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海-第34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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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沐摘下狮头,拍拍跟自己配合的旗军,上前跟邓子龙大声说着笑话,让甲板上的旗军准备接下来的庆典,几人一同向船舱中走去,换上自己的衣甲。
与此同时,船舱中更多旗军披着狮衣走出来,他们才是真正给旗军带来享受的舞狮队。
陈沐只是个玩票的,要说起来,倒是会一手岳家拳的邓子龙在舞狮上要更加专业,要不然他老家怎么被称作狮子邓呢?
“莽虫派回一支船队,后来付元拍回来的人说他们与莽虫合兵,向南去找西班牙人了。”
陈沐擦着额头又蹦又跳出的细汗,披着毛皮披风对邓子龙道:“我估计西人很难答应我在南方、北方都想要土地的想法,最终议出的决定应该对我们稍吃些亏。”
深知陈沐理不直气也壮的特点,邓子龙轻笑一声,推开舱门,道:“别管谈的怎么样,能不战而胜最好,我们刚到这人地两生,广袤土地上还有数不清的地方需要开春后探明五金,能早一日发现矿藏就比晚一日强——何况邓某觉得哪怕就以状元桥为界都不吃亏。”
“陈帅也不要太执着于从西班牙身上割地,只要他们不干扰我们,划定边界于我有利。”
陈沐撇撇嘴不置可否,他当然懂邓子龙说的道理,不过有时候看见一个好机会,如果不能攥取尽量多的意义,在他眼里就是失败了。
但他没说什么,只是一边换下狮衣裤一边围挂上沉重的棉甲裙,问道:“于我有利,怎么说?”
“土地再大,总归是人的土地,邓某以为论军事,我大明较之西夷稍强,却也有限,远不足百战百胜,但论治政、财经,大明边疆之外万里宣慰,近明则富远明则穷,虽说朝廷岁入开支也是一笔烂摊子,但要比西人强出百倍。”
“他们对土人并不好,东洋军府眼下所缺的不是战争借口,而是与土民融为一体,让他们看清在西人治下与我明人治下有何区别,自然天下归心,这的一切早晚都是大明的。”
邓子龙这个角度新颖的论断让陈沐眼前一亮,这话说的很中肯啊!
陈沐正待说什么,听见船舱外有旗军报名,打断挥起的手招人进来,就听旗军报道:“禀报大帅,付游击标下随船百户王文虎携西人议边界诸事的谈判团至麻家港。”
“让他们上船,不,安排他们在麻家港左百户所住下,半个时辰后到麻家港大营,让赵常吉和杨君瓒也过去——走,我们去见见他们!”
第二十四章 超值
旬月之间,东洋舰队大量旗军工匠入驻麻家港,使港口焕然一新。
两个新设百户所营寨把守港口栈桥两侧,向北没多远便是原本的麻家港营寨,如今已搭建好大量木屋或砖木房,不过道路依旧简陋,堆放着许多原木看上去像工地一般杂乱。
倒不是陈沐不想修缮港口道路,他不光想修缮道路,还想在这修建三条用于搬运货物的马车轨道呢,只是这个季节的土地就连搭建木屋都很困难,更别说修路了。
所幸修路在当下还不是亟待解决的问题,只要旗军与匠人的营房造好,其他的事都能分出轻重缓急,只要在明年二期旗军带着辎重补给到来前解决就够了。
东洋军府对道路已有规划,他们会在开春后建设三座栈桥,分别连接三条马车木轨道,到时候麻家港装卸货物都会更容易更有效率。
不过眼前,他们只需要开开心心迎接万历六年的到来就够了。
陈沐并没有出现在位于麻家港大营的谈判桌上,赵士桢与杨廷相在接到陈沐命令的半个时辰内于全军范围挑选了二十余名熟悉军务、商务、西语、矿务的军官,在麻家港衙门里会见西军派来的谈判团。
没想到还是熟人,杨廷相同赵士桢并肩带人进入衙门偏厅时以目光搜寻,接着就见到了阿科斯塔修士,他拱手笑道:“僧侣,没想到又见面了,在利马我就说过,你们应该派一些人学汉语,否则交流会很困难。”
杨廷相在利马见过阿科斯塔,不过其实没有什么深交,只是当时在总督身边见过这个留着奇怪发式的僧人罢了。
他没有说西班牙语,这其实对杨廷相来说是一件很郁闷的事,在讲武堂的学习中他曾十分认真地学会了西葡两国大部分日常用语,结果毕业之后却发现——这两门外语他一次都没用过。
因为他所追随的将军是陈沐,委派给他的又都是些出访别国、要事谈判的使命,在这些使命中他都必须说本国语言,即使他的异国语言非常熟练也不能说。
在他话音落下后,自有身后担当通译的旗军用专业而流利的西语向阿科斯塔重复一遍,当阿科斯塔回答之后,再由通译重复传达。
谈判用的长桌是陈沐的军议桌,麻家港中一切从简,衙门是东洋军府抵达之后新近建造,专用于陈沐召集麾下军官议事,这也是麻家港唯一一个有能容纳二十余人相对而座的长桌。
阿科斯塔记得杨廷相,在明船离开利马港口当日就有西班牙军官打算率舰队对其围追堵截,试图将之所乘战舰击沉在西海岸,这也是唯一一个去过西班牙本土的中国官员,他没有理由不对其印象深刻。
阿科斯塔学着明人的样子拱手,语气温和地说道:“我已经在学了,不过明朝并不准许我们进入,而你们的话和文字又非常复杂,所以学习起来很难,我是该叫您杨大人还是杨将军呢?”
东洋军府派出的谈判团太有压迫感了,包括一名通译官在内,每人身着制式深蓝色军服、挂深蓝色棉甲裙与上漆刻绘白、灰、赤、黑的胸甲,外罩直至小腿稍稍收腰绘兽团的深蓝色泡钉棉甲式军大衣,头顶盔枪上与胸甲颜色一样攥缨的制式棉甲顿颈铁笠盔。
包括上次见面身着锦缎官袍以文官模样示人的杨廷相在内,所有人摘下头盔、拉开座椅靠背、向前一步放下头盔、坐下的动作整齐划一,一顶顶笠盔放在桌面上每个人左手旁边。
来自大洋彼岸的精锐军官团气势逼人。
但知识也是力量,修士阶层在欧洲拥有极高地位并非只因侍奉神明,也因为他们是整个欧洲最接近科学的顶层精英。
面对无形中的下马威,阿科斯塔并不怯场,更加友好地笑道:“过去我认为一些将军说军装就像仆人的号衣,会消除一个战士原本拥有的斗志与怒火,在见到你们的军装,我不这么认为了。”
“或许回去后,我会劝说教会支持阿尔瓦公爵的主张。”
在通译将他的话重复之后,杨廷相笑道:“我的皇帝与将军并不这样看,陈帅认为军人做天下最危险的生计,应得到面料质地更好、做工更精致并更好看的军服,这能提升军人对自身的荣誉,在你的国家也有人这么想么,阿尔瓦?”
“阿尔瓦公爵。”阿科斯塔点头道:“在几年前驻防尼德兰时,他向宫廷写信说‘在积极作战时,将军应让整支军队都穿上鲜亮的蓝色。’他认为一万名身着蓝色盛装军装的军队看上去要比两万名都是黑色军装的士兵更危险。”
“因为后者看上去就像一群乌合之众,一群市民或店主组成的乱军。”
阿科斯塔这样说着,目光不由得向长桌对面整齐严肃的明军谈判团与己方服色杂乱的谈判团之间摇摆,他摊手道:“不过世界上哪里会有指挥官能为两万名士兵准备同样颜色的军服呢?”
“即使在开战前穿着它们,开战结束后也不会有人还穿着一样的衣服,三四年的战争中会让他们行军千里,改变驻地上百次,整夜行军、野外露宿、大战小战。”
阿科斯塔修士撇撇嘴道:“外衣、长靴和短裤很快都会坏掉,我永远不会忘记八年前在尼德兰做随军教士,为散播主的光辉,我只有一小团潮乎乎的亚麻来抵御寒冷。”
“靴子里也灌满了水,裹紧湿斗篷,蜷缩得像个刺猬似地躺在那儿,在破晓的晨光中我想我看上去像只淹得半死的老鼠。”
阿科斯塔说罢自嘲地哈哈大笑,随同他一起的随从也笑起来,到处都是欢乐的气氛,这就是作战中常识,几乎每个人都经历过。
但在长桌对面,明军将官一个个不苟言笑,甚至向他们投去同情的目光。
杨廷相抿抿嘴,两只手交叉着放在桌上,等阿科斯塔笑得差不多他才非常认真地开口道:“谁说天下没有任何指挥官能为部下提供一样的军服,僧侣你很幸运,我认为在开始边界谈判之前议定一些其他方面的合约对大家都有好处。”
“比方说只要你们提供棉花、铁与作为工费的适量金银铜,大明帝国的纺机织机就能为盟友运转,两万人所需春秋、酷暑、寒冬三件?一共六万套颜色鲜亮的蓝色军服?这不是什么问题。”
“即使采购头盔、铠甲也轻而易举,今年定做明年这个时候你们就能收到崭新的军装、后年就可以在墨西哥验收甲胄了。”
“如果你们愿意加些价钱,也许大明帝国最杰出的军服设计者陈沐元帅会乐于亲手为盟友设计符合需要的优质军装,用大帅的话说,一分价钱一分货,保证物超所值。”
第二十五章 双半
说实话阿科斯塔到现在还没弄清楚明帝国的‘将军’究竟是个什么职业。
过去他以为这和他们的将军相同,但后来发现并非如此,比方说在菲律宾,明帝国的将军陈沐会像无耻的英格兰将领一样兼职海盗,袭击运输航线。
而同样也是在菲律宾,他们的将军还会像总督一样管辖当地,又会像委员会一样制定法令,而且还像商人般买卖货物。
现在又要兼职裁缝与艺术家。
阿科斯塔怀疑在两国语言中,对于‘将军’这个词的翻译可能双方都理解错了。
其实杨廷相只是随口一提,因为在他看来阿科斯塔说起他们对军服的看法,其中是有些微想要表达‘你们这是华而不实’的看法,他就要从另一个角度来打压其这种想法,展现明帝国强大的制造业。
至于真的给西班牙制作军装,想哪儿去了?做军服这种小事儿,西人能接受陈元帅一贯的定价水准么?
但他没想到的是阿科斯塔身边跟随的贝尔纳尔军团首席军需官真的将他的戏言记下,并十分认真地向他询问军服、铠甲的定价。
没人能想象西班牙的制造业与大明相比孱弱程度究竟有多么令人发指。
比方说纺织业,因其国中有麦斯塔这一游牧放羊阶层,每年能出产数量庞大的优质美利奴羊毛,通常人们会觉得能出产这种原材料本国纺织业应当富有勃勃生机,事实恰好相反。
自宗教裁判所设立后,大批犹太人带着货物与资金离开这个国家,巴塞罗那被完全毁弃,工商业荡然无存。
西班牙的农地也因麦斯塔的存在而荒废,农民但凡抓住一点机会就寄望于转换求生之道,甚至就连养活国民都需大量进口,再加上白银无节制地流入造成物价飞涨,农业一塌糊涂。
只剩下畜牧业一枝独秀。
可他们的羊毛大多数都卖到别国了,法令规定每年羊毛留在国内不超过三分之一,菲利浦二世的父亲查理五世曾想将这个比例提高到二分之一,以保护本国毛纺业,但遭到麦斯塔反对没能成功。
谁能想到原本倾向于剑拔弩张的边界纷争,会因杨廷相随口一句话而演变成两个‘真正的盟国’以‘百分百的热情’投入军备买卖的商议呢?
新西班牙与东洋军府超过四十个大男人聚在一间宽阔的木屋里,壁炉火烧得正旺,茶水一遍一遍地添,麻家港海上盛大的舞狮与烟花都结束了,他们还在热火朝天地商议着商务事宜。
以至于每隔一刻杨廷相带着部下去另一个屋子里商议并将事宜汇报给等候的陈沐时都疑惑地对长官报告道:“大帅,西班牙人是不是根本不关心西海岸的领土,他们到现在都没有着急过!”
“就因为在下随口一提,他们已经和我们聊了半个时辰的军服采购了,甚至细碎到皮腰带、短上衣、中单长裤乃至一个头盔一副胸甲的价格来回扯皮,甚至就连烧酒、茶、蜡烛、灯油这些日用都不放过。”
把陈沐都听晕乎了,他抱着最大的恶意揣度道:“这是不是他们的谈判策略,以此麻痹我们,以求在接下来的边界划分上占据更大优势?”
杨廷相没说话,但与西班牙人有过谈判经验的赵士桢道:“我看不像,大帅,他们那个军需官还专门说了在米兰购置一副铠甲的价格,与我们的价格比对试图压低价格,非常认真。”
“我觉得他们是想压价,但其实并没有。”
赵士桢非常无奈地对陈沐道:“他们说我们旗军穿戴的那种什么都没有素胸甲,从名叫热内亚或米兰的地方,按他们那个叫法是只要十枚佛罗林就能买到,说我们这个胸甲订购还要等,七枚佛罗林是个合适的价格。”
“学生看了,他们叫佛罗林的那种小金币,一枚一钱重,十枚就是一两金或八两银啊陈帅!”
赵士桢夸张地想要叫喊又压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