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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七辑)-第5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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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万一的时候收容妇女。这是慈善的举措,当然受热诚的欢迎,更兼潘先生本来是
体面的大家知道的人物。办事处就给他红十字的旗子,好在学校门前张起来;又给
他红十字的徽章,标明他是红十字会的一员。

    潘先生接旗子和徽章在手,象捧着救命的神符,心头起一种神秘的快慰。“现
在什么都安全了!但是……”想到这里,便笑向办事处的职员道,“多给我一面旗,
几个徽章罢。”他的理由是学校还有个侧门,也得张一面旗,而徽章这东西太小巧,
恐怕偶尔遗失了,不如多备几个在那里。

    办事员同他说笑话,这东西又不好吃的,拿着玩也没有什么意思,多拿几个也
只作一个会员,不如不要多拿罢。

    但是终于依他的话给了他。

    两面红十字旗立刻在新秋的轻风中招展,可是学校的侧门上并没有旗,原来移
到潘先生家的大门上去了。一个红十字徽章早已缀上潘先生的衣襟,闪耀着慈善庄
严的光,给与潘先生一种新的勇气。其余几个呢,重重包裹,藏在潘先生贴身小衫
的一个口袋里。他想,“一个是她的,一个是阿大的,一个是阿二的。”虽然他们
远处在那渺茫难接的上海,但是仿佛给他们加保了一重险,他们也就各各增加一种
新的勇气。

                                   三

    碧庄地方两军开火了。

    让里的人家很少有开门的,店铺自然更不用说,路上时时有兵士经过。他们快
要开拔到前方去,觉得最高的权威附灵在自己身上,什么东西都不在眼里,只要高
兴提起脚来踩,都可以踩做泥团踩做粉。这就来了拉夫的事情:恐怕被拉的人乘隙
脱逃,便用长绳一个联一个拴着胳臂,几个弟兄在前,几个弟兄在后,一串一串牵
着走。因此,大家对于出门这件事都觉得危惧,万不得已时,也只从小巷僻路走,
甚至佩着红十字徽章如潘先生之辈,也不免怀着戒心,不敢大模大样地踱来踱去。
于是让里的街道见得又清静又宽阔了。

    上海的报纸好几天没来。本地的军事机关却常常有前方的战报公布出来,无非
是些“敌军大败,我军进展若干里”的话。街头巷尾贴出一张新鲜的战报时,也有
些人慢慢聚集拢来,注目看着。但大家看罢以后依然不能定心,好似这布告背后还
有许多话没说出来,于是怅怅地各自散了,眉头照旧皱着。

    这几天潘先生无聊极了。最难堪的,自然是妻儿远离,而且消息不通,而且似
乎有永远难通的朕兆。次之便是自身的问题,“碧庄冲过来只一百多里路,这徽章
虽说有用处,可是没有人写过笔据,万一没有用,又向谁去说话?——枪子炮弹劫
掠放火都是真家伙,不是耍的,到底要多打听多走门路才行。”他于是这里那里探
听前方的消息,只要这消息与外间传说的不同,便觉得真实的成分越多,即根据着
盘算对于自身的利害。街上如其有一个人神色仓皇急忙行走时,他便突地一惊,以
为这个人一定探得确实而又可怕的消息了;只因与他不相识,“什么!”一声就在
喉际咽住了。

    红十字会派人在前方办理救护的事情,常有人搭着兵车回来,要打听消息自然
最可靠了。潘先生虽然是个会员,却不常到办事处去探听,以为这样就是对公众表
示胆怯,很不好意思。然而红十字会究竟是可以得到真消息的机关,舍此他求未免
有点傻,于是每天傍晚到姓吴的办事员家里去打听。姓吴的告诉他没有什么,或者
说前方抵住在那里,他才透了口气回家。

    这一天傍晚,潘先生又到姓吴的家里;等了好久,姓吴的才从外面走进来。

    “没有什么吧?”潘先生急切地问。“照布告上说,昨天正向对方总攻击呢。”

    “不行,”姓吴的忧愁地说;但随即咽住了,捻着唇边仅有的几根二三分长的
髭须。

    “什么!”潘先生心头突地跳起来,周身有一种拘牵不自由的感觉。

    姓吴的悄悄地回答,似乎防着人家偷听了去的样子,“确实的消息,正安(距
碧庄八里的一个镇)今天早上失守了!”

    “啊!”潘先生发狂似地喊出来。顿了一顿,回身就走,一壁说道,“我回去
了!”

    路上的电灯似乎特别昏暗,背后又仿佛有人追赶着的样子,惴惴地,歪斜的急
步赶到了家,叮嘱王妈道,“你关着门安睡好了,我今夜有事,不回来住了。”他
看见衣橱里有一件绉纱的旧棉袍,当时没收拾在寄出去的箱子里,丢了也可惜;又
有孩子的几件布夹衫,仔细看时还可以穿穿;

    又有潘师母的一条旧绸裙,她不一定舍得便不要它:便胡乱包在一起,提着出
门。

    “车!车!福星街红房子,一毛钱。”

    “哪里有一毛钱的?”车夫懒懒地说。“你看这几天路上有几辆车?不是拚死
寻饭吃的,早就躲起来了。随你要不要,三毛钱。”

    “就是三毛钱,”潘先生迎上去,跨上脚踏坐稳了,“你也得依着我,跑得快
一点!”

    “潘先生,你到哪里去?”一个姓黄的同业在途中瞥见了他,站定了问。

    “哦,先生,到那边……”潘先生失措地回答,也不辨问他的是谁;忽然想起
回答那人简直是多事——车轮滚得绝快,那人决不会赶上来再问,——便缩住了。

    红房子里早已住满了人,大都是十天以前就搬来的,儿啼人语,灯火这边那边
亮着,颇有点热闹的气象。主人翁见面之后,说,“这里实在没有余屋了。但是先
生的东西都寄在这里,也不好拒绝。刚才有几位匆忙地赶来,也因不好拒绝,权且
把一间做厨房的厢房让他们安顿。现在去同他们商量,总可以多插你先生一个。”

    “商量商量总可以,”潘先生到了家似地安慰。“何况在这样时候。我也不预
备睡觉,随便坐坐就得了。”

    他提着包裹跨进厢房的当儿,以为自己受惊太利害了,眼睛生了翳,因而引起
错觉;但是闭一闭眼睛再睁开来时,所见依然如前,这靠窗坐着,在那里同对面的
人谈话,上唇翘起两笔浓须的,不就是教育局长么?

    他顿时踌躇起来,已跨进去的一只脚想要缩出来,又似乎不大好。那局长也望
见了他,尴尬的脸上故作笑容说,“潘先生,你来了,进来坐坐。”主人翁听了,
知道他们是相识的,转身自去。

    “局长先在这里了。还方便吧,再容一个人?”

    “我们只三个人,当然还可以容你。我们带着席子;好在天气不很凉,可以轮
流躺着歇歇。”

    潘先生觉得今晚上局长特别可亲,全不象平日那副庄严的神态,便忘形地直跨
进去说,“那么不客气,就要陪三位先生过一夜了。”

    这厢房不很宽阔。地上铺着一张席子,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坐在上面,略微有
疲倦的神色,但绝无欲睡的意思。

    锅灶等东西贴着一壁。靠窗一排摆着三只凳子,局长坐一只,头发梳得很光的
二十多岁的人,局长的表弟,坐一只,一只空着。那边的墙角有一只柳条箱,三个
衣包,大概就是三位先生带来的。仅仅这些,房间里已没有空地了。电灯的光本来
很弱,又蒙上了一层灰尘,照得房间里的人物都昏暗模糊。

    潘先生也把衣包放在那边的墙角,与三位的东西合伙。回过来谦逊地坐上那只
空凳子。局长给他介绍了自己的同伴,随后说,“你也听到了正安的消息么?”

    “是呀,正安。正安失守,碧庄未必靠得住呢。”

    “大概这方面对于南路很疏忽,正安失守,便是明证。

    那方面从正安袭取碧庄是最便当的,说不定此刻已被他们得手了。要是这样,
不堪设想!”

    “要是这样,这里非糜烂不可!”

    “但是,这方面的杜统帅不是庸碌无能的人,他是著名善于用兵的,大约见得
到这一层,总有方法抵挡得住。也许就此反守为攻,势如破竹,直捣那方面的巢穴
呢。”

    “若能这样,战事便收场了,那就好了!——我们办学的就可以开起学来,照
常进行。”

    局长一听到办学,立刻感到自己的尊严,捻着浓须叹道,“别的不要讲,这一
场战争,大大小小的学生吃亏不小呢!”他把坐在这间小厢房里的局促不舒的感觉
忘了,仿佛堂皇地坐在教育局的办公室里。

    坐在席子上的中年人仰起头来含恨似地说,“那方面的朱统帅实在可恶!这方
面打过去,他抵抗些什么,——

    他没有不终于吃败仗的。他若肯漂亮点儿让了,战事早就没有了。”

    “他是傻子,”局长的表弟顺着说,“不到尽头不肯死心的。只是连累了我们,
这当儿坐在这又暗又窄的房间里。”

    他带着玩笑的神气。

    潘先生却想念起远在上海的妻儿来了。他不知道他们可安好,不知道他们出了
什么乱子没有,不知道他们此刻睡了不曾,抓既抓不到,想象也极模糊;因而想自
己的被累要算最深重了,凄然望着窗外的小院子默不作声。

    “不知道到底怎么样呢!”他又转而想到那个可怕的消息以及意料所及的危险,
不自主地吐露了这一句。

    “难说,”局长表示富有经验的样子说。“用兵全在趁一个机,机是刻刻变化
的,也许竟不为我们所料,此刻已……

    所以我们……”他对着中年人一笑。

    中年人,局长的表弟同潘先生三个已经领会局长这一笑的意味;大家想坐在这
地方总不至于有什么,也各安慰地一笑。

    小院子里长满了草,是蚊虫同各种小虫的安适的国土。厢房里灯光亮着,虫子
齐飞了进来。四位怀着惊恐的先生就够受用了;扑头扑面的全是那些小东西,蚊虫
突然一针,痛得直跳起来。又时时停语侧耳,惶惶地听外边有没有枪声或人众的喧
哗。睡眠当然是无望了,只实做了局长所说的轮流躺着歇歇。

    下一天清晨,潘先生的眼球上添了几缕红丝;风吹过来,觉得身上很凉。他急
欲知道外面的情形,独个儿闪出红房子的大门。路上同平时的早晨一样,街犬竖起
了尾巴高兴地这头那头望,偶尔走过一两个睡眼惺忪的人。他走过去,转入又一条
街,也听不见什么特别的风声。回想昨夜的匆忙情形,不禁心里好笑。但是再一转
念,又觉得实在并无可笑,小心一点总比冒险好。四

    二十余天之后,战事停止了。大众点头自慰道,“这就好了!只要不打仗,什
么都平安了!”但是潘先生还不大满意,铁路还没通,不能就把避居上海的妻儿接
回来。信是来过两封了,但简略得很,比不看更教他想念。他又恨自己到底没有先
见之明;不然,这一笔冤枉的逃难费可以省下,又免得几十天的孤单。

    他知道教育局里一定要提到开学的事情了,便前去打听。跨进招待室,看见局
里的几个职员在那里裁纸磨墨,象是办喜事的样子。

    一个职员喊道,“巧得很,潘先生来了!你写得一手好颜字,这个差使就请你
当了吧。”

    “这么大的字,非得潘先生写不可,”其余几个人附和着。

    “写什么东西?我完全茫然。”

    “我们这里正筹备欢迎杜统帅凯旋的事务。车站的两头要搭起四个彩牌坊,让
杜统帅的花车在中间通过。现在要写的就是牌坊上的几个字。”

    “我哪里配写这上边的字?”

    “当仁不让,”“一致推举,”几个人一哄地说;笔杆便送到潘先生手里。

    潘先生觉得这当儿很有点意味,接了笔便在墨盆里蘸墨汁。凝想一下,提起笔
来在蜡笺上一并排写“功高岳牧”四个大字。第二张写的是“威镇东南”。又写第
三张,是“德隆恩溥”。——他写到“溥”字,仿佛看见许多影片,拉夫,开炮,
焚烧房屋,奸淫妇人,菜色的男女,腐烂的死尸,在眼前一闪。

    旁边看写字的一个人赞叹说,“这一句更见恳切。字也越来越好了。”

    “看他对上一句什么,”又一个说。

                                                      1924年11月27日写毕

    提示:这部作品写于1924年11月,发表于翌年元月《小说月报》第16卷第1期。
这是作者描写旧中国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灰色的卑琐人生” 的代表作。 作品以
1924年江浙战乱为背景,描写了小学校长潘先生在战乱中举家逃难的种种可笑而又
可鄙的行径。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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