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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

施蛰存作品选-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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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的滋味惟有在雨的时候才能领略得到,它是不可缅想不可回忆乃至不可捉摸的——在雨的时候其实也捉摸它不分明,恰如在做梦的时候,人决不能捉摸到梦的滋味。在领略得到的时候是不能捉摸,在领略它之前后,又不容你缅想和回忆,此所以成其为微妙超言说的好滋味也。  
  你假如在此时问我,既然雨的滋味不可捉摸不可缅想不可回忆,则我又何苦耗费了时间写下这一大堆不中用的雨话呢。好罢!你如果定要如此问我,我的确该得立刻便搁笔无言,然而你要晓得我对于雨真个已觉得“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所以这一片话却是不吐不快的。至于你对于雨的滋味的欣赏如何,我想你必然也乐意来讲讲。随你从那里讲起罢,我在这里洗耳恭听。          
鸦   
  对于乌鸦,不知怎的,只要一听到它的啼声,便会无端地有所感触。感触些什么,我也不能分析出来,总之是会使我悲哀,使我因而有种种的联想,使我陷入在朦胧的幽暗之中,那是有好几回了。  
  我对于乌鸦的最早的认识在什么时候,那是确已记不起了。只是小时候随着父母住在苏州的时候,醋库巷里租住屋的天井里确是有着两株老桂树,而每株树上是各有着一个鸦巢。对于乌鸦的生活加以观察,我是大概从那时候开始的。  
  我到如今也常常惊异着自己的小时候的性格。我是一向生活在孤寂中,我没有小伴侣,散学归家,老年的张妈陪伴着母亲在堂上做些针黹,父亲尚未回来,屋宇之中常是静愔愔地,而此时我会得不想出去与里巷中小儿争逐,独自游行在这个湫隘又阴沉的天井里。这是现在想来也以为太怪僻的。秋日,桂叶繁茂,天井便全给遮蔽了,我会得从桂叶的隙缝中窥睨着烟似的傍晚的天空,我看它渐渐地冥合下来,桂叶的轮廓便慢慢地不清楚了,这时候一阵鸦噪声在天上掠过。跟着那住在我们的桂树上的几个鸦也回来了。  
  它们在树上哑哑地叫喊,这分明是表示白日之终荆我回头看室内已是灯火荧荧,晚风乍起,落叶萧然,这时我虽在童年,也好像担负着什么人生之悲哀,为之怅然入室。  
  这是我在幼小时候,鸦是一种不吉的禽的知识还未曾受到,已经感觉着它对于我的生命将有何等的影响了。  
  以后,是在病榻上,听到侵晓的鸦啼,也曾感觉到一度的悲哀。那时候是正患着疟疾,吃了金鸡纳霜也还没有动静,傍晚狂热,午夜严寒,到黎明才觉清爽,虽然很累了,但我倒不想入睡。砺壳窗上微微地显出鱼肚白色,桌上美孚灯里的煤油已将干涸,灯罩上升起了一层厚晕,火光也已衰弱下去。盛水果的瓷碟,盖着一张纸和压着一把剪刀的吃剩的药碗,都现着清冷的神色,不像在灯光下所见的那样光致了。于是,在那时候,忽听见屋上哑哑地掠过几羽晓鸦,这沉着的声音,顿然会使我眼前一阵黑暗,有一种感到了生命之终结的预兆似的悲哀兜上心来。我不禁想起大多数病人是确在这个时候咽气的,这里或许有些意义可以玩味。  
  在夕照的乱山中,有一次,脚夫替我挑着行李,彳亍着在到大学去的路上,昏鸦的啼声也曾刺激过我。我们从蜿蜒的小径,翻过一条峻坂,背后的落日把我们的修长的影子向一丛丛参天的古木和乱叠着的坟墓中趱刺进去。四野无人,但闻虫响,间或有几支顶上污了雀屎的华表屹立在路旁,好像在等候着我们,前路是微茫不定,隐约间似还有一个陡绝的山峰阻住着。晚烟群集,把我们两个走乏了的人团团围住,正在此际,忽又听见丛林密箐之中,有鸦声凄恻地哀号着,因为在深沉的山谷里,故而回声继起,把这声音引曳得更悠长,更悲哀。我不禁打了个寒颤,好像有对此苍茫,恐怕要找不到归宿之感。这是到现在也还忘记不了的一个景色。  
  此外,还有一回,是在到乡下去的小划船里。对面坐着的是一个年轻的农家妇,怀里抱着一个两三岁的婴孩。起先一同上船的时候,我就看出她眉目之间,似乎含着一种愁绪。虽然也未尝不曾在做着笑容引逗她的孩子,但我决定她必定有着重大的忧愁,万不能从她的心中暂时排去了的。  
  橹声咿哑,小小的船载着我们几个不同的生命转过了七八支小川。这时正是暮春,两岸浓碧成荫,虽有余阳,已只在远处高高的树杪上闪其金色。翠鸟因风,时度水次,在我正是凭舷览赏的好时光,然而偶然侧眼看那农家少妇,则是娇儿在抱而意若不属,两眼凝看长天,而漠然如未有所见。淳朴的心里,给什么忧虑纷扰了呢,我不禁关心着她了。  
  但后来,从她问摇船人什么时候可以到埠,以及其他种种事情的时候,我揣度出了她是嫁在城里的一个农家女,此番是回去看望她父亲的玻而她所要到的乡村也正是我所要在那里上岸的。我又从她的急迫,她的不安这种种神情里猜度出这个可怜的少妇的父亲一定是病得很重着了。也许这个时候他刚正死呢?我茫然地浮上这种幻觉来。  
  终于到达了。我第一个上了岸。这儿是一大片平原,金黄的夕阳了无阻隔地照着我,把我的黑影投在水面,憧憧然好像看见了自己的灵魂。我在岸边迟疑了一会儿,那忧愁着的少妇也抱着她的孩子,一手还提着一个包裹上岸了。正在这时光,空中有三四羽乌鸦不知从什么地方飞来,恰在她头顶上鸣了几声。是的,即使是我,也不免觉得有些恐怖了,那声音是这样的幽沉,又这样的好像是故意地!我清楚地看见那可怜的少妇突然变了脸色,唾了三口,匆匆地打斜刺里走了去。  
  在她后面,我呆望着她。夕阳里的一个孱弱者的黑影,正在好像得到了一个不吉的预兆而去迎接一个意料着的悲哀的运命。我也为她心颤了。我私下为她祝福,我虽然不托付给上帝,但如果人类的命运有一个主宰的话,我是希望他保佑她的。  
  抬头看天宇清空,鸦的黑影已不再看得见,但那悲哀的啼声还仿佛留给我以回响。  
  再也不能振刷起对于乡村风物的浏览的心情,我也怆然走了。  
  从我的记忆中,抽集起乌鸦给我的感慨,又岂止这几个断片。而这些又岂是最深切的。只是今天偶然想起,便随手记下了些,同时也心里忽时想起对于乌鸦之被称为不吉之鸟这回事,也大可以研究一番。  
  我所要思考的是在民间普通都认乌鸦为不吉祥的东西,这决不会单是一种无意义的禁忌。这种观念的最初形成的动机是什么呢?在《埤雅》所记是因为鸦见异则噪,故人唾其凶。这样说起来,则并非乌鸦本身是含有不祥。它不过因看见异物而噪,人因它之噪而知有异物,于是唾之,所以唾者,非为鸦也,这样说来,倒也颇替乌鸦开脱,但是民间习俗,因袭至今,却明明是因为鸦啼不吉,所以厌之,因此我们现在可以玩味一番民间何以不以其他的鸟,如黄莺,如杜鹃,或燕子,为不祥,而独独不满于鸦的啼呢?  
  这种据我的臆断,以为鸦的黑色的羽毛及其啼叫的时间是很有关系的。它的满身纯黑,先已示人以悲感,而它哑哑然引吭悲啼的时候,又大都在黎明薄暮,或竟在午夜,这些又是容易引起一个人的愁绪的光景。在这种景色之中,人的神经是很衰弱的,看见了它的黑影破空而逝,已会得陡然感觉到一阵战颤,而况又猛然听到它的深沉的,哀怨的啼声呢?  
  是的,这里要注意的是它的啼声的深沉与哀怨。因为黑的,在黎明,薄暮,或午夜啼的鸟,不是还可以找得出例子来,譬如鹊子吗?讲到鹊,人就都喜欢它了。这里不应当指明一点区别来吗!所以我曾思考过,同一的黑色,同一的在一种使人朦胧的时候啼叫,而人却爱鹊恶鸦,这理由是应当归之于鸦的啼声了,我说鸦是一大半由于它的啼声太深沉又太悲哀,不像鹊鸣那样的爽利,所以人厌恶它。这里也并不是完全的杜撰,总有人会记得美国诗人爱仑坡所写的那首有名的《咏鸦诗》。在沉浸于古籍之中几乎要打瞌睡的时候,我们的诗人因为那在Pallas半身像上面的Ebony-bird的先知似的幻异的啼声,感兴起来,写成这篇千古不磨的沉哀之作。这首诗的好处不是人人都知道是在它的悲哀协韵么?从这匹乌鸦的哀啼,诗人找出Nevermore这个字来,便充分地流泄出他的诗意的愁绪。这不是诗人认为鸦啼是很悲哀的明证吗?至于这首诗里的时候又是在十月的寒宵,景色正又甚为凄寂。所以偶然想起此诗,便觉得对于鸦啼的领略,爱仑坡真已先我抉其精微了。  
  但是这个观念,其实仔细想来,也未免太诗意的了。听了鸦啼而有无端悲哀之感,又岂是尽人皆然之事?譬如像在上海这种地方,挟美人薄暮入公园,在林间听不关心的啼鸦,任是它如何的鼓噪,又岂会得真的感到一丝愁绪?或则在黎明时分,舞袖阑珊,驱车而返,此际是只有襟上余香,唇透宿酒的滋味,傍晚鸦啼过树梢头,即使听见,又何曾会略一存想?然则鸦啼也便不是一定能给人以感动的。总之,不幸而为一个感伤主义者,幽晦的啼鸦,便会在他的情绪上起作用了。而我也当然免不了是其中的一个。          
无相庵随笔   
  《先知》及其作者  
  亚剌伯的哲人,诗人和画家喀利尔·纪伯兰的著作,我最初读到的是一九二○年出版的那本《先驱者》(TheForeArun-ner)。那是一本精致的寓言小诗集。从别人处借得来之后,以一夕之功浏览了,终觉得不忍释卷。因为篇幅并不多,而且那时恰又闲得没事做,从第二日起便动手抄录了一本。这可以算是我唯一的外国文学的手抄本,至今还妥藏在我的旧书箧里。  
  其后,在大学图书馆里看到他的另一著作《疯人》,也曾觉得十分满意,这个被大雕刻家罗丹称为“二十世纪的威廉·勃莱克”的诗画家的名字,遂深印在我的记忆里了,一九二三年,他的名著《先知》(TheProphet)出版之后,广告的宣传与批评文的奖饰,使我常以不能有机会一读为憾。  
  直到如今,冰心女士的谨慎的译文,由新月书店之介绍,而使我得以一偿夙愿,感谢无已。只可惜我们的诗人已经在五个月之前故世了。《先知》一卷,是他毕生精力所凝聚的作品。据说当他十五岁那年,在故乡贝鲁特(Beirut)的阿利·喜克玛德大学读书时,就已经用亚剌伯文写成了此书。其后他带了原稿到巴黎,二十岁的那年,因为母亲病危,回到波斯顿,这份手稿也随身带着。他曾在病榻边将这年轻的先知阿尔·谟思陀法的故事讲给他的母亲听,他母亲说“这是一部佳作,我的孩子。但时候还未到呢。  
  把它搁起来罢。”他遵从了母亲的劝告,这亚剌伯文的《先知》又冷冷地闲搁了五年。  
  到二十五岁,他又在巴黎了,这声誉鹊起的年轻的画家,已引起了罗丹的注意,他的画也已有两次被选入在沙龙画展里了,这时他才动手把全诗重写一遍,但仍旧是用的亚剌伯文。现在他已没有母亲来称赞他了,他给自己高声吟诵了一遍,说道:“这是一部佳作,纪伯兰。但时候还未到呢。把它搁起来罢。”于是这本惊世的著作又尘封了十年。  
  直至回到美国,在朔方的冬夜里,他漫步于中央公园(CentralPark);在夏季里,他漫步于科哈赛邻近的森林中与海岸边;于是这本有趣味的书由诗人亲自用英文写出来,经过了五次的重写,才于一九二三年印行出版。  
  这样便是《先知》的历史,从这里,已经足够想见作者是如何重视他这本著作了。  
  然而,在我个人的好尚,觉得它虽然有许多美不胜收的名言哲意,虽然极其精警,但对于这种东方圣人正襟危坐的德教体裁,终有些不耐烦。我是宁愿推荐上文提起过的两种寓言小诗集的。在那里,我们可以领略到许多的幽默,正如读屠格涅夫的散文诗和梭罗古勃的小品一样地愉快——不,应当说不愉快。  
  关于纪伯兰的生平事迹,这里顺便也可以片段地记载一些。他的父母是黎巴嫩人,一八八三年正月六日,他诞生于四千年的古城俾夏莱(Becharré)。当他三岁的那一年,俾夏莱起了一阵大风暴,他便脱下了他的小袍子,跑出门去高声叫喊道:“我和风暴同去!”到了四岁,他在园地上掘了深坑,把小碎纸片埋下去,他以为这样便会生长出美丽洁白的纸片来的。  
  六岁的时候,有人送给他一本意大利画圣李渥那陀·达·文岂的画集,他翻看了几幅之后,突然神秘地哭起来了。这是他得到达·文岂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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