;我只要一尿尿就能看它。”

  我说:“不行;晚上你妈给你抓虱子;一下不就露馅了吗!”

  榔头脸红一下:“那你说放在哪?”

  高旗说:“埋在铁匠铺后面的雪堆里。”

  榔头立时就否定了:“操;那可不行;哪个猪到上面尿泡尿;不就全泡汤了吗!”

  ……

  我们琢磨来琢磨去;也没有办法。

  就在这时;一只老鸹“嘎嘎”怪叫地从我们头顶飞过;像一块破布一样徐徐朝那
棵歪脖榆树上的老鸹窝飘去。老鸹窝;一下子点然了我的激情;我眼睛一亮说:“藏
到老鸹窝里。”

  这主意;立刻得到了榔头、高旗赞同:“对;就藏老鸹窝里。”

  这之后;藏匿的工作进展得非常顺利;我找来的塑料袋;榔头进行外包装;爬树;自
然是高旗的事儿。他是我们中间的抓树高手;无论树多么光滑;枝杈多么少;他爬起来;
都如野猴一般。爬眼前这种弯脖树;他更是轻盈快捷;差不多一袋烟的工夫;他就从树
上下来了。美中不足的是;他下来的时候;衣服被树杈斜斜划了一道口子;有半尺多长;
把高旗心疼得眼泪都下来了;但是我和榔头并没怎么在意;我们想;那衣服上的口子;
和地契比较又算得了什么呐……

  现在;老鸹窝高悬在榆树的上面;像一轮黑色的太阳;在那轮太阳的里面;藏着我
们的一个秘密。

  自从老鸹窝里藏着一个秘密;我们就越发关注那棵歪脖树了;闲着没事的时候;总
要聚集在树下;假装玩游戏;可关注的却是老鸹窝;关注的是老鸹窝里的塑料小口袋。
连铁匠铺的老铁匠都说;这几个孩子犯啥邪了;怎么和那棵榆树粘乎上了。

  听了这话之后;我们就不敢在那棵树下玩了;害怕玩长了;引起别人的注意。老铁
匠注意;倒是无关紧要;要是别人注意上呢!我们知道小北门这带人员杂得很;不要说
来来往往的车老板;就是做小买卖的;掌破鞋的;也常在这走动;真若被谁看出破绽;岂
不坏了大事。因此;我们和那树离得远远的;远到老鸹窝只有一个黑点儿的样子。别
看距离远了;可是我们的目光还是那棵树上。

  为了做到万无一失;我们还进行了简单分工;榔头上午看树;我下午看树;傍黑;高
旗看。

  “我不干!”高旗说;“傍黑;我害怕。”

  榔头说:“一周倒一次班。”

  于是;高旗就同意了。

  腊月初八那天;我们一边在马路搂柴禾;榔头一边给我们破闷儿。

  榔头说:不大不大;浑身净把。是啥?

  我说:老苍子。

  榔头说:不点不点;浑身净眼儿;是啥?

  高旗说:顶针。

  榔头说:勺勺;掉地找不着;是啥?

  我说:屁。

  榔头说:屁屁;两头不沾地;是啥?

  高旗说:船。

  榔头说:船船;两头圆;是啥?

  我说:磙。

  我的“磙”字刚一落地;榔头的眼睛一下子瞪圆了;说声不好跟着就向那棵榆树
跑去。

  我和高旗也紧跟其后。

  到了近前;我们才发现那棵树已经被锯倒了;枝枝杈杈摔得遍地都是;老鸹窝已变
成一片细碎的树枝和干草;草上还残留着星星点点的鸟粪。

  有几个拿着枪;戴着袖标的人;从树林里大摇大摆走出来;有一个人手里正拿着包
着塑料口袋的地契。

  这一下;全傻了;我们眼睛里都充满了绝望。

  那两只失去巢穴老鸹;飞回来了;像两片孤独的树叶;一起一伏;在空中飘荡;呱啦
呱啦的凄凉叫声;震得树梢簌簌作响。我们这么静默了几分钟;榔头忽然从地上拾起
根树棍;两眼血红地望着我和高旗;声音闷闷地说:“操他妈;谁泄的秘?”

  我仿佛受了耻辱;脖颈一下拧了起来:“操;啥意思……”

  榔头用棍子指了下高旗;说:“你呐?”

  高旗眼圈儿就红了:“我……我……”

  “操你妈;到底是咋个事儿?”榔头一步窜到高旗的面前;“今个不说清楚;我就
毁了你。”

  高旗眼泪流出来了;他说:上回;他衣裳划的那口子虽然他已缝上了;但昨晚还是
给爸爸发现了。爸爸问他的口子咋弄的;他就不敢答上树弄的;他害怕暴露了树上的
秘密;他越不敢答;心就越虚;心越虚;说得越不周全;最后爸爸就动了鞋底子;没办法;
他就说了。

  榔头说:“你都说了什么?”

  高旗说:“我说衣服是上树划的。”

  榔头说:“还说了什么?”

  高旗说:“我说上树是为了藏地契。”

  榔头说:“还有呐?”

  高旗说:“我说英子爷爷是害怕抄走才转移的。”

  听到最后;榔头只说了一句话:“姓高的;你给我滚;我们再也不是朋友啦!”

  高旗擦抹了几下眼泪;可怜巴巴地向铁匠铺方向走去。

  那阵儿;我心里酸酸的;眼泪就在眼眶里转悠。

  高旗呀高旗!

  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第二天;英子家的牛车刚到小北门哪;英子爷爷还像往
常一样喝住牛;从车上出溜下来;跺跺冻僵的脚;正要朝铁匠铺方向走去。就这个时候;
那伙人齐呼啦像从地里忽然冒出来一样;一下把他捕住了;抓胳脯的;拧手的;扯衣领
的;薅头发的;……眨眼工夫;英子爷爷就像杀年猪一样;实实在在给捆上了。

  英子爷爷在绳子里挣扎着:“我犯了哪等王法;这么捆。”他还想再说;就有一
戴袖标的人从地上拾起个马粪蛋子;直直塞进他的嘴里;说:“让你嘴硬;带走!”

  接着就有三四个背枪的人;上前推搡着英子爷爷。

  英子已被刚才捕人的场面惊呆了;这会儿看见要带走爷爷;才猛然醒过来;疯了一
般扑上去;抓住爷爷身上的绳子拼命撕扯;边扯边哭喊:“为什么抓爷爷?为什么抓爷
爷?”

  我和榔头也似乎转过神来;撂下筢子;也不顾一切冲上去。

  榔头刚贴近英子的时候;就挨了一拳;正打在他的嘴角地方;眼见得一颗滴着血水
的牙齿;从嘴里掉了下来。

  我刚刚摸到绳子;还没等抓稳;就觉屁股上挨了一脚;接着整个身子也飘飞起来;
有点像一个被扔起的口袋;实实摔落到一个雪堆上。

  这时;我还能听见英子的喊声:“为什么抓爷爷;为什么抓爷爷。”

  或许他们觉得这个小姑娘太难缠了;就有一个人从兜里掏出了塑料口袋包裹的地
契;在英子面前晃一晃:“看见了吧;抓你爷爷;就因为这个儿。”

  英子看到地契;就像当头挨了一棒;一下就僵住了;她做梦也没有想到;这个东西
能到了他们手里;可是她即刻想到的是;我们背叛了她。这事儿;放在任何人身上都要
这样想的;若是没有人背叛;没有人泄秘;这么巴掌大块的东西;怎么会这么快就落到
他们的手里。她一定是被这种想法驱使;见到我和榔头的时候;眼睛里向外喷了火;脸
上像挂了冰一样冷峻。

  “英子!”榔头血乎乎的嘴也在喊。

  她像不认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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