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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节

短篇小说(第一辑)-第6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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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不开它。凌重曾不止一次坐在藤椅上突发奇想,如果有一场强烈的地震该多好啊,
在剧烈的地壳运动中,大厦或沉陷于地层深处或化为片片瓦砾,到那时大厦消失了,
但构筑大厦的水泥、石头、钢铁,在外力的作用与时间的审判下开始变形、瓦解、
坍塌、碎裂、锈蚀、风化,最终会像融化的冰山,只能在曾经有过生命记忆的大脑
或延伸记忆的文字、图像里苟延残喘。这种远离现实的想象,时常使凌重陷入自我
设置的一日长于百年的日子。

    “先生,你要去的地方到了。”

    凌重的耳腔响起具有金属般质地的声音,他睁大一直眯着的眼睛,在出租车司
机清脆悦耳的嗓音中发现,她清秀的面颊在迎面而来的阳光照耀下,犹如画中的鲜
花,令人赏心悦目。凌重夹起公文包,从裤兜里掏出钱递给女司机时,他的目光触
及到了她的脚踝,包裹她灵巧小脚的棉袜,也绣有一对黄色云雀,与骆红的一样。
凌重接过找头,自嘲地笑了笑,跨下出租车。怕是今年流行这种女式棉袜了吧,他
想。在爬满青藤的围墙跟前,凌重站立片刻想振作一下精神,好以饱满的状态走进
自己的办公室。尽管凌重呆在这里是一种无奈的选择,他知道自己不能重复在乡间
终日劳作不息,却依旧清贫的父亲所走过的路。凌重依靠自己的力量,坚实地从乡
间走向城市著名学府,又从著名学府步入巧克力大厦,对这个过程,凌重曾经毫不
保留地炫耀过、激动过。因而他谨小慎微地出没于巧克力大厦,竭尽全力去完成份
内的工作,以获取相对丰厚的薪水,于平静中度过每一个要来的日子。也许正因为
他过于出色的工作,导致周围的同仁都不愿接近凌重。不接近就不接近吧,凌重对
自己说,拿了薪水总不能无所事事饱食终日吧。他竭力避免与同事们发生什么不愉
快的事情,对职称评定或职务升迁,凌重总是听之任之,他不想卷入同仁们因争权
夺利而上演的一幕幕生存活剧。就是这样,凌重也逃脱不了身后的指责,他总是担
心会发生什么事情。最近,正在精简大厦工作人员,因而凌重的这次关键性的迟到
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事情正如他预料的那样,在凌重就要走进办公室时,一位平时
与他芥蒂颇深的同仁猛地从藤椅上跳起来,在门口截住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对凌重说:“头让你过去一下!”

    “你来得正好,”头仰靠在黑色真皮坐椅上,迎着透进室内的阳光,没等凌重
坐下,他就直截了当地对凌重说:“你好像一直游离于我们之外?”

    凌重以为自己来晚了,进门时,他已作好了充分的准备,无论头怎么批评,都
不作丝毫辩解。谁让自己在骆红的温柔之乡沉湎不醒,消耗了那么多原本属于巧克
力大厦的精力呢?凌重战战兢兢地望着头冷峻的面颊,跟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垂手
站立在头巨大的办公桌前,他说:“昨晚我像是发烧了,是在后半夜。我没有给您
打电话,是怕打扰您休息。”

    “晚了。”头吐出一口烟,以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对凌重说,“迟不迟到,
对你来说没多大意义了。”

    凌重站立的双腿有点哆嗦地向前移了两步,他想走到头专为客人准备的沙发上
坐下喘口气。然而,当他的耳膜真实地接受了头一向混浊的声音后,他的腿一下僵
硬起来,对头咧咧嘴说:“我不明白您说的意思。”

    “这次机构精简,”头解释说,“你只得了你自己投的那一票,可见你的群众
基础很不好啊。”

    “我没投我的票。”凌重申辩说,“票的多少证明不了工作能力。”

    头没有理会凌重的低声申辩,他迅速转动皮椅,以某种飞翔的姿势移到凌重面
前,他用肥厚的手掌拍着凌重的肩胛,两眼一动不动地瞧着凌重。头粗重而混浊的
气息朝凌重惊愕的脸颊扑来。那一刻头复杂的表情,犹如长满青苔的异形石头,严
峻得让凌重透不过气来。最后,头冷漠的目光与凌重转动泪光的视线,互相碰撞的
那一刹那,头铁青的脸上拧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他说:“你小子艳福不浅啊?”

    “您是指骆红?”凌重嗫嚅着说,已有两滴眼泪溢出眼眶。

    “你真是糊涂啊,”头丧气地摇摇脑袋,指着半掩的木门说,“你可以走了。”

    凌重退出头的办公室,他穿过昏暗的走廊,推开自己办公室的木门,在同仁们
投来的乖戾的目光中,掩面哭泣起来。他那缺乏泪水的干嚎,使往常喧闹的办公室
显得一片死寂。凌重坐到自己的藤椅上,双肘交叉着趴在桌上,沿着类似钟表的节
奏哽咽着。“呃……呃……呃……”凌重以这种毫无内涵的音节,表达他的无奈与
对恐惧的最初体验。透过巧克力大厦的玻璃而来的阳光,水似的洒落在凌重的头上。
随着凌重哽咽时间的持续,他听到同仁们走动的脚步声开始回荡在办公室狭小的空
间,他在桌子的掩饰下悄悄擦干眼泪,正准备抬头迎接他们冷漠的面孔时,凌重的
耳边蓦地响起一片悦耳的鸟啼声。迎着鸟声望去,他看见办公室巨型玻璃窗的上方,
悬挂着一只细竹编制的精致的鸟笼。鸟笼里养有8 只黄色云雀。云雀在凌重湿润的
目光里,扑腾着灵巧的翅膀,但密集的竹条阻止了它们一次次试图飞翔的欲望,它
们只得在那个不大的空间上下蹿动,发出一声声叫人心颤的哀鸣。同仁们围着鸟笼,
他们以欣赏的目光,带着浓度很高的感情色彩,兴许是他们注意到凌重投射过来的
目光,或许是出于发自内心的赞赏,他们异口同声,像小学生背诵已经烂熟心头的
课文似的说:“云雀,简直是我们城市最美的鸟儿。”

    “新市长的英明决策。”同仁甲说。

    “它象征着我们城市的经济直插云霄。”同仁乙说。

    “云雀就是我们的市鸟!”同仁丙振臂高呼。

    “我尤其赞赏在袜子上绣上黄色云雀。”同仁丁慢条斯理地说,“这简直是个
天才的发明,想象到极致的发挥。新市长要求我们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去干工
作,那么我们城市就会变得越来越美好。云雀从我们的脚上起飞,这简直深刻到天
上去了啦。”

    面对同仁们群口相声似的溢美之词,凌重的思维犹如一团乱麻,他听着他们意
犹如未尽、兴致正浓的聒噪,心里骤然升起一股强烈的气流。那股气流震撼着凌重
的身体,如同就要起飞的航班,带着冲破云层的强大力量,将凌重从藤椅上提升起
来。准确地说,凌重向悬挂鸟笼扑去的姿势,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的抛物线,以迅
雷不及掩耳的方式,推开围住鸟笼的同仁,张开双臂准确地接近悬挂在窗帘盒下的
鸟笼。悬挂鸟笼的细绳,在凌重身子下落的那一瞬间断了。

    “他准是疯了。”同仁中有人尖叫起来。

    同时,云雀也发出一片惊恐叫声。

    接下来发生的事,凌重是永远也不知道的,因为在他像被击落的鸟重重地落在
水磨石地板上时,那阵走出骆红寓所时的眩晕,再一次闯入他的脑际。他的意识和
知觉,在那一刻奇迹般地出现了空白。只有他强壮的心房还在激烈地跳动,他听不
见同仁们愤怒的声音,感觉不出雨点般落在他身上的拳打或脚踢。休克中的凌重,
除了眼角渗出的泪滴之外,再有的就是微弱的呼吸了。同仁们在凌重失去知觉的时
候,给他穿上了黑色棉袜,当然棉袜上绣有一对黄色云雀。

    “凭什么他可以不穿?”他们嘟囔着说。

    他们安置好凌重之后,将换下的臭袜扔进了废纸篓,然后对凌重说:“他是不
是还在做梦啊?”

    穿上绣有云雀的黑色棉袜,凌重沿着红墟大道踽踽独行。人行道掩映在浓重的
梧桐树影下,从上面漏下的阳光晃得凌重眼前迸发出数不清的金星。现在已是初夏
季节,女人身上的衣服越穿越少,半透明或有意裸露的部分,散发出城市流行的香
水气味。骆红身上的气味。她们肯定来自一个品牌。凌重漫无目的地走了很长一段
时间,他找到了一个专为游人设置的街头水泥椅子坐下,让自己散乱的视线掠过街
上套有云雀图案的棉袜。看了一会儿,凌重惊异地发现街上所有修长的腿如同流水
线生产的商品,上面除套有色彩不同的丝袜外,脚上还穿有第一次见到骆红时她所
穿的那种袜子。对最初的发现,凌重疑心又是自己在精神疲惫时产生的幻觉。等有
持续不断的腿或脚进入凌重虚幻的视觉之后,他看到自己犹如空中的闪电,以强烈、
短促的弧光,进入了苍茫的记忆空间,那情景就像视觉创造的海市蜃楼。

    望着眼中逐渐漫洇开来的街头景致,他记不起属于骆红的那扇门是如何对他敞
开的,似乎映入凌重眼帘的首先是一个宁静素雅的房间。在凌重敲响已被他想象涂
抹上神秘色彩的木门时,她身穿一袭朦胧的纱裙,对凌重露出迷人的笑容,她说: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可能那是一个接近丁香花开的时候,凌重正埋头写材料,他忘记了时间的存在。
在笔尖的动作与燃烧的烟头中,同仁们一个个悄然离去了。等傍晚失去热度的霞光
以黯淡的光泽通过对面大楼的玻璃幕墙折射到他脸上时,摆放在桌上的那台红色电
话机,骤然响起了急促的电子铃声,他伸出有些颤抖的手臂,拿起听筒,一个突兀
而来的女声对他说:“凌重,是你对吗?”

    “骆红?”凌重放下钢笔,他说,“我还以为你失踪了呢。”

    “你来找过我?”骆红说。

    “电梯,我一直在想电梯。”凌重说。

    “看见那间玻璃屋子,我也是这样。”骆红说,“电梯的玻璃屋。”

    “我还能重新见到你吗?”

    “还想见到云雀?”骆红压低声音,用某种神秘的口吻说。

    “对。你怎么知道?”凌重兴奋起来,他把听筒放在桌上,双手抚弄着光滑的
听筒。这时,凌重的心跳加快了,一股看不见气流,正紧紧裹着他的身体。那一刻,
凌重像置身于旋转中的陀螺,使他周身的关节发出类似金属断裂的声响。凌重对着
送话器,说:“你简直神啦,我怀疑……”

    “怀疑不是那个叫骆红的女孩?”骆红说,“她不食人间烟火?”

    他们持续不断的话语,犹如感觉不到的磁场,在城市电话线路的传递下,唤醒
了潜伏于他们内心深处的欲望。最后,凌重在得知骆红真实的住址后,立即挂了电
话,他迅速下楼,拦了出租车,向骆红的寓所奔去。道路在凌重面前迅速缩短,持
续飞速运转的车轮,如同凌重躲在皮肤后面的血液,奔腾不息。城市的灯光。夜生
活的隐秘光环。躲藏在窗帘后面的阴谋或爱情。晶莹透亮的葡萄美酒,像云片一样
向凌重的脑际纷至沓来。他记不清自已感受力极强的脑际,深深刻进骆红的影像后,
已多少次在孤独无助的梦中,以某种自我摧残的方式臆想过骆红展开的笑容,以及
那种不可阻挡的类似阳光的气息。那种令人目眩的气息,很容易让人联想起草地、
饱含雨意的云层,使人留连忘返。凌重一遍遍期望能在街头或电梯玻璃屋,重新见
到骆红。对他们第一次相遇,没有索要骆红的住址、号码的疏忽,凌重想起来就感
到烦躁不安,后悔不已。其实,那天在电梯就要敞开的那一瞬间,他们交换过名片,
但骆红给他的那张卡片上,只有她的姓名,缺乏的恰恰是最关键性的内容,直到后
来,凌重问起那天骆红的名片缺少的其它内容时,她娇嗔伸出食指在凌重的额头上,
点了一下,她说:“我需要自我保护。”

    第一次步入骆红的寓所,凌重两眼发涩,一种想哭的感觉,顿时萦绕在骆红幽
暗的房间。他走进骆红的房间后,身后的门就被骆红轻轻合上了。木门隔离了他们
与外面世界的联系。这时,骆红转过身,她的身体有些失重地贴上包有碎花图案的
门上,她张开两臂,笑着对凌重说:“云雀就要起飞了。”

    她牵着凌重的手,走近她寓所的窗子。在他们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之前,凌重
的视线一直落在骆红身上,她光洁的额头,在室内唯一一盏昏暗的电灯下,开始渗
出晶莹透亮的汗珠,裸露在长裙外面的双臂被灯光涂上一层毛茸茸的丰盈的光泽。
她就是骆红吗?凌重抑制不住内心的狂乱,他的手开始触及骆红的手臂。她那微微
发凉的肌肤,犹如月夜下的花瓣,给凌重带来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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