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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四辑)-第5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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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到八点,天却黑得没了墨一般。灰黄的路灯里,雪迎着车扑来,纷纷扬扬。
车窗上的扫雪刷抽筋似地来回抖动着,却怎么也赶不上那雪堆得快。风吹着哨子跑
着。凯西一步一挪地开着车。那碗饺子,便开始在胃里上上下下地翻腾起来。

    “凯西,我这辈子活着,再好,也就是盆炭灰,供人取个暖罢了。你现在虽是
棵病树,好歹熬过了这个冬,开春就会抽新芽的。往后,只在报纸上找你的名字罢。”

    灰狗倒抽着凉气,载着他一步一回头地走了。凯西鼻子酸酸地,眼中却是无泪。
回到停车场,扶着车门,便哇哇地吐了一地。

    从此凯西便知道,再摆小姐的架子,也没人看了。第二天,不等闹钟响,便已
早早醒来。早上现在是她上课、作论文、画画的时间。中午草草地扒几口剩饭,就
得赶去图书馆打工。等把那几车还书分门别类地摆回书架时,不知不觉地也就傍黑
了。傍黑她便要开车去黄胖子那里做女招待。

    黄胖子一家,早些年也是从大陆来的。从父母手里继承了这个小小的餐馆,公
母俩也是非常卖力地作。都是过来人,老宋与凯西的事,虽没有明说过,他俩也早
瞧出些名堂来了。虽是粗人,也怜惜凯西的才。遇到凯西摔了个盘子砸了个碗,把
这桌的饭菜上到那桌去的时候,最多也就叹口气,不多说她什么。凯西拖欠了一个
月的学费,也是那两口先出钱给付了,再让凯西打工慢慢还。黄胖子还出了主意,
让凯西把画的画裱了标了价挂在餐馆的墙上,来吃的好欣赏欣赏艺术,真看上眼的
还能买了去。凯西想这主意不错,给餐馆加了等级又给自己打了广告,便主动提出
如卖了钱与餐馆七三开。黄胖子夫妻也就老实不客气地答应了,凯西此时还顾什么
身价之事,回家把画三六九等地分好,阳春白雪下里巴人地各挑了几张,价格标得
低低地,拿了去挂在墙上。有来吃饭的,让凯西恭谦地侍候着,却不知那一墙的红
红绿绿全是这个女招待的手笔,画挂了几个星期,居然也卖出了几张。凯西便按那
卖出去的,又添了画上。慢慢地知道,哪种画有人要,便只画哪种。果真还应验了。
只是那收入毕竟有限。

    一日凯西收了工要走,老板娘塞过来一个礼物盒,说了些恭贺的话,凯西才知
道是圣诞了。到了停车场,去起动车,那辆老丰田跪在雪地里,噗哧噗哧地喘气,
却死活不动身。凯西俯在方向盘上,看着四周火树银花的装束,那街上走过一队穿
着红袄红帽镶着白绒领的唱诗班,悠悠扬扬快快乐乐地唱着圣诞调子,心里却想着
春季学期的学费,便有凉凉的东西爬满了面颊。

    黄胖子夫妇送她回的家,苦苦劝她一起过圣诞,她只说头疼不去。

    进了门,楼上楼板叮叮咣咣地响着,录音机开得山响。快乐的年青人又唱又跳。
听见门响,便有稚嫩好奇的脸探出,热情的邀请着。凯西笑笑,摇摇头,知道自己
真正老了。

    回屋草草洗了把脸,吃了两片阿斯匹灵,便拿两个海绵耳塞把耳朵堵上,躺到
床上想睡。眼睛却睁得大大地,冲着天花板。无奈,只好起身,翻箱倒柜地找着了
那个电话号码,跪在地上,把那个通往巴黎的十六个号码拨完。线通了,几秒钟的
停顿里,时间凝成了一片空白。接着,一个似醒未醒的女声答应着;“阿罗。”凯
西赶紧摔了电话,心咚咚地撞着。直到天明,方迷糊过去。

    那一觉里,她梦见了丁香街。丁香开了,又落了一地。红脯的鸟儿钻来又钻过
去。啼着“不如归去。”

                                   九

    皑决定回来,是在半个月之后的事了。事先谁也没有通知。

    姆妈回回(口罗)(口罗)嗦嗦的信里,也算把丁香街的变化说出了个八九不离十。
可皑拐进了丁香街口,还是吃了一惊。老街坊临街面的住屋,十有八九换开了店面。
丁香树还是找不到一棵,可霓虹灯却亮了一片。红黄蓝绿地一闪一烁的,疑是在周
璇主动的电影里呢。那上边的英文多半是狗屁不通的。看里头的装璜大概也都是发
廊美容厅之类的东西,皑的出租汽车司机耀武扬威地揿着喇叭,左冲右杀突破大小
食摊的重围开过来。有三五个孩子端着塑料喷水冲锋枪嗒嗒嗒一阵扫射。司机虽挂
了点彩却也英勇地还了好几句国骂。大人们却是连眼都没斜一下。

    弯弯曲曲地到了巷底,却看见那三号院落依旧。灰砖墙,褪色红木大门,挂着
两个锈铜狮子门扣。皑依旧是不用敲门的,那大门只有睡觉时才上锁。

    进门一看,西厢的墙整个地粉刷过了,是那种时兴的奶油色的漆,窗上的木杠
一应是中灰色的。丁家里头,也只有平平会想得出这样的配色。愈发映着正屋和东
厢的古旧不堪。

    早过了晚饭的时候,姆妈居然不在家。皑便掏了钥匙要开房门。搬箱子的响动
惊动了西厢,丁婆婆咣咣地从屋里出来。

    丁婆婆这些年发福了。藏青色华达呢对襟衫子居然兜不下一身子的肉了。鼓鼓
囊囊地总也不平服。头发倒是乌黑,许是街上哪家发廊手艺不到家,染得不怎么匀
称,前额耳鬓上偷窜出几丝银白的来,丁婆婆老了,红光满面地老了。借着一百支
光的灯,居然眯起眼睛来才认得来人。

    “是、是慕客家的皑吧?都有五、六年了吧?怎么挑这时回来了呢?是来过年
的吧?”老太太疑疑惑惑地掏出大方手绢擦着眼睛。

    皑便说想回来看看姆妈。丁婆婆这才相信真是皑回来了,眼圈一红,手绢便再
也没有放回去,索性坐到门槛上,抽抽噎噎起来。

    皑一路上都在盘算着该如何和丁家说安安的事。看这情景,料是平平已将消息
透露过去了。反倒松了一口气。

    “苦命的孩子。从小就没了阿爸。因为是个女小人,没人好好疼惜伊,吃的穿
的,哪样不先尽平平?见大人宠平平,伊也跟着轧闹猛,平平到东伊跟到东,平平
到西伊跟到西,全无心眼。”

    皑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同去的两个,回来的是一个。把那个留在那边了,活
着的便觉得是罪过似的。看丁婆离这样子,伤心归伤心,好像还撑得住,便索性开
箱把安安的一包遗物和墓地的照片,一应递了过去。

    丁婆婆见了东西,越发哭将起来。

    “到中学还是穿平平的旧衣裳啊。男不男,女不女的。吵归吵,穿也穿了。家
里连出国都没把伊买过几身像样的衣裳啊,还是平平看不过,催着买了这几样。那
年出国我和伊姆妈都劝伊勿要去,小姑娘一家头勿要赶那个时髦。伊要是听了哪能
会有这事?都说格个美国不太平,来了屋里厢都会有这种杀身祸呀。那个凶手到底
是怎么给判的呀?”

    皑只好说那凶手因警察追捕而畏罪自杀了,死得很惨。丁婆婆这才稍稍好过些。

    皑一路劳累困顿,又遭丁婆婆这一哭,也觉得很乏了,便问丁婆婆知不知道姆
妈哪里去了。答道你姆妈晚上常常不在的,又赶紧说你姆妈的事我们也不是很知道
的。皑觉得那话里有话,便不舒心,说累了,便回了自家的屋。

    这屋里怎地就显得又小又暗了许多呢?房里的摆设,倒也没有什么多大变动,
只是自己原先睡的那张床给拆了,姆妈和她的床中间作隔墙的那块塑料布,现在给
换上四季山水的丝绸屏风。一屋里,也只有这样东西还鲜亮点。床头柜上,摆着一
包启了封的三五牌过滤嘴香烟。姆妈何时也招待起男客来了?

    皑无奈,便只好和衣躺在姆妈的床上歇着。谁知这一歇便沉沉地睡过去了。等
墙上的挂钟叮叮咚咚地敲起来时,姆妈索索地开门进来了。皑看看表,是十一点钟
了。

    姆妈容颜上也没有什么大变化,依旧是那副说老不老,说小也不小的样子,倒
是包装上很有了些不同。头发烫了大卷卷,仔细地作过,在额前堆出许多朵花儿来。
天是大冷了,穿着灰色拉长毛的宽袖大毛衣,底下竟是一条百折灰呢裙子,条条折
子熨得服服帖帖硬硬挺挺的。皑不觉看呆了。

    慕容婉约开了灯,见着床上躺着个人,一时没回过神来,倒真像撞见鬼似地跳
了起来。皑赶紧解释是有便宜的机票,临时决定回来的。写信来不及了,打电话又
找不着人,云云云云。慕容婉约因有了安安的事在先,如今见到自家女儿平平安安
地回来了,欢喜不过,便来不及责备了。

    慕容婉约又临时搬出那张久搁不用的小竹床,铺上。那一夜,母女俩便隔着四
季山水,说了好些别后的事。姆妈问了些安安的事,皑照着给丁家说的口径一一说
了一遍,两人不免又感叹了一番。姆妈说起平平的公司越办越大了,在海南又办了
家分公司。如今那儿也有三五百号员工了。上海这摊子,现在交给别人管了,说是
连丁老大在台湾都听说了,要来投资入股,反是丁婆婆这边拿腔作势不肯答应呢。
又说桔子平平闹了这么些年,桔子不肯松口离婚。年初拿了平平一笔钱,去了香港,
才肯签字。丁香街的人,都说那笔钱至少是六位数的。丁家的人为了这事一直很是
窝心,皑听了便庆幸当时没跟丁婆婆提桔子。临了妈妈又问皑是否带了礼品送人,
皑说买了些巧克力。姆妈嘱咐给丁家送几包好的,别让人见笑了。又说明天去外汇
商店买几包好烟,给隔壁胡叔叔送去——那日要不是他撞见了,你这回也就见不着
你妈妈了。皑一一答应了。

    末了,皑告诉姆妈,她怀孕了,回家是生孩子的。慕容婉约从未听说皑在美国
有男朋友,更不要说结婚了,当下便问谁是孩子的爸。皑死也不肯说,慕容婉约见
状,心知有异,急得眼泪都下来了,说明天一早去妇产医院作人流。皑岂肯答应?
这一夜,母女俩明着灯,小声吵到了天蒙蒙亮。

                                   十

    隆冬的时候,皑的肚子已很显露了。穿着厚毛衣,再套上羽绒眼,冷眼看都觉
得步态蹒跚了。慕容婉约如此心高气傲之人,眼见得家门出了这档子事,又瞒不住
人眼,哪还挂得住脸?只好逢人便解释:女婿是留美博士,小夫妻刚结婚,女婿便
出车祸丧生了。女儿女婿感情好,女儿打死也要把小孩生下来。丁香街的人,向来
敬重慕容婉约的学问,虽有人小声嘀咕怎也不见女婿家有人来探访呀,不都嫁的中
国人吗?大多数的都深信不疑。年纪大些的,便又说起那“张铁口”的旧话来:可
怜那一院七八口人,竟没有一个不是青头鸳鸯失伴飞的。皑见姆妈总算松了口,让
她有个落脚的地方生下孩子,自然感激不尽,也就由着姆妈编故事去,两人倒也有
了默契。

    慕容皑等把身子歇过来了,便四处跑动着要找工作。凡是有点名气的,需要画
家的地方都去了,无非是些大小画院和大学的美术系。竟意想不到地碰了些壁。皑
虽是留洋归来,却是没有拿到博士学位的。别说博士,连硕士也没有拿到。因为当
年选课时,是跳过了硕士直接上博士的。如今没拿到博士学位,五六年功夫白费了,
说起学历还是当年国内拿的那个本科文凭。用人单位一听说没有高等学历,又没有
在大小国际画展上得过奖,便犯了难。按特殊贡献人才处理,皑不够格;按普通人
才处理,单位哪里去找额外编制?差点的单位倒有松口的意思,皑又不想去。这一
辈子工作的地方,不想常动的,还得从长计较。皑特地去买了一双千层底的老大娘
布鞋,满城地跑。往人跟前一坐,体态臃肿,神情疲惫,一副急于求人的样子,便
先倒了人的胃口。所以虽是马不停蹄地跑了不少地方,得到的答案无非是把简历留
下,研究研究,等通知吧。这一等,就等到了旧历年底。各单位都忙着分年货搞团
拜的事,皑的事便无指望了。

    那慕容婉约青春便独守,一直以为女儿是自己的活头。皑刚走那年,活得无滋
无味的,除了盼信,便再也没有什么别的兴头了。谁知这五六年下来,皑那边的事
她是鞭长莫及,反而眼不见心不烦起来。由此生出无限的空余时间来。从空余时间
里她竟意外地发现了许许多多关于自己的奥秘来。从这许许多多的奥秘中又生出许
许多多的好奇。把这些好奇一一对付了一遍,一时日子过得飞快,如空中云水中鱼
一般,也颇为自在。不想皑这一回来,一个人的空间分成两个人的,碰着胳膊撞着
肘的,不知不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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