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边缘-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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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星河看着文娟的脸，她的脸就像一座泥塑。星河说：饿坏了吧？文娟说：你以为我会等你吗？星河说：啊，吃饱了，我忘了，这是你的性格。文娟在桌下踢了星河一脚：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星河说：没意思，我说你的性格好，温柔贤淑、秀外慧中。文娟急了：讨厌，你嫌我没有内容，就长得好看，你还不是看中我的长相？星河说：天地良心，我说的是秀外慧中，不是废物的废。文娟说：看，你连废物都想到了，还说不是，你骗谁？文娟气呼呼站了起来。星河说：你要干什么？文娟说：不干什么，上厕所，批不批准？文娟拿起皮包咚咚咚走了出去。星河赶紧叫人买单，还叫了两个馒头打包，等他走出酒楼，鬼影也见不到一个。
星河干啃着馒头，在马路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背着一只帆布袋，袋里装了二十万人民币，他把车卖了，那是一部八成新的皇冠3。0，是他送给清音二十五岁生日的礼物。他跟清音在一起从来不斗嘴，他们相敬如宾。星河到现在还是想不明白清音为什么能够接受他，他们从相见到同居就像别人讲的故事，就像刻意导演的一曲戏。他们的全部生活，除了做爱显得水乳交融，他们可以放开一切，毫无顾忌地忘乎所以地全情投入、付出，其他的一切方面都像隔着一堵墙，一堵透明的看不见的墙。当然清音可能没有这种感觉，她理想的夫妻生活可能就是这样子的，该给的全部给，不该给的一点也不给。泾渭分明。但这不是他的生活，他理想的生活。尽管他明白生活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总有缺陷，但他不愿意这样，他希望把这一切倒过来，他有的一切全部都可以欠缺，只有他欠缺的那一丁点他一定要有，可那一丁点是什么呢，他不知道。在拥有文娟后，他觉得那一丁点似乎找到了，那天晚上，在文娟入睡后，他拥着她柔软温暖的肉体，看着她甜美幸福的笑容，突然像小孩一样失声痛哭。他把文娟吵醒了，文娟睡眼朦胧里，问他哭什么。他说：我想起了我妈。文娟把他揽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粗大的手臂，轻声说：别哭，回头我陪你去看咱妈。
他感觉回到了童年时代，妈妈轻轻拍着他的大腿，哄他入睡。他在文娟的怀里鼾然入梦。他和清音同居两年，她从来没有把他相拥入怀，他也没有。这使得他们的做爱更像在完成一项仪式，尽管他们爱得如醉如痴，高潮叠起。清音也从来不像文娟那样顺着他说话，她从来不说咱妈，她总是说你妈、你姐、你大舅。事实上也的确是他妈他姐他大舅。但他总觉得她不该这样讲。就算她不愿意说咱妈咱姐咱大舅，她至少要把你字去掉。他一直把她当作自己的妻子，尽管他们还没有办手续。这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她为什么不愿意结婚？女人都怕被男人玩弄，总是想方设法搞一个婚姻来作保障，因为男人大都是始乱终弃的。这也是女人的特点。她还是一个女人吗？他们总是在一起过节，每天的日子亦似足了节日，做足了仪式，一个环节、一个步骤都不会欠缺。星河觉得，生活就像已经写就的篇章，你翻一页，我翻一页，永远不会改变。
星河走进百货公司。他要给文娟买件衣服。天气即将转凉，文娟还没有一件像样的秋装，她打了三年工，几乎没买过高档衣服。她现在穿的那几套高档夏装都是星河替她买的。文娟很贪吃，对穿着不太讲究。但看到好的服装也忍不住看多几眼，因为她是女人。星河知道，她不是不想要，只是在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情况下舍鱼而取熊掌罢了，这一点很合星河的味口。他是从心里喜欢这个女人，她没有什么文化，有些习惯和观念还让他目瞪口呆，但这就像美人脸上那颗痣，让人爱怜有加。前两天他陪她逛街，她看中了一件黑色毛料大衣，很合身。开价七百八，星河原来还以为是一件高档商品，文娟不停地跟货主砍价，硬给砍到一百五。星河一看就不想买了，他不想她穿那么低档的衣服，他觉得这是浪费钱。但这个观念是清音贯输给他的，她总是说宁愿买几套好点的高档点的衣服，也不要贪便宜买一大堆低档衣服，当你打开衣柜时，你会发现每件衣服都想穿，件件都爱不释手。你不会为找一件能够穿得出去的衣服愁得白了头。还有一个原因，他口袋里连一百五十块钱都没有了，他没钱了。为关爱好自己心爱的女人，他得想办法去弄钱。他终于决定把清音的汽车卖了，现在他口袋里揣着二十万，实际上是清音的二十万，他要拿清音的二十万去养他现在的女人。尽管他不愿意文娟穿他认为是低档的衣服，但一旦文娟喜欢，他绝不会拂逆她心意。他就是这样对待他的女人。
二
张梅有一天给星河打电话，她说：我失业了。星河说：我开了家公司，你要是不嫌弃，就来我公司吧。张梅坐火车来的，她到的那天是星期天，星河安排她住在开发区一家招待所，晚上陪她吃了餐饭，还带她在开发区走了一圈。清音第二天在办公室里见到了张梅，星河说：是我的大学同学，可不可以安排在报关组？清音说：你应该跟我打个招呼。星河说：昨天来不及跟你说。他看到清音铁青着脸，补充说：真的来不及。
清音按铃叫报关组的人带张梅去面试一下，报关组知道张梅是刘总介绍来的，简单问了几个问题，就让她过关了。清音见到张梅时，右眼不停地跳，她尽管不信邪，仍然觉得这是个不详之兆。张梅在她眼里不像一个安份守纪的人，她有一个预感：这人可能会给公司带来麻烦。她对张梅说：试用期三个月，月薪二千，试用合格，你就是本公司正式员工，月薪二千五。希望你尽快适应工作。张梅说：谢谢。她不知道怎样称呼这位不断发号施令的女强人，星河忘了给她作介绍，他只把她介绍给人家了。
办公室主任带她去领生活用品，给她安排住宿。她跟在他后面，问：她是谁呀？怪严肃的。他说：是李总。张梅说：原来是老总，怪不得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哎，不对呀，刘星河不是老总吗？回答说都是老总。这可是件十分好玩的事。晚上吃饭时，张梅故意挤到星河身边，问星河：怎么一山能容二虎？到底是谁说了算？星河一时没反应过来，听张梅解释完，星河说：她说了算，我听她的。张梅说：没劲。
关于张梅，星河不怎么愿意提起。睡前清音问起来，他就简单说了一下：大学同学，听说离了婚，有个儿子，一直在机关做，也不知怎么就没事干了。好多年没联系，也不知变了没有？清音说：什么变了没有？星河说：在大学她什么都跟我争，入党、工作单位、留省城指标我都让给她了。清音说：看样子你对她很不错，难怪她一落难就来投靠你。星河说：投靠我还不是投靠你？没有你也就没有公司。清音说：你别敷衍我，我看这人不是善良之辈，你要小心一点，不要再吃人家的亏。星河说：有你在，谁还能让我吃亏？清音说：讨厌。用手挠他肚子，星河奋起反抗。两人在床上扭作一团。
有一天，报关组组长来找清音，说有个货柜在码头给扣了。清音说：好好的怎么会给人家扣了，你这报关组长怎么当的？组长说：报关员把货柜搞错了，海关说少报了一半，非立案不可。清音一听说要立案，不禁吓了一跳。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她说：这么低级的错误都会出，谁？组长吭哧了半天才说：张梅。清音一听就叫了起来，她说：我就知道是她，试用期刚过，她就出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
清音带着报关组长和张梅去海关。他们先去码头。海关的刘科长接待了他们。清音跟刘科长还算熟悉，她在外经委时跟他打过交道。刘科长说，你这件事比较难办，因为这个案子已经报到总关了，作为老朋友，我很想帮你，但我是爱莫能助。清音花了整整一个上午的时间，得到的回答是爱莫能助，她差点把肺气炸了，却不知该对谁发脾气。她带着人马立即杀向海关办公室，在门口把要去吃饭的办公室主任堵住了。主任算是给足了面子，把秘书叫来了解情况，秘书不知道，又叫另一个秘书，得到的情况是已经报给赵副关长了，而赵副关长已经出差，一个星期才回来。清音只好回公司，她想只能等客户索赔了，索赔事小，公司信誉事大，这件事的结果是公司可能失去一个客户，也就是丢失一大批订单。订单就是公司的血液呀。
那天晚上清音没有离开公司。她给客户写了封信，对公司的错误深表歉意，并表示要尽最大努力尽快纠正错误，同时愿意承担由此引起的一切后果。她亲自把信传真给客户，然后她坐在窗前，发现天边有几颗星星在闪烁。有一颗流星划过天空，消失在天的尽头。小时候清音坐在稻场里乘凉，奶奶总是给她讲星星的故事。奶奶说天上有颗流星划过，就表示地上有个人死亡。她于是不敢看天空，她发现一抬头就看到了流星，每天都能看见流星，几颗，十几颗，几十颗，她不想看到那么多人死亡。死对她来说是件很可怕的事。她看到过一个人死了，是淹死的，那是邻村的一个姑娘，她活着时长得很漂亮，可她死了很难看，鼻子，眼睛和嘴角都是淤血，脸像发过面的馍，肚子肿得像个水桶。有人在她脸上盖了块白纸，苍蝇在纸的边缘飞来飞去。她觉得很难受，慢慢走回家，回到家里她就病了，说胡话，高烧不退，有人说她是中了邪。家里就请了道士来替她作法驱邪，也不知是道士的法术高，还是她的命大，总之她活过来了，长成了一个标致的大姑娘。如今她不怕看天了，在城市森林里，能够抬头看看天，那是一份福气。
清音在饭堂要了个早餐，一份鲜牛奶，两只蛋塔，一根油条。她吃油条时突然想起了老局长，老局长是武汉人，每天的早餐都是豆浆油条，他百吃不厌。清音说：我怎么就把老局长给忘了。清音吃完早餐就往市里赶，她在八点正到了外经委，老局长刚从车里走了出来。她可真是来的正是时候。她知道只有这个时候才能把老局长给堵住。老局长说：天啦，我们的局花回来了。老局长八点半要参加市里的一个会议。清音说：来回一刻钟，我们还有一刻钟的时间跟杨关长谈话。老局长，你一定得帮我呀，我现在是生命的重要关头。她生拉硬扯把老局长拉上了车。老局长说：小李呀，我年纪大了，这这样拉扯，会把我拉散架的。清音说：老局长硬朗得很啦，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听说你回家一手抱两个孙子呢。老局长说：小李呀，你别闲扯了，你跟我说说，你找杨关长干什么，我人老面子不老哇，你可别为难我。清音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老局长听了直摇头，他说：你这是让杨关长为难啦，你叫人家怎么办？撬了赵关长的门？清音说：我这不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吗？说不定杨关长卖你面子，一个电话就让下面先把事情办了，手续再补嘛。老局长说：我的面子有那么大吗？
从海关出来，老局长的脸上起了些红色。清音知道那不是喝茶喝的，海关关长室在二楼，也不用怎么爬楼梯，所以老局长也不会爬到面红耳赤，他那是臊的。杨关长说：这事我知道，那天公司的老总带着报关员来找过我，我还把报关员批评了一顿。我说了，这事以教育为主，下不为例，问题是要等赵副关长回来处理。老局长说：杨关长，这批货船期催得紧，今天要是不装船，外商就要索赔，还要取消订单，对公司影响太大了，能不能想想办法通融？杨关长说：这事非要在今天办就难啦，别说我开不了赵副关长的门，就算能开，我也不能自作主张，这事是赵副关长主管，我还得征求他的意见呢。我是一把手，也不能搞一言堂。再说，这件事不处理已经是最大的宽大了。企业也得为自己的过错承担后果吧？总不能企业出错，海关来担责任吧？老局长说：那是，那是。杨关长送他出门时他的嘴还在哆嗦。
清音把老局长直接送到了会场，老局长下了车，向会场走去，他突然扭过头来，对清音说：小李呀，有句话我要跟你说，谋事在人也在天啦，你就别太勉为其难了。还有，你的停薪留职报告还在我那儿，你要是在外面混不下去了，你就回来。清音感动得热泪盈眶，她说：谢谢老局长，谢谢您。
星河在总经理室等清音，清音一回来，他就看她的脸，发现她的脸既没有欢喜，也没有忧愁。他一直抱着非此即彼的态度来看待这件事，所以对清音的表情感到捉摸不透，他觉得清音在他的生活里也是一个未定数，他甚至不知道这个数的值域有多大。清音说：这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