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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短篇小说(第三辑)-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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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聊至极的人才会干的事;我在回忆我的过去,回忆岁月长河在我体内冲刷的过程。
虽然,要把它真实地记述下来是如此困难,稍不留神就会掉进想象的陷阱里,使其
变成一篇故事、一则寓言、一个汉语的骗局:平庸而完美、感人而矫情。我不会那
样做,如果你对其真实性表示由衷的怀疑,或者想看到通常意义上的“情节”,请
到此为止吧。不好意思,已经耽误了您那么多时间,谢谢,谢谢!

    我再也不说废话了。

    高中时我本想卧薪尝胆一番,又逐渐意识到卧薪尝胆远非书上写的那么容易,
我做不了勾践,如果有西施做伴的话,我宁愿做夫差。遗憾的是,我谁也做不了,
只能做王小明。

    我开始迟到、旷课、早退、逃学,对那时的学生来讲,这些事足够用无恶不作
来形容。后来干脆不上学校,我被开除了一万次。

    我又认识了一批朋友,我们臭味相投、肝胆相照,抽那种两元一包的红金。他
们中间,有一些寄宿生在学校旁租房,是些破旧的东屋或西屋,价格低廉且使用方
便。时常有一些女孩子被他们带来,在这里放肆地调情。和李小慧就是在这里认识
的。

    你叫李小慧?

    你叫王小明?

    你认识王波吧?

    王波是传说中李小慧的男朋友,一个文弱的男生。

    认识,我们在一个班。李小慧说话时眉毛飞扬,使我一下联想到眉飞色舞一词。

    我在三班,咱们挨着。

    我怎么没见过你呀?

    我很少去教室,嫌那儿人多。

    李小慧咯咯地笑起来,让我想起一个人。这个人骑着一辆红色的自行车,炎热
的太阳下,车轮刺目的白光让我一阵阵眩晕。

    我确实想不起来那天李小慧为什么去那间屋子里,也忘记了我为什么正好一个
人待在那儿。很巧,我们聊起来。

    你好像很能说话。李小慧说道。

    一般,看和谁。我说。

    特别是和女生,对吧?

    说对一半,应该是漂亮的女生。

    李小慧还是被我不动声色的巧妙恭维所打动,眉毛又加大了运动幅度。

    你这算混吧?

    现在混有什么意思,我早金盆洗手,立地成佛了。

    以前常跟人打架?

    那是,七八个也不是我的对手,狠着呢。

    我做了个狠的表情,双拳紧握,咬牙切齿。

    你认识大军吗?

    大军算什么,一般。

    你小心我告诉他。

    告诉他就告诉他。我故作潇洒的吹牛让我的脸有些微微泛红,旋即转移话题:
你多大了?

    李小慧说:属马的,十六。你呢?

    十六,属马。

    总之,那天下午我们很无聊,后来我们比谁的手大,我不小心碰了一下她的手,
挺软,像棉花糖。

    晚自习放学,她要回家,我送她到校门口,许多人从我们身边涌走,黑暗中,
我隐约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在注视我,是张小洁。

    是你?张小洁打开门,呈现给我一个吃惊的表情。

    家里有人吗?

    除了我,没了。她闪出条缝,我走进去,心情紧张而激动,像黑白电影中刚对
上暗语的地下工作者。

    你最近好像很忙?张小洁的嘴边挂着一丝轻轻的微笑,像春天的湖面上一粒小
石子激起的涟漪:听说你又被开除了?

    一般,不如你潜心耕读前途无限,常头悬梁吧?

    张小洁变得一本正经:你怎么不好好学习呢?

    那段时间我经常这样到张小洁家去,这样的话她对我说过无数遍,我实在不知
道该如何回答,只好笨拙地岔开话题。

    那是一个含苞待放的春天,张小洁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我喝着张小洁给我的
饮料,那种果汁的味道真是美极了,总能让我联想起《大闹天宫》里孙猴子偷喝的
琼浆。

    那时,我们还常在一个个阳光灿烂的星期六去看电影。小城没有什么诗情画意
的场所,看电影在那个年代还属于青年男女从同志间的友谊向爱情进展的重要标志。
电影院里,常有五官肃穆的大人在背后对我们指指点点,我们愤世嫉俗,丝毫也不
在乎。唯一的担心是怕被张小洁的叔叔或王小明的舅舅撞见,这将会引起许多意想
不到的麻烦。

    一次电影散场时遇上了王峰,他看见我们,笑得不大自然。我上前与他客气地
聊了几句,他还问我电影最后女主角究竟死了没有,这部电影让我一直打瞌睡,我
只好说:至少也得半死。

    张小洁在一旁推自行车,没吭声。

    第二天,我禁不住又去找张小洁,她母亲开的门,这个面容和蔼的中年女人这
么早就下了班,她问我找谁。张小洁从里面跑出来说:

    他是我同学王小明。

    张小洁的母亲就那么微笑地看着我,我发现张小洁平日的微笑多半是得益于遗
传。我说:张小洁同学,王老师让我告诉你,晚上把作文交上。说完我转身走了,
张小洁还在偷偷地笑。

    那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我和张小洁并不是情侣,也不可能是情侣。张小洁
是好学生,我什么也不是。

    我决定不再找张小洁,把自己关在朋友租的房子里,看书,也听音乐。发现有
个叫王朔的小说写得挺有意思,还有一个唱歌的崔健,成天扯着嗓子吼:你要我停
在老地方!你要我和他们一样!我看着你默默地说,哦,不能这样。

    看累了,也听累了,就蒙头大睡。睡得天昏地暗,不省人事。常有人敲门,大
喝一声:没人!敲门者便知趣地走开,心中充满打扰的歉疚与偷窥的窃喜。

    没人!

    没人!

    王小明在吗?是个女声,使我一下想起飞扬的眉毛。

    王小明,开门。

    等会儿,提裤子呢。

    李小慧在我床对面的一把破椅子上铺张报纸坐下,我又钻进被窝里,懒懒的半
躺在床上。这个场景很像弥漫着来苏水味的病房。

    你好像失踪了?李小慧的眉毛又开始为嘴巴伴舞。

    没有,没有,仅仅是隐逸江湖,照常不务正业。

    我听他们说你很忙。

    我听出李小慧的话中有几分诡秘。她好像阿兹猫一样盯着我,我点燃一支烟,
灰色的烟雾在我们中间缭绕,给我们的谈话增加了舞台戏剧效果。

    一般,无非是泡泡马子一类。

    李小慧不屑地笑笑,我也撇撇嘴。

    后来曾经有个女孩问我什么是马子,我拍着她的肩说:比如我们俩,你就是我
马子。她很开心。

    似乎从那天起,李小慧就常到这间屋子里来找我,我们便天南地北地聊,很多
时候根本就找不到话题,聊的也净是些空虚乏味鸡毛蒜皮的事,我们看上去十分投
机,即使突然陷进可怕的沉默,只要点上一支烟,飘散的烟雾就巧妙地掩饰住了这
种呼吸声的紧张。李小慧偶尔也叼上一支,她抽烟的姿势很动人,像电影中的女特
务。

    一天,有人敲门,从敲门的声音中,我听出不是李小慧。

    是你?我打开门,呈现出一个吃惊的表情。

    里面有人吗?

    除了我,没了。我闪出一条缝,张小洁走进来。

    最近怎么没有找我?张小洁的嘴边挂着一丝轻轻的微笑,像春天的湖面上一粒
小石子激起的涟漪。

    你都高三了,不愿影响你学习。说这句话时我突然想到,如果我还在上学的话,
我也高三了。不由惭愧。

    是怕被我妈撞上吧?

    你妈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梅超风。

    然后我们沉默了。

    对了,你怎么找过来的?

    我是公安局的侦察员,逮你们这些坏人,一逮一个准。张小洁以为她这句话能
幽默地调节一下气氛,却事与愿违。

    接着我们又沉默了。我点上一支烟,问她抽不抽,张小洁摆摆手,冲我笑笑。

    张小洁说:星期六有空吗?

    我什么时候都有空,干什么?

    一起出去玩。

    哪来的如此兴致,小生受宠若惊。

    那个星期六下午,一放学,我便去教室找张小洁。我和张小洁骑着两辆自行车
正气凛然的出了校门。张小洁穿了件新衣服,路上,不时有人回首,没有一个是看
我的。

    那天,我们好像先去滑旱冰,我呈英雄,结果摔肿了屁股。然后我们去看电影。
我们那么开心,像两个无忧无虑的孩子。

    电影中有个镜头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男女主人公去了一家歌厅,男主人公自告
奋勇献歌,唱的是一首改编的港台歌曲:你是不是像我一样傻啦吧叽……我的未来
是个梦,是个梦……全场人开怀大笑。我竟然没出息地流了一脸泪。

    那是我最后一次和张小洁看电影,散场后张小洁说:你怎么不好好学习呢?

    张小洁说:你怎么不好好学习呢?

    我说:你还记得那次智力竞赛中,得第二名的例子吗?

    张小洁不知所云的看着我。

    喏,就是他。张小洁顺着我指的方向看见那个卖瓜子的年轻的瘫子。我冷冷地
说:两年前他得了病。我说:送你回家吧。

    张小洁说:不用了,我胆大。

    我一个人拚命地蹬着车子,感到黑夜中有无数眼睛盯着我,我浑身发烧,简直
快要死了。

    你怎么了?

    没没……没怎么。

    李小慧看到满屋的啤酒瓶,惊诧地问:怎么喝这么多酒?

    你他妈的少……少问!

    我问一下怎么了?

    不怎么,一般。我觉得没有必要向李小慧发火,我突然觉得李小慧就是我唯一
的红颜知己,她温柔漂亮而且善解人意,我有很多话要对她说,只有她能体察到我
的汹涌而来的痛苦。

    那天我们说了很多幼稚的话,天黑了,她要去上晚自习,我执意要送她,后来
我们围着学校的操场转了一圈又一圈。她说累了,我们便坐在升国旗的水泥台上,
我搂住她的腰,我们开始接吻。在我们上方,红旗猎猎飘扬。

    接吻的过程中,我耳畔似乎回荡着唐朝乐队的“国际歌”,很朋克:从来就没
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实现人类的幸福,只能靠我们自己!!!

    我后悔了,显然,在接吻这件事上,李小慧比我熟练许多。她居然大言不惭地
说她是第一次。我一下清醒了,忍忍才没把“狗屁”说出口。她又问我是否是第一
次,我还真他妈的是第一次,我盛怒之下,说:不是。

    我真是生在红旗下,又吻在红旗下。尽管现在想来无足轻重,当时却像封建社
会的妇女丢了贞操一般,心潮起伏了好几天。

    其实,我从第一次见李小慧时就心怀鬼胎。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李小慧不是
李小慧,她是另外一个人。有次我居然问李小慧是否有一辆红色自行车,还问她为
什么没有,她说她曾有过一辆白色自行车,不幸落入盗贼魔爪,就再也没买过。

    后来李小慧去找我时,她眼中总闪烁着几分暧昧。说实话,我喜欢这种暧昧。
在那些不知所措的日子里,它像一丝温柔的抚慰。甚至,我越来越觉得李小慧飞扬
的眉毛已成为她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就像新闻的标题或川菜中红彤彤的辣椒。

    那天晚上的事我们绝口不提,仿佛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有一天我送她一本书,是那种索然无味的言情小说,书名叫《初吻》。她知道
我爱听摇滚,就买了崔健的新专辑送给我,那张专辑的主打歌是“红旗下的蛋”。

    崔健扯着嗓子吼:红旗还在飘扬,没有固定方向!革命还在继续,老头更有力
量!看那八九点钟的太阳,像红旗下的蛋。

    一次,李小慧说:我要去中大了。

    中大是全国一所久负盛名的大学,我童年时代曾奢侈地把它当作过理想,直到
那时,中大还是我心中颇为神圣的名字。我认为李小慧这个玩笑开得有些过分。

    怎么去,嫁给看门老头?

    说正经的,说正经的,李小慧的眉毛第一次在说话间停止了运动,这使她的表
情多了几分凝重。

    李小慧说:保送,中文系。

    李小慧真的去了中大,原因我至今说不清楚,据说是她的父亲好像有些神通,
那时确实有许多事说不清楚,那个模糊的年代,我们模糊的年纪。

    李小慧临走前在四海居摆了一桌。我本不想去,但她的态度十分诚恳,加上不
吃白不吃,我便道貌岸然,前去赴宴。

    那天去了不少人,大部分是我不认识的男生,其中也有王波。这并未让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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