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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节

牛鬼蛇神-第3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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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水去打猎?”
  我说:“就一杆枪三个人谁用?”
  李德胜刚好也踏进我家门槛。
  少华一把拉住他,“到时候没有?”
  李德胜再一次想想,“应该到了。”
  启达说:“想扯淡回来再扯。快收拾一下走吧,我去找车,找外贸车队的小狗子,他昨天刚从格尔木跑回来。”
  我找出子弹,熟练地把三颗子弹压进枪膛。枪不旧,我喜欢子弹上膛的铿锵声响。
  我看时间没那么紧,就让启达先到大门口去挂电话,跟小狗子把车定死。我自己想简单收拾一下房间,包括把被子叠起把窗帘挂起。老婆上班了,我是被他们两个人从被窝里轰起来的。
  少华坐着没事干,索性跟李德胜继续纠缠。
  “你说到时候了,那咱们回来就去我家。”
  “应该不是在你家。”
  “我家里出了事,不在我家在哪儿?还能在大元家吗?”
  我叠完被挂好窗帘又扫过房间。启达没回来,少华看着李德胜摆弄起小口径枪。李德胜在吊罗山打猎的故事我们都知道,他弄枪肯定比我们几个都在行。
  这时屋顶上一阵叽里咕噜的响动声,我们三个同时仰起脸。我看到少华的脸一片惨白,他的声音也哆哆嗦嗦。
  “就是这种声音。跟我房里的一样,不对,也有点不一样。不,不太一样。”
  我问李德胜,“你们刚才说什么到时候了?”
  “嘘——”李德胜制止我再开口。
  天花板上的声音又响起来,正在我们头顶上方。李德胜轻轻操起荷枪实弹的小口径,眼睛盯住发出声响的位置。少华聚精会神盯着李德胜的一举一动。
  相信他俩像我一样,同样看出了那一片纤维板在重压下弯曲抖动。少华不说话,只用手指定那块天花板方格。
  李德胜举起枪作仰射姿势,枪口几乎捅到了那块纤维板。在经历了几秒钟的寂静之后他扣动了扳机。
  先是枪声;
  接着是那块面积大约四分之一平方米的纤维板翻了个儿;
  接着是嘴里衔着血淋淋死老鼠的黑贝贝挂到了李德胜向上举起的枪口;
  接着是少华的惊呼;
  接着是启达疯狂从外面冲进来;
  接着是我的一声“这下糟了”;
  接着是我老婆持续了十几天的哀恸。

  2 青稞美酒的宿醉

  启达到西藏比我晚两年。最初一段时间饭局在我家里,启达刚毕业,对做饭还一窍不通。不谦虚地说,启达做饭是我徒弟。先吃我做的,然后帮我做,然后我帮他。到了这个阶段饭局已经挪到了启达家里。
  拉萨的每一个进藏的学生都无一例外骑单车,而且无一例外住在自己单位的宿舍区。这就是八十年代初的拉萨。我单位和启达单位相隔一公里多两公里不到,骑单车刚好五分钟。所以饭局在谁家里都不是问题,可以饭菜做好了再去,也可以提前过去做帮手一道来完成烹饪。总之怎样都可以。
  比如当年以我家为主时,谁来了客人都在我家请。后来以启达为主,客人又都去启达家。这种情形持续到我老婆到拉萨,我的拼伙吃饭的历史告一段落。
  啰嗦一句,蹭饭是那个时代拉萨生活的普遍现象。
  启达说不如让李德胜住他那儿,他反正要做饭,多李德胜一个人也不会格外费功夫。我觉得也可以,我能觉到启达喜欢李德胜这个人,这许多年他对他的海南岛故事早已经很熟悉,见了面他们也成了好朋友。
  李德胜没意见,就这么定了。他搬去了启达那里。
  入伙的当天晚上,我们一干人等聚集在古老的密宗院木如寺,就是当时启达的单位。来蹭饭的除了我和少华外,还有另外一个朋友海燕。海燕也是少华的同事,也是少华的同屋;他们单位宿舍比较紧张,只能两人一间。
  海燕学历史教历史,个人的兴趣都在古钱上,古藏币。
  五个男人的聚会听听也够没劲了,不用说主题一定是酒。既然在西藏,那就应该是青稞酒。喝酒我不行,“切,文人不喝酒,真叫人笑话!”能这么说话,少华当然很行。中国人民很行。这是中国人民银行的戏称。李德胜怎么样?可以。可以也就是很行啦。还有一个不行,海燕,别看他那颗脑袋上胡子头发分不出个数,在喝酒问题上他跟我一样一点男子汉气概没有。启达是地主,是进藏学生当中公认的第一酒家,曾经自夸千杯不醉。
  记着,所有年轻男人的话都不必当真,有牛不吹骆驼。
  启达曾经继承了我的两道名菜,牛腱子肉馅饼和麻辣香肠菜粥;这后一道兼菜兼饭,又省事又丰盛。当然他不会以我的名菜宴客,他的拿手好戏是从重庆人那里偷来的红油火锅。
  一场没完没了加上两大桶头道青稞酒的饭局很难叙述,如果你是当事人难度就更大,谁不信谁都可以试一下。但是我有办法,偷懒的办法,不按事件发生前后次序的办法。
  比如把食物单独介绍,计有红油锅底,有牦牛腿大棒骨,有自制鸡汤,此为汤;有莴笋叶,有土豆片,有苕粉,有腐竹,有大白菜,有豆腐,此为素菜;有牛腿肉,有牛腩,有午餐肉罐头,有鱼,有鸭肠,有黄喉,有五张脑满肠肥的猪脸,此为荤菜。
  是不是一个偷懒的好办法?
  接下来我可以不必费口舌说吃饭的事了,反正就那些东西,最终都填进了猪脸。酒也说过了,也不再说。
  所以剩下的只有这五张猪脸发出的声音了。
  少华还是对羊肋骨念念不忘,“你说怪不怪,打死黑猫之前我一直因为那些羊肋骨闹心,猫一死我心也静了。”
  启达说:“到底还是李德胜解了你的心结。要不然你肯定还是没完没了,”学少华,“什么时候才到时候?”
  海燕说:“什么羊肋骨?什么黑猫?”
  李德胜捅??,“你老婆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我说:“哪能呢,你是朋友,完全是无意之过,她怎么可能那么没肚量?”
  我不能够什么真话都说出来,在这件事上她当真没什么肚量。
  李德胜说:“我知道猫养久了跟自己的孩子也差不多。”
  我说:“没孩子的女人会把宠物当孩子养,她不一样。我们儿子刚过一周岁,她心思都在儿子身上。再说了,我们回内地休假,猫一直是少华代养,要难过也该是少华难过。”
  少华耳灵,马上接过话,“你才难过!他娘的都是这个死鬼造的孽,让老子不得安生。我真是瞎了眼,我干嘛替你养它?”
  海燕这才明白,“说少华替你养的猫啊。少华这小子真损,把苍蝇拍接了个长长的手柄,隔着老远就能打到那黑猫。少华不在的时候它伸胳膊伸腿跳上跳下,神气的不得了。少华一进门它马上像耗子见了猫一样钻到床底下,任少华怎么轰它也轰不出来。大元,不是我买好,那些日子猫都是我喂,少华就从来没喂过它。少华,你自己承认不承认?”
  少华说:“你小子这还不是买好?”
  李德胜说:“我根本不知道它是什么,知道是猫我肯定不会开枪。都说猫有九条命,打不死的,怎么它一下就死了。”
  我说:“都是命。各是各的命。”
  李德胜说:“我心里堵得慌。”
  启达说:“青稞酒是好东西,藏族都说青稞酒治百病。来,干一杯。这杯青稞酒专门治你的堵。”
  少华举杯加入,“李德胜,感谢,感谢你治好了我的堵。你又不是教徒,你又不是没杀过生。”
  李德胜说:“它又没惹到我。”
  海燕说:“只能说它是个冤死鬼,充其量只能是误伤。就像你不当心,一脚踩死了蚂蚁一样;这种事谁也避免不了。”
  我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海燕,最近有什么收获?”
  海燕来了精神,马上把手伸进羽绒服里面,抠来抠去才抠出一枚硬币递到我面前。我正面反面仔仔细细看了一个回合。
  “乾隆年的银币。有什么讲究吗?”
  “关键是乾隆哪一年。”
  哪一年我却没特别留意。我重新再看。
  “乾隆六十一年。”
  少华说:“乾隆六十一年怎么了?”
  我说:“没有乾隆六十一年。乾隆在位刚好六十年。”
  启达说:“那肯定是假的了,伪币。大元,我记得你书架上有本书叫《伪币制造者》是吧?”
  海燕极为不屑:“弱智。”
  启达说:“比你还弱智?”
  我说:“难道是错币吗?”
  海燕说:“当然是错币。你们想啊,拉萨离北京几千几万里,那时候没有火车汽车,更没有飞机,皇上驾崩的消息没一年半载传不到拉萨。”
  李德胜说:“钱铸好了,也发出来了,这才知道乾隆死了。所以是错钱,对吗?”
  海燕说:“真是知音!这是真正的错币,藏政府正式发行的错币,史书上说当年藏政府已经大力回收过,所以真正流传到民间的数量极少。”
  少华说:“那它岂不是价值连城?”
  海燕志得意满,“你可以这么说。”
  我说:“这么说你小子不是发了?”
  李德胜却完全蒙在鼓里,“钱错了还有什么用?不是相当于废纸一张吗?谁卖东西会收一张******?”
  海燕说:“这位大哥,你脑子没毛病吧?连错币都不懂。邮票的错票你懂不懂?”
  李德胜摇头。
  我说:“他的那些名堂你不懂也罢。”
  海燕说:“大元,你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羡慕嫉妒恨呗。”
  “羡慕可以,眼气不得。”
  少华说:“眼气啊,我好眼气你啊!”
  启达说:“这没办法,天生就是个让人眼气的命。海燕,真该把你挂到墙上供起来,让我们随时随地可以瞻仰你。”
  海燕做暴怒状,“滚滚滚!你们全都给我滚得远远的!哪天我真的想自己当偶像,我也绝不会找你们当信徒。看看你们一个个那些尖酸刻薄的嘴脸。”
  启达说:“搞错了没有?这是什么地方?睁开你的小眼睛仔细看好,如果有谁该滚的话,那也一定是你,不会是其他任何人。”
  海燕七个不服八个不忿,“你的地方怎么样?老子不是照样来啦?老子不但来,老子还要吃你的肉,老子还要喝你的酒。”
  李德胜已经微醺,“青稞酒真是好酒。”
  启达也与他旗鼓相当,“而且是上好的头道青稞酒。”
  李德胜继续,“跟我们的山蘭酒有得一比。大元去过海南岛,喝过山蘭酒,让你说大元,山蘭酒怎么样?”
  我笑了,“喝高了不是,要夸你的山蘭酒干嘛让一个不喝酒的人来夸?你不知道,这几个家伙呀,每次我夸什么酒他们就嘲笑什么酒。说句实在话,在我这个外行看,山蘭酒青稞酒黄酒包括广东的米酒,所有这些低度数的粮食酒口感都不错。”
  少华说:“完了完了,但凡美酒叫你这么一说就再也分不出好赖了,我别的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外行做你这么谦虚的发言。一言以蔽之,一种佳酿的无穷妙处就那么轻易被你谋杀掉了。”
  李德胜依旧温厚,“好酒当真不可以一概而论。大元,你的话没有一个爱酒的人能接受。罪过罪过。”
  我抱拳,“各位酒家多有得罪,大元还望各位海涵。”
  启达说:“哪有那么严重?爱喝一口的喝,爱吃一口的吃,大家各得其所,谁都不必强人所难。”
  海燕说:“我看也是,谁爱喝一口是他自己的事,别人为什么一定非捧他的场不可?说你的酒不好你不爱听,说我所讨厌的酒好我还不爱听呢。再说好与不好不就是个酒吗?有什么了不起?”
  在那个张口闭口都在讲生产力的年代,酒桌无疑也具有强大的生产力,只不过它生产的是酒话。
  喝酒的人都知道,酒话越说越多,酒话可以无边无际。当然首先是酒本身的能量驱使,还有就是数量;要有足够的酒,只要酒能满足供应,酒话便源源不断,比自来水龙头还要便捷。那一天海燕一时兴起,也跟着大伙儿喝了几杯,当然也加入了酒话的制造,不然他的话不会那么精彩。
  所以我就比较惨了,世人皆醉我独醒,最尴尬窘迫的情状。这让我想起一则西方寓言,说在盲人的国度里,唯一的明眼人才是真正的瞎子。那个晚上我就是那个瞎子。
  拉萨有年代不同规模不同的酒坊数百家,却不约而同都使用三种规格的塑料桶装酒。一公斤,二公斤,五公斤;这样酒的买卖便省去了称量手续。一个简便易行的发明,既方便了卖家又方便了买家。
  因为知道我和海燕两个人不喝酒,所以启达心理准备不足,只备了两大桶五公斤装。大约二十三点不到,两只酒桶都已经见底了,这让启达很没面子。趁着大家云里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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