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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牛鬼蛇神-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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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一行四个吃过早饭去了小蚌壳寺,我们去找一个老喇嘛。
  小蚌壳寺小得名副其实,是只有三个喇嘛居住的一幢小房子,是密宗的一个鲜为人知的寺院。据宗教界的一位熟人说,主持喇嘛道行极深,是密宗得道传人,听说他得道后自毙双眼退出尘世。我们希望通过他来解开羊肋之谜。
  小院狭窄,我们四个大男人一下就充塞满了。屋子更小,没有床铺,只有两个坐禅的??上面坐着两个喇嘛,其中年长的那个就是他。另一个要年轻一些,像是他的弟子,还有一个年幼的是役僧,站在一边。
  他眼瞳里乌光闪烁,头大如斗,额头与后脑尤其突出。他的白眉有中指长,从眼外侧垂下,非常美妙且悦目,一望便知是个真正意义的寿星佬。他两手手心向上摊开在膝上。
  屋子里居然没有佛像佛龛,须知这毕竟是寺庙啊。并且没有食炊用具和睡觉的地方。难道他们真的不吃不睡,像那个汉族大和尚海灯一样?那位宗教界的熟人说住持喇嘛会汉话。
  我们四个一起跪下,我低着头叫了声:“大师,我们有事来请教。”我事先嘱咐他们不要随便讲话,他们跪在我身旁一声不吭。
  老喇嘛立起右手掌在胸前,诵了一段经文,之后说:“六合之内,阴差阳错。”然后将右手放回到膝上。
  我知道已经完了,又一次低头:“谢大师指点,我们告辞了。”
  出了寺院,少华急不可待地问他的话什么意思,我笑笑,我也不知道。不过我还是回答他。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少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启达可是噗哧一声笑了。
  李德胜若有所思,“大师果然有大智慧。”
  启达说:“李德胜,你通鬼,帮我们解读一下大师的话。”
  李德胜说:“大师不是说得很清楚吗,阴阳出了差错,六合之内说的应该就是少华的房子。”
  少华说:“那怎么办?”
  李德胜说:“既然阴阳错位,当然只有调阴阳了。”
  少华说:“怎么调?”
  李德胜说:“还是大元悟得透彻。老子已经把方向指出来了,有生于无也便是无先于有。是次序错了。”
  我说:“次序错了?”
  “就是。一乃是有,先有而后无,岂不是次序错了?”
  我点头,“懂了,该先无才是,无中方能生有。”
  少华说:“太玄了太玄了!问题是我该怎么办?”
  启达说:“吊罗山果然地灵人杰!开窍!爽!”
  少华说:“别他妈装屁,你比谁高深莫测吗?我该怎么办?”
  我说:“你急有什么用?”
  李德胜说:“我有主意了。”
  少华说:“什么主意?千万别卖关子,快告诉我。”
  李德胜想想,“现在还没到时候。”
  我说:“心急吃不得热豆腐,少华,时机未到天机不可泄露。”
  少华欲言又止。

  我老婆的害怕,起因是我家的天花板也响,那声音也像上面有人在走动。她是女人,女人胆小,胆小可以派生出许多想象力。
  肯定有人,这是前提。问题是什么人会钻到天花板里来。小偷,这种可能性很大,要偷东西钻天花板顺理成章。流氓,想偷看人家夫妻或情人在住室里调情??。还可能是什么人呢?她说一定是朝佛的没地方睡觉,钻到天花板里又暖和又隐蔽。
  我提出疑问,他是怎么钻进去的呢?难道这幢房子的住户会有谁允许外人钻天花板吗?
  这是我们单位的职工宿舍,全部住户都是我的同事;而且我们单位不大,彼此十分熟悉;我们的全部五幢房子都被一道石墙连接起来,我们单位完全与外界隔绝开了。一个藏族老阿爸做门卫,外人不可能进到院子里来。
  “就前几天你下乡,电工到家里修整照明电线路,我才知道我们这些天花板都是活动的,没钉上。那个电工索琼蹲在上面往下看,还冷不防扔下一段电线头儿,吓了我一大跳。我抬头看天花板开了一个大黑洞,心里就不稳当了。我夜里不敢睡,生怕上面下来什么人。你想,别人都知道你不在家,家里就我一个女人,你说有人起坏心了可怎么办?”
  我笑她疑心生暗鬼。
  “还有,你大概不知道,我们这幢房子东面大山墙上房檐下有通风口,从那儿可以进到天花板里去。通风口大得能随便钻一个人,不信你过去看看。真的,我去过了,骗你是小狗。”
  看来问题有些复杂。我们说走就走,这时天还没亮。
  我们单位院子大门朝西,我们出了大门之后向南到十字路口再转向东面,缘着院墙到了拐角处又向北,走了大约二十几步来到一个居民住的藏式院子门前。我们住的房子恰好与这个院子里的一幢房子毗邻。
  大门虚掩着,我上去轻轻推开,门后有什么东西挡着。我用手电筒照出那是个人,他蜷缩在门后睡觉。我们从半开的门缝挤了进去。老婆一只手下力地抓紧我,把她的紧张传导给我。我们穿过门洞往院子里走,这时我最担心的事发生了。
  有两只小藏狗不知从什么地方同时窜了出来,对着我们死命吠叫。我一时不知怎样才好,还要护住老婆(这时她已经躲到我身后了,同时尖叫着“妈呀!”)。好在小狗胆子不大,光是吠叫并不上前扑咬。我只好低声叫她先往回去,我不能等把住在院子里的居民吵醒后再对他们解释我们的动机,我们已经落进了十足的尴尬。
  我是在我们走回到自己单位大门时来了灵感的,我想如果有通风口应该房子两面大山墙上都有,也就是说西面山墙也有。是的,我们不必走动只要一抬头就看见了我们这房子西山墙房檐下的通风口,每幢房子都是一样的,可以钻进一个人那么大的通风窗,只不过都上了木百叶窗。
  我问她:“就是那个?”
  她说:“就是。”
  “没有木百叶窗吗?”
  “有,可是那很容易撬开。”
  “撬开了吗?”
  她摇摇头。就这么回事。经历了这么一场反正也没觉好睡了,我索性又敲开李德胜的门,这一次是把他从梦里拉出来的。他用力揉着眼,显然对我的惊扰很不满意。
  “不睡啊?你们一个通宵折腾什么?”
  “给你讲个有意思的事。”
  “怎么有意思的事该睡觉还得睡觉。”

  到了八角街,也到了这个故事的关节部位了。
  那个大个子康巴男人被三四个黄头发洋人和另外许多藏族汉族围着,我们纯粹是凑热闹也围上去。他比洋人还高,我碰巧个子高所以看到他正拿着我明天凌晨看到并得到的银器向洋主顾兜售。他先是用藏语,其间偶尔夹杂一两句汉语。后来索性说起了洋话(是英语)。他讲那些图案,讲生死轮回,讲十二生肖,讲双肚葫芦形状的地狱与女人的子宫相似的道理。
  少华问:“你看到什么了?”
  我说:“有巫师在作法,说不定他可以告诉我们羊肋之谜。”
  启达听得出藏话讨价还价,说:“五千?什么狗屁东西。糊弄洋鬼子?”
  我告诉他:“是件银器,好像有巴掌那么大,镶三颗大珊瑚,还有些稀奇古怪的图案。”
  李德胜说:“这个人怎么看着这么面熟呢?”
  这时卖银器的康巴汉子忽然扭过脸对我笑了一下。他这个举动把围观人群的目光一下引到我这来了。我给众人看得尴尬,转身就往外挤。
  可是他又一次对我笑了,并且喊住我:“嗨,你有猫吗?大猫?”
  我下意识地点一下头。我家里的大黑猫有三岁多了。
  “我住的地方老鼠多的是,昨晚咬破了我脚趾头。你明天带来,怎么样?”
  我又一次痛快地点头。
  “哎,是不是黑猫,尾巴上有一撮白毛尖尖的?”
  我咳嗽了一声,“就是。”
  说完转身走出人群。
  少华问:“你认识他?”
  我说:“没见过。”
  “他怎么知道你有黑猫?”
  启达说:“巫师嘛。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敢自称巫师?”
  少华问:“真是巫师?真有巫师这种怪物?他不是个做买卖的康巴汉子吗?”
  我说:“闲磨牙嘛,哪有那么多真的,连启达的话你也当真?我猜一定是个做买卖的。”
  出了八角街,启达少华各奔东西,众人尽作鸟兽散。
  走出很远了,忽然听到少华的喊声。
  “什么时候才能到时候啊?”
  李德胜当真想了想。
  我说:“别理他,就当没听见。”
  回头讲一讲我家的大黑猫。
  是三年半以前我和我老婆刚到拉萨的事。我们住的房子原来是间仓库,除了墙角旮旯的七个老鼠洞以外,纸糊的天棚里叽里咕噜地至少有一个排的老鼠每天二十四小时地捉迷藏。这种日子过了一星期,我们随时提心吊胆地等着哪一天有失足者从纸天棚的破洞闯下来。
  隔壁的小扎西大慈大悲为我们搞来一只小黑猫崽子,鼠害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真不可思议。刚来的猫崽比大老鼠还小,一物降一物的法则。物竞天择,大道理就是管用。
  它是功臣,所以尽吃好的。鱼天生是猫的美食,拉萨鱼贱,我还喂得起。都说把猫喂馋了就不抓老鼠了,我老婆说根本不要它抓老鼠吃,老鼠太脏,把老鼠吓跑就行了。她说天下老鼠那么多,一只猫怎么也抓不尽。
  我以为老婆的话总是对的。
  所以我们的黑猫又胖又懒。它毛色极佳,黑油油地时时都在轻颤,华贵得像头豹子。它不是个老实角色,到了农历二八月就四下出动去撩??,诱奸附近的家母猫野母猫,弄得我们整夜睡不着,听左一声右一声像小孩儿哭的猫叫秧子。
  我简直烦死了,几次提出要把它送出去,扔掉也行。可是女人不让,她说猫发情期不过一年两次,一次一个月而已,毕竟有十个月时间它老实安静地守在家里镇慑老鼠。况且扔了它,别人家的猫照样发情闹春,我们到了二八月照样不得安宁。邻居家家有猫,有的还不止一个。
  我以为老婆的话总是对的。
  所以我们的黑猫神态矜持体魄巨大,它简直比得上一只狗那么大。平时它睡在藏垫上,吃饭时它可以爬到饭桌边沿。
  去年冬天它失踪了十几天,我以为这下可算摆脱掉它了。
  我又错了,首先老鼠们重新闹翻了天;其次它竟像先知一样,在我和我老婆祈祷它回来时就回来了。它进门时大模大样,俨然是位受欢迎的贵宾。
  时间整个乱套了。我不说你们也看得出来,我把有条理搞得一团糟的天分。比如我先说三年前结婚,又说三年半以前我老婆刚到拉萨;再比如我说明天早晨看到那个卖银器的康巴汉子,又说今天从小蚌壳寺回来就已经见过这个人;一言以蔽之:时间全乱了。
  在这一切发生之后,我老婆想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
  “他把银饰物送给你,就是为了换那只可怜的黑猫贝贝?”
  又错了,这个故事里的某些事尚未发生,怎么可以说“在这一切发生之后”呢?反正已经乱了,罗锅骑虾米——随弯就弯——随乱就乱吧。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再说你也清楚,黑贝贝根本不值那么多钱。他当时要价是五千元。”
  “那是对外国人,对中国人只要三千。再说他可以漫天要价,别人可以就地还钱嘛。”
  “你说它不值五千也不值三千?”
  “我没说,我们没那么阔气。如果钱不成问题,我花八千也舍得。”
  “对了。关键它值那么多钱。”
  “关键是他为什么要送给你?我想不通,我实在是想不通……”她眼泪也出来了,“要不就是你有事瞒了我……”
  我可以对天起誓我什么也没瞒我老婆。事情是极偶然发生的,如果没有这个偶然事件她就不会这么疑神疑鬼了。别人想交朋友送件礼物,这种事本来没什么不可理喻。
  难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于结果,这种结果是谁都不曾料到的。我,我老婆。还有李德胜,还有启达和少华。
  也许那个康巴汉子是个例外?
  这个故事已经太长,刚到拉萨的李德胜已经被拖得筋疲力尽,这个故事不能没完没了。另外一个原因是我不能长时间拿我老婆的痛苦当儿戏。
  最后一个原因,就是少华在明天上午——公历1988年11月二27日十点三十三分——借到一枝小口径运动步枪,十分钟后他已经骑自行车来到启达的住处,又过了大约七分钟多一点他们就到了我家。
  少华进门就叫:“大元,你不是有一盒小口径枪子弹吗?我借了枪支,说好的今天晚上还回去。我们是不是找台北京吉普到曲水去打猎?”
  我说:“就一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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