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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短篇小说(第十九辑)-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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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连找的零头都没来得及要,就冲出八旗茶楼往正阳门追去。

  出了正阳门,外面就是车水马龙的正阳路了,我看到叶子侧着身子走路,正抬
手叫一辆出租 车呢。我也忙上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后,还模仿着电影电视里的传统
情节对司机说:跟上前 边那辆红夏利。

  前边我说过,叶子八点至九点的开心有一部分留在了公共汽车上。也就是说,
我们来故宫是 坐的公共汽车。本来我是要领她坐出租车的,可她说,我真不是为了
让你省几个车钱,我确 实是想坐坐沈阳的公共汽车。咱又没什么急事儿,现在上班
的高峰也过去了,咱们就坐着公 共汽车看街景吧,和沈阳市民挤一挤,真挺好的。
要是路程不那么远,我倒更愿意踏着冰雪 走过去呢。看来她是实心实意地想贴近沈
阳,这我理解,我去外地,也常常这样。可现在怎 么转眼之间她就变了呢,不光不
走路了,连公共汽车都不坐了。

  叶子的红夏利和我的白桑塔那,一前一后地停在了泰山小区的大门口,我不错
眼珠地看着她 下车进院上楼,但没惊动她。我一时心里慌慌的,可又不知该如何是
好,只能从远处观察我 家窗户:在楼南边看南窗户,去楼北边看北窗户。可别说我
家住在七楼,由下往上望仰角太 大,就是我家住在一楼,可以平视室内,我肯定也
什么都看不到的。此时我家的窗玻璃上, 布满了冰霜,像挡了幅厚厚的白色窗帘。

  我一步一回头地离开泰山小区,又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紫荆花小区,这时候,
距叶子消失在 我的视野之外约二十分钟。我认为,二十分钟的时候足以发生任何事
情。我忍不住,挂我的 手机,可我的手机没有开机。无奈之际,我给一个朋友挂去
电话,让他往泰山小区的我家打 个电话,就说找我。四十分钟后,我又操起电话,
指示另一个朋友也如法炮制。看来是我太 敏感了,他们的回话,证明我的顾虑纯属
多余,因为他们的汇报都是:我家电话铃声一响, 立刻就有个操南方口音的女人来
接听,在说话时,她语调热情,态度友好,没有丝毫异常之 处。我是憋到晚上六点
才挂的电话。果然像我两位朋友汇报的那样,叶子立刻就接了电话, 且语调热情,
态度友好。饭好啦?她说,那我马上过去。

  4

  看雪只是一个借口,叶子的沈阳之行另有隐情,这我很快就看出来了。但叶子
的隐情是什么 ,我无法看透。

  那天晚上来紫荆花吃饭时,我问叶子,我们在故宫分手后,她感觉是不是好了
一些。叶子不 好意思地说,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现在性格有点古怪,特别愿意一
人独处。她说,你走后 ,那么空旷的故宫里也没什么游人,都挺吓人的,可我却玩
得津津有味。她居然会这样说, 显然她是成心撒谎。我没必要揭她老底,而且一看
出她不愿涉及故宫的话题,我也就避开了 故宫,去说北陵,问她下午去没去北陵。
没去,这回她倒说了句真话,但紧接着她又撒起谎 来,从故宫出来,我就逛中街去
了。中街是故宫附近的商业街,这我告诉过她,她也能从她 的《北国风光》和我给
她预备的地图上看到。我没再具体问她是进了东亚商场还是鼓楼百货 ,我觉得,若
刨根问底就太残酷了,我只问她明天去不去北陵公园,去的话,要不要我陪。 不用
不用,她连连摆手,我真觉得自己走走感觉特好。然后她又对我妈说,阿姨呀,明
天中 午我不一定回来吃了,没准我要在外头走一天呢。我妈说,回来吧,外边吃东
西呛风冷气的 ,还不干净,北陵离这就四站地。我能猜到叶子的心思,就故意漫不
经心地说,反正到时候 我挂电话找你,你要回来了就过来吃。叶子说,那这样吧,
你甭找我,到时候我估计赶不回 来,就十一点半来个电话。

  结果下一天,再下一天,一到十一点半,叶子的电话就能准时挂来,通报她赶
不回来吃午饭 了。她前一天说在滂江街呢,后一天说在砂阳路呢,都是离我家挺远
的地方,若就为吃个午 饭往回赶,也真没必要。这两个中午一接完电话,我妈都要
问我,滂江街有什么好玩的?砂 阳路有什么好玩的?我知道滂江街和砂阳路都不好玩,
叶子能把它们的名字含叨出来,那只 是她对她手边沈阳地图和旅游导读小册子《北
国风光》的学以致用。但我对妈妈说的却是, 叶子只想在沈阳的雪地上走走看看,
好不好玩并不重要。可我妈还是能看出问题,那你为什 么让我接她电话,还让我告
诉她你没在家?这下倒把我给问住了。可我不能告诉妈妈,我是 怕叶子直接跟我对
话,有可能会因为紧张而无法自圆其说,或者让我听出她的电话不是在大 马路上用
手机挂的;而我,并不打算让她尴尬。我只对妈妈说,我手头有活怕被打扰。

  我的手头确实有活,但这活,不是我的日常工作,而是针对叶子的。叶子来沈
阳后的第三天 和第四天,我想的问题和做的事情,都与她有关。

  第一天,就是吃妈妈做的白肉血肠酸菜汤和买返程机票那天,我感觉到了她的
不大对头;第 二天,就是去故宫和坐出租车跟踪她那天,我认定了她肯定有什么秘
密见不得人;而接下来 的第三天和第四天,就是我惶惶不可终日的漫长时段了,几
乎每一分钟,我都在担心她会闹 出什么麻烦。因为这第三天和第四天,她虽然一到
中午十一点半就挂过来电话,一到晚上六 点就来紫荆花吃饭,还偶尔提两句滂江街
砂阳路或市府广场的太阳鸟南火车站的苏联红军纪 念碑什么的,可我知道,这两个
白天,她屋都没出,她一直耗在泰山小区我的家里,并且, 就那么守株待兔地坐在
电话机旁。

  这两天,我分别动员起三男三女我的六个朋友,在确认我的手机没有开机后,
分六次往我家 挂去电话,由头当然都是找我。他们挂电话的时间段也是我选的,即
每天的上午十点,下午 一点和四点。他们如何说话我也嘱咐过,有的只问一声我在
不在,有的则要多说两句,比如 他妈那也没有,手机也没开,传呼也不回,他怎么
了?而有个女的干脆装成与我关系特殊的 样子,挑衅式地问叶子是谁,为什么会呆
在我家。据汇报,两天里的六次电话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只要一挂进去,叶子总
能在第一时间拿起话筒。头一天接电话时她还显得平和冷静 ,后来这天,一听电话
是找我的,她的失望已无法掩饰。显然,她一直都在等待电话。可随 时有可能给她
挂去电话的是谁呢?我只知道不会是宋宇。

  5

  第四天晚上吃完饭后,还像前几天一样,叶子只坐片刻就告辞了。我和妈妈都
习惯了她这样 ,也没多留,只是照例提醒她,回泰山后挂个电话。这她每天都是如
此,这天晚上,她也仍 然按规矩行事,报告了她平安回到泰山的消息。只是前几天
她电话挂过来时,都是七点左右 ,可这天,比以往晚了二十分钟。当时我正看新闻
联播中的国际新闻部分,是我妈过去接的 电话。到啦?到了就好。我听我妈重复着
每晚都要重复的话。

  看完天气预报,我又礼节性地陪妈妈看一会一个哭哭啼啼的电视剧,就回到了
我的房间,打 开笔记本电脑准备写点什么。可还没想好写什么呢,传呼响了,我看
到上面显示的文字是: 给88501513回话,别让你妈听着。我有点发愣,这是什么意
思?88501513是我家的电话号码 ,挂传呼的自然是叶子;可有什么话她不能来电话
说呢,为什么我俩通话还要背着我妈?我 来到厅里,给叶子挂电话,当然没提她的
名字,喂,怎么了?你别紧张,没事儿。哎,你妈 知道你给我挂电话吗?不知道。我
想让你过来一趟,你能不能别跟你妈说来泰山,编个谎说 去你女朋友家啥的。行,
可你真没事儿吗?真的,一切都挺好,就是想和你说说话。我放下 电话点了支烟,
琢磨一下,的确听不出她有何反常。我回屋关掉笔记本电脑,又来到厅里, 对我妈
说我去看看小萍,就出门了。小萍是个独身女人,我妈一向挺喜欢她。但跟我妈编
完 谎我都有点后怕,我担心这天晚上小萍会找我。我想,我能这么言听计从地让叶
子指挥,完 全是被她的神秘鬼祟给迷惑住了,不光是传呼和电话里的神秘鬼祟,还
有她这些天里无所不 在的一切神秘鬼祟,都惹我好奇。我太想知道她在搞什么名堂
了。

  十分钟后,我来到泰山小区,来到了我自己的家里。虽然我还有房门的钥匙,
但我没用,我 是敲过门后才进屋的,甚至进屋后,还有种无所适从的陌生感。

  我这个两室房子没有过厅,其格局大体是这样的:进门后,迎面面对的是条细
长走廊,一面 白墙在走廊左侧,毗连着的两个门在走廊右侧,那两个门,第一个是
厕所,淋浴喷头就装在 里边,第二个是厨房的,水池子另一端的门能连通阳台;沿
走廊一直走到尽头,就是两门相 对的南屋和北屋了,左手的南屋稍大一些,是书房,
右手的北屋略小一些,为卧室。这时候 ,叶子引我通过厕所门厨房门后,进的是走
廊尽头的右手北屋,卧室。

  为了迎接我的到来,叶子显然做过准备。床头桌上,我的大茶缸里是新沏的热
茶,花茶,而 她自己的玻璃杯里则装着白水。我知道,晚上她从来不喝茶水,白天
喝的话,也只喝绿茶。 我卧室的墙角总放一把椅子,那种老式的红人造革包面折叠
椅,它摆在角落不为了坐,是为 了睡觉时搭放衣服。可这时,折叠椅上没搭衣服,
也没在墙角,叶子把它拉到了床头,坐在 上面。床头桌外侧,原本是空的,但现在
我书房里的转椅摆在那里,是给我坐的。不知它来 卧室落脚是刚才的事,还是已经
有几天了。平日里,我床上的被子一般不叠,爬出来钻进去 的很是方便。现在被子
也叠了起来,摆在双人床靠墙的里端,只是,羽绒被太厚叠不板正。 我也猜不好,
这几天里,叶子是每天都叠它呢,还是几分钟前才叠起来的。

  我都来沈阳好几天,也没跟你好好聊聊。叶子摆弄着手里的水杯,眼睛注视着
手指的动作。 明天就走了,今晚想和你……

  什么什么?我被她说懵了,明天就走?不还有好几天呢吗?

  一天也没了,就一夜了。叶子有些歉疚地看我一眼,把飞机票递到我的手上。
刚才吃完饭回 来时,我顺路去了泰山宾馆机票代售处,见还有明天上午的票,就买
了一张,把前几天买的 那张退了。

  你,为什么?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你这是——可随即我就闭上了嘴,我知道我
不可能问出 结果,我所能够想到的问题,在叶子做出选择时都不重要。

  想我儿子。叶子这么含糊了一句,然后又半认真半是玩笑地说,也许是沈阳的
雪,和我想象 的并不一样,我就,没兴趣了。

  叶子不敢与我对视目光,但我的眼睛不放过她。那太遗憾了,不过,真正让你
失望的,是雪 呢?还是人?

  叶子没想到我能这么单刀直入,说,你别瞎猜乱说……

  我笑了,说,这个我当然心中有数。

  这之后,我俩都有意岔开了话题,东一句西一句地说起了别的。叶子打听我工
作的情况,我 前妻的情况,我女友的情况,还和我讨论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人正在面
临的种种问题。我们的 谈话,一点点变得自如轻松了,我也再没心思去窥人隐私掏
人秘密。大概聊到十点钟时,我 想寻机起身告辞了,我得早点睡,明早还得去机场
呢。可这时,床头桌上的电话响了,那高 亢的叫声吓我一跳。我听得出,我电话机
上的振铃开关被动过了,被拨到了上端;而以前, 振铃开头一直在下端,电话的响
声没这么大。我看看叶子,叶子的反应倒很沉着,她从枕头 下面摸出了手表。是宋
宇,她说。你别出声,她又说。我也想到了会是宋宇,广州的夜间半 费长话由十点
开始;但我不明白,我俩一起说话聊天,为什么不能让宋宇知道。这时叶子已 调整
好情绪,缓缓拿起了电话听筒。嗨,好好,你和儿子也挺好吧?叶子说。我明天回去,
 中午到,买来了,不用接。叶子又说。玩好了,可开心呢,要不是怕雪化成水呀,
真想给你 们捎回去点。叶子再说。送,当然送到机场,晚上他和他妈给我饯的行,
我告诉他早点睡了 。叶子最后说。我想,她最后说的那个“睡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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