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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受活-第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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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家说:“一张门票七百块,这样就得有新的节目哩,有更稀奇节目哩,让他们不看不行呢。”    
    人家说:“我们今夜就动身转场换到下家城市里。下家城市是温州。温州没下雨,日头好着哩。”说:“温州百姓比这个城市还富哩,许多人家孩娃结婚是用簇新的一百元的票子在大红的纸上拼出一个喜字儿,再把这和席一样大的红双‘喜’字贴到墙上和大街的广告牌子上;还有许多人家里,老人死了是不烧冥钱的,是一捆一捆烧真的纸钱哩。”    
    人家说:“有新奇的节目并不难,除了这些保留节目外,你茅枝婆也给我们出演就行了。你茅枝婆要演压台节目哩。”    
    说:“把那一百二十一岁的长寿节目挪到最后边,等台下为一百二十一岁高寿惊异时,我们就用轮椅把你推出来,说你已经二百四十一岁了呢,九胞女是你的重重重孙女,是你家的第九代孙女哩。这个节目就叫九世同堂哩。”    
    说:“我们想法儿紧抓紧地把你的户口簿和身份证都给弄出来。你出不出演其实无所谓,你不在出演登记上写那因雨停演的字也无所谓,我们不挣这最后几场的门票钱也都无所谓,重要的是你让不让你们受活人退社那才是天大的事情呢。”    
    说:“想想吧,要同意咱们就连夜转场到温州去,明儿夜就开始在温州出演啦。”    
    说:“你演一场可以得三把椅子钱。不行了我们给你四把椅子钱。”    
    茅枝婆听了想了想,她就开口说话了。    
    说:“我不要钱哩。”    
    人家问:“你要啥?”    
    她说:“我要个空儿想一想。”    
    人家说:“你抓紧一点想,这往温州转场要大半夜的路,天又下雨路滑的。”    
    人家就走了。往剧院里边走去了。她就沿着剧院外的马路信步地往前去,瘸瘸拐拐着,既不东瞅,也不西望,只偶尔瞟一眼从身边飞着过了的汽车和飞起的水。因了雨水,这个城市的人都不再出门了,大街上落落空空,像没有人烟的坟场一样儿。脚地上堆着的雨水,白哗哗地朝着地缝里钻,在马路边上留下了许多银白色的漩涡儿。眼前的楼房,在雨水中响出风吹雨打那亮白的声音来,像耙耧山脉的盛夏里,有一坡脸的杨林响在风中样。远处的楼群和房子,陷在了雨雾中,马虎成了一片儿,像瘫痪了在水面上,黑黑灰灰色,有一股烈烈的水汽从那儿漫过来,又漫了过去了。    
    茅枝婆真的以为前边是一片洪涝滔天的大水哩,立在那儿仔细地看,却看见那不是淤积起来的水,而是柏油路和洋灰地在雨天泛起的一片芒光哩。却看见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上,有两辆汽车撞在一块了,不知道那两个司机从车上下来说了一阵儿啥,便又各自开着自家的车钻进了雨水里。茅枝婆朝那撞车的十字街口走过去,到那儿不光看到了满脚地都是豆粒似的碎玻璃,还看见那玻璃碴儿中,有一条被汽车撞了的半大的花狗瘫在雨水中,它的血在水中浸漫着,浓浓淡淡,先是黑红,接着艳红,再是粉淡,慢慢慢慢就化在了雨水里边了。


第九卷 叶它们都朝她跪下了,—世界都是泪水了(2)

    雨珠落在血水中,发出了油亮的声响儿。从那血水中泛起的红水泡,像那个城市晴天里满街撑起的红纸伞。水泡破了时,如合了伞样有吱——的响声儿,只是合伞的响声长,水泡破着的响声短。且水泡破了呢,会有微细一股腥气升上来,到了半空便又被压了下去了。茅枝婆就立在那撞了汽车的一片玻璃儿旁,那一丝一股的腥边上,望着那条狗,那条狗也眼巴巴地望着她,像求她扶它一把样。    
    她想到了她家喂的那些残狗们。    
    蹲下去,摸了那花狗的头,又摸了那狗拖在地上流着血的两条后腿儿。她想到了如果一张门票果真能卖出七百块,卖十张就是七千块,一百张就是七万块,一千张就是七十万块钱哩。可她们这两个月的出演从来都是每场最少卖出去一千三百张的票。一千三百张,那就是九十一万块钱哟。九十一万块,除掉给他们受活人的椅子钱,他们最少还有八十五万。八十五万由这八个县里派来的圆全干部分,再加上团里的会计、出纳和售票员、保管员,杂七杂八都算上,除了她们受活的四十五个残人儿,余剩的圆全人其实也就是一拢共的十五个。    
    就是说,每演一场这十五个圆全人都能得到八十五万钱的收入哩。    
    就是说,她们受活人在台上出演着,每人每天挣两把椅子钱,圆全人每人每天最少平均都能挣到五万多块钱哩。    
    就是说,圆全人每天每人平均挣上五万多块,十天十场出演他们每人最少有五十多万块的收入哩。    
    就是说,只要我茅枝婆不在那写着因雨停演的字后写上自家的名,按上自个手印儿,他们就不能挣到那五十多万块钱哟。    
    也就是说,眼下的事,都取决于我茅枝婆了呢。    
    雨是越下越大哩,茅枝婆蹲在那雨水里,蹲在那条狗边旁,她觉得身上有些冷,像浑身上下没有穿一件衣裳样。可茅枝婆也觉得身上有些热,她想到她只要不在那张表格上按下自己的手印儿,圆全人们就得不了分文时,身上便有一股热嘟嘟的东西从下朝上涌动着,到了头上她便觉得浑身有些暖和了,才将身上的冷,便立马被挤得没了踪迹啦。    
    茅枝婆就最后又摸了几把狗的头,像去孩娃脸上擦泪样,把那花狗脸上的雨水擦了擦,轻轻把它往路边安全的处地抱了抱,怔一会,车转身,往回走去了。她像一冷猛地立下了主张样,腿是瘸拐着,步儿却比来时走得快捷哩,深一脚,浅一脚,好着的右脚落在地脸上时,要比瘸拐的左脚用的力气大,那溅起的水花也比左脚溅起的多,几下儿就把她左裤腿的里侧湿了一老世界了。    
    大街上是空无人烟哩。    
    她就那么拍喳着雨水往回走,像是个路过城市的乡下老人样,可走了几步后,她的身后有了细细微微一股哼唧声,如了谁家走失的孩娃在老远的地方唤着他的娘。    
    回过头,她看见那条花狗拖着它的后腿正在爬着追着她,见她回过身子时,它像看见了娘的孩娃那样儿,更用力地朝她爬过去,且仰着头的眼里溢满了哀求的光。    
    这是这个城市的一条野狗哩。她迟疑一阵子,往回瘸几步,去把那狗费力地抱在怀里了。像抱起一袋水湿的面样把它抱在怀里了,立马她就感到那狗身上的冷和感激的哆嗦了。然抱着那被汽车撞断了腿的狗走回到剧院的胡同时,她却发现不知从这座城市大街的哪,又朝她围过来了三五条的野狗儿,有黑的,有白的,每一条,都又丑又老哩,都被雨水淋得浑身哆嗦呢,每一条毛都贴在它们的身子上,就都看见它们瘦嶙嶙的肋骨了,像大劫年的饥荒年月里,人饿到瘦极的处地儿,他的肋骨便挑起了他的肤皮样。    
    茅枝婆立在那儿不动了。    
    那几条狗都眼巴巴地打望着她,若了街上讨饭的人,见了有吃食又肯施舍的人。    
    她说:“你们不能都跟着我这老婆呀。”    
    野狗们不言声,依然都目光求求的望着她。    
    她说:“你们跟着我,我也没啥喂你们。”    
    它们依然依然地看着她。    
    她走了,它们就跟着。    
    她停下,它们也在她身后停下来。    
    她朝最前的一条黑狗身上轻轻踢一脚,那狗叫了一声儿,另几条狗忙慌慌地朝后退几步,可是她朝剧院那儿走去时,那几条狗却又如尾巴样跟在她身后。    
    她不再管它们的跟与不跟了,只管自地朝前瘸拐着,待她抱着那半大的花狗到了剧院门前时,回头看一眼,她身后跟的已经不是了几条哩,而是了十几条,一片儿,都是又丑又脏的野狗呢。都是这个城市被人弃下的又丑又脏的残了的狗,和受活的人一样,有双眼失明的,眼前总是流着黄脓和挂着白色眼屎的实瞎子,有瘸了前腿或断了后腿的,三条腿立在脚地上,像残人拄着拐杖立在地上斜着身子样,还有专爱在城里饭店门前窜来窜去的狗,图求一嘴吃食,那饭店就把一盆滚着的肉汤浇在它的头上、背上了,从此它的头上、背上就永生永世是一片烂肉了,永生永世有一股臭味了,是苍蝇、蚊子的老家了,乐园了。    
    雨已经小了呢。天空里挂了明亮的白。    
    茅枝婆的身前身后,都是乳浓浓的腐臭味,都是那狗群身上的血脓味和污脏脏的臭味儿。立在剧院前,她正要呵斥这一群野狗走了时,忽然离她最近最前的一条走路摇晃的瘸腿老狗朝她跪下了。茅枝婆觉得自己的瘸腿颤了一下子,像谁在脚底用力抽了一把她瘸腿里的筋。她盯着那瘸狗的前腿儿,见它跪下时,像跌倒样前腿下有了一声响,把地面的雨水溅了起来了。为了分辨它的跪和卧,它的两条后腿还是直在脚地上,这样儿,它的背就前低后高了,尾巴骨那儿翘在半空里,可它的头却还是抬着的,眼巴巴地望着她,使它的跪有了很怪的姿势。    
    她就问了它,“想要咋样呀?”    
    又看着怀里的狗,“它是你的孩娃吗?要了还给你。”    
    她就把她怀里的花狗放在脚下了。这一放,那半大的花狗竟会扭头狠狠瞪了那老狗一眼儿,又回过头儿来,拖着它的断腿往她的身上爬。    
    她就又把那花狗抱在自己怀里了。


第九卷 叶它们都朝她跪下了,—世界都是泪水了(3)

    抱了起来了,没想到那老狗扭头回望一眼儿,哼了几声儿,像对别的野狗们说了啥,那一片野狗竟都学着老狗的样,朝她跪了下来。都跪着朝她挪动着,望着她,也望着她怀里的狗。所有的目光都是乞求哩,都是对她怀里的花狗嫉羡哩,都是企盼着她去抱抱它们哩,企盼着她像抱着那花狗样把它们带到哪儿哩。像它们知道她不会弃了它们样,会把它们带回到全是残人的耙耧山脉的受活样,像知道受活那儿她的家里已经有了十几条残狗样,像它们终于找到了它们的主人样,它们的亲娘、亲奶样,它们跪着朝她挪去时,它们的眼里全都汪了泪水了。    
    半空里满是了泪水的咸味呢。    
    一世界都是了狗泪的咸苦味。它们流泪求着她,喉嗓里发出了古怪低沉的叽叽的叫,像它们的哪儿疼得很,心里伤得很,到了不跪着求人不行的田地儿。茅枝婆听到了它们的哼叫,像孩们的哭一样,看见它们的哼叫,像云样在她的周围飘散着,闻到了它们的泪水里的咸味稠得如放多了盐的汤。她知道它们求她要她干啥儿。她的心里先是像沙地里流进了一股水样湿润着,后来就像一片干沙一样堵在她的胸口了。    
    它们要她像带那花狗一样把它们带走呢。带回到耙耧山脉的受活去。它们又老又残,知晓自个儿该往那儿去。它们像住在这满是圆全人的城里等了许多年,终于就把茅枝婆给等来了。它们不能不跟着她回到受活那儿了。    
    茅枝婆就怔怔地望着那一群老残的狗。    
    雨是终于的停绝了,天上地上都有白光了。那一群十几条老残的狗,跪在雨水中,喉咙里发出泥黄可怜的叫,像一片泥黄的雨水汪在她的周围呢。不知该咋儿,茅枝婆又把她怀里的花狗放在地上了。她想她不把花狗抱回到剧院的后场地,不喂它,不给它的后腿裹上包伤的布,也许这一群狗就不会这样围着求它了。可是呢,那放下的花狗竟用前蹄爬在她的脚上呜呜呜地哭起来,泪像旺泉样从它的红眼眶里流出来,顺着它的瓜似的脸面流到嘴里了。    
    茅枝婆有些不知所措了。    
    原来出演团里那几个县干的圆全人,都没有回到剧院里,竟一直都在剧院的门口等着她。也许人家是回去以后换了衣裳又走了出来了。茅枝婆发现人家都穿着干爽的衣裳了。茅枝婆不知所措时,人家从台阶上走下来,怪奇奇地望望一老满地的狗,又望望被狗们围着的茅枝婆。    
    人家说:“想好了吧?我们已经通知后台做今夜转场的准备啦。”    
    人家说:“破天破地吧,我们想好啦,凡是出演的人演一场我们可以给五把椅子钱。五把椅子就是三四千块钱哩。”    
    人家说:“你演一场可以给你十把椅子钱。十把椅子就是七千块钱哩。”说:“当然呢,顶天重要的不是十把椅子钱,而是只要我们给县里通个电话,给县长汇报说,受活的人都想退社哩,都想离开双槐的辖管哩,回到家你们就可以拿到那份受活退社的文件啦,就可以永生永世不归双槐和柏树子乡管了哩,这世上就再也没人能管了你们受活啦,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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