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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8节

官居一品-第70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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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提刑司的人,十分乐意看这个惹恼皇帝的家伙出糗,便都在边上袖手旁观,存心要看他像乌龟一样,从门槛上爬过去。

大堂上的诸位大人不忍逼视,但没人敢出声,更没人敢说,把门槛撤了吧……他们都很清楚,皇帝虽然口上说不追究了,但心里一定窝着火,就等有人帮海瑞说话,便打为同党了。

“磨蹭什么?跪下来,爬过去!”一个提刑太监强忍着笑意,假装正经道。

海瑞冷冷看他一眼,竟慢慢转过身去,背对着大堂的方向,坐在了门槛上。然后双手抓住铁链,手脚一起用力,将两条腿从门外搬到了门内,最后扶着门框,自己慢慢站了起来。

大堂上的高官们看了,眼中流露出赞赏的目光。

提刑司的人起先倍感气馁,但旋即又暗笑起来。因为他们看到大堂前还有好几层石阶,虽然不高,但对海瑞来说,是绝对没法提腿登上去的。

果然,海瑞慢慢挪到石阶前,便又一次立定不动。堂上的大人看看他,又看看那石阶,心说,如果不跪下来,一步步爬上去的话,是绝对没法进去的。

但海瑞是绝对不会屈膝的,他认为自己不是受审的囚犯,而是一名殉道的士子,士可杀不可辱!

退一万步说,所有的目光都盯着他呢,只要一跪下,哪里还有气势,与满堂的高官抗衡?

想到这,海瑞索性不走了,他转过身去,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双手挽着锁链,正襟危坐,双目微闭,养其神来。

见他如此嚣张,提刑太监们都变了脸色,堂上就坐的大太监吴公公更是怒不可遏,指着海瑞的背影:“诸位大人看到了,这海畜牲是多么狂悖!”说着一拍惊堂木道:“海瑞,到了这里还敢放肆,还不快来上堂受审!”

海瑞转回头去,斜瞟他一眼,再看看头上的匾额,淡淡道:“这里是刑部大堂,怎么轮到个太监发号施令了。”

“你!”吴公公气得嘴巴都歪了,望着上首的刑部尚书黄光升,道:“黄部堂,人家不听咱家的,还得您老出马。”

黄光升万不想出这个风头,他好歹也当了快四十年官儿,当然知道海瑞这样的,无论结局如何,百年后都注定留名青史。实在不想让自己成为他光辉事迹的反面陪衬……可这是他的地盘,别人都装泥塑,可他这个刑部尚书不能啊,只好硬着头皮,缓缓道:“海瑞,不要宁顽不灵,速速进来。”

海瑞也许是转得脖子疼,索性回过头去,背对着堂上道:“请问诸位大人,叫海瑞来干什么?”

“废话,当然是上堂受审了。”吴公公骂一声道。他看着海瑞最来气,就因为这小子上了一本,害得他没法过年还是小事,更是被皇帝当成出气筒,整天责骂……本来说过了年,就把自己提进司礼监,现在直接没了影,提不敢提。

“受审。”海瑞的目光,透过刑部的重重大门,最后落在写着“铁面无情”四个大字的照壁上,淡淡道:“那就是还没定罪了。”

“今儿这么些人劳师动众,就是给你定罪的!”吴公公冷笑道:“看哪门子急呀……”

“看来确实还没有了。”海瑞直起腰杆,朗声道:“《大明律》云,官员未定罪前,一律去掉刑具,接受问话。”顿一顿道,“请照办。”

“什么?”不仅那吴公公惊呆了,在场的所有官员都在揉耳朵。虽然这条文耳熟能详,但堂前受审的官员,哪个还敢呱躁,绝没有像他这样理直气壮地。

“请按照《大明律》,将下官的刑具去掉。”海瑞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却没人敢回到他。

海瑞也不出声了,依然坐在那不起来。

“把他叉进来!”吴公公快要被海瑞气炸了肺,尖声下令道。

四个番子便上前,亮出水火棍,要去叉海瑞的四肢。

“慢!”眼看就要斯文扫地,高居正位的大明首辅,终于出声了。大明朝最高级别的司法审判,也不过是三堂会审。像现在这样的六堂会审,根本就没出现过;尤其是内阁首辅做主审的,更是闻所未闻。

但圣命难违,徐阶只好来了,在这里他最大,甚至没有能和他对等的内外官员。所以他的话,总算还有人听。

见番子们仍然高举着水火棍,徐阶朝下手的吴太监拱拱手道:“敢问公公,有没有旨意说,不给海瑞去掉刑具?”

这里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会送到皇帝眼前。吴太监只好实话实说,道:“这个咱家不敢妄言。”

“既然没有特旨,那就得按《大明律》办。”徐阶淡淡道。

“立刻解了。”黄光升下令道。

吴太监有些慌张,但他万万但不起这个责任,连忙道:“慢慢,咱家要先请示宫里。”说着让人飞速急报西苑。

第七六二章审判(下)

(更新于:2011031913:12)

刑部大堂上的座椅,还从没这样摆过。江河海牙屏风下的大案后,坐着内阁首辅大人,他的左右各摆着一张低矮些的案台,分别坐着刑部尚书和提刑司的大太监,再往下,左侧两张桌子后,坐着左都御史和大理寺卿,右边的一张桌子后,坐着锦衣卫的指挥使;再往下,坐着他们各自的副职,面前摆着笔墨纸砚,显然干的是书记官的活。

如此豪华的阵容,只为审讯一个小小的五品郎中,这在大明朝还没有先例,恐怕两千年来也是头一次。

所以把这个案子称为‘天下第一案’,毫不为过。

在座的诸位大人,已经预见到,审讯将是十分困难的,但他们万万想不到,仅仅为了怎么进门,就能争执到这个份上,不仅明争,还有暗斗。所有人都暗自凛然,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呢,大势之下,个人的荣辱浮沉,全在一念、一言、一行之间。

唯独海瑞背对大堂,无动于衷的坐在门槛上,仿佛一切争执都跟他无关一样,只将目光投注于蓝天之上、流云之间,竟冒出个念头道:,也不知我死之后,灵魂化为流云,能不能飘回琼州,永远陪在娘亲身边……

就在人人各怀心事时,正门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紫衣太监转眼就跑到了大堂前,杵稍喘匀了气,便道:“上谕,海瑞的罪过,本朝未见,历朝历代也未见,不适用于《大明律》之条例,着其戴锁受审,不得有误。”

众人赶忙接旨,那吴太监像打了鸡血似的,朝海瑞得意笑道:“听见了吧,还有什么说的?快爬进来吧。”

海瑞方才接旨跪下,现在撑着地费力的站起身来,望着小人得志的吴太监,淡淡道:“本官拒绝。”

“你凭什么拒绝?”吴太监眼睛瞪得老大,心说你吃了熊心豹子胆?

“官员乃朝廷之体统,个人荣辱是小,却不能失了朝廷的脸面。”海瑞沉声道:“我乃朝廷命官,怎能学狗爬,损了朝廷脸面呢?”

“好利的一张嘴哇。”吴太监气极反笑,望向徐阶道:“徐阁老,您也听见了,对这种狂饽之徒,该怎么办吧?”他想逼徐阶对海瑞动刑。

“他说的也有些道理。”徐阶慢吞吞道:“皇上只说让他戴枷受审,却没让他爬进来。”

吴太监心说,这不废话吗?皇帝再荒唐,也不可能下旨让人爬进来吧?想到这,索性把皮球踢给徐阶:“那您说怎么办?不审了?”

“他只要还没革职,就得顾及朝廷的脸面,公公说是不是?”徐阶表情淡定的望着他,吴太监稀里糊涂的就点了点头,徐阶便轻轻一挥手道:“把他拖进来。”

还没等黄光升发号施令,侍立在大堂门口的两名六品主事,便跨步上前,抢在番子的前面,一左一右架起了海瑞……但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们的动作都没法跟‘拖’朕系起来,应该换成‘架’才对。

无论是‘拖’还是‘架’海瑞都被弄进大堂上了。

吴太监气得鼻子都歪了,不敢朝大人物发火,只好对那两个小官施威道:“好啊,你们很好,都叫什么名字?”

两个六品主事毫无惧色,大声通名道:“我叫赵锦!”“我叫冯恩!”

“好!好!好!”吴太监连说了三个,好,字,又对自己的书记官道:“记下来!”

费尽周折,终于各就各位了。众大人打量着这个一本惊天下的怪物,发现他貌不惊人,消瘦矮小,只是一双眼睛亮得瘪人。

黄光升深吸口气,一拍惊堂木,道:“升堂!”

三班衙役便一起用水火棍,有节奏的敲击地面,低唱道:“威……武……”

趁着威势起来,黄光升道:“请吴公公宣旨。”

吴太监便起身道:“上谕,着内阁、刑部、大理寺、都察院、提刑司、镇抚司户部云南清吏司郎中海瑞一案。”顿一顿道:“一定要严惩这个狂悖犯上、诽谤圣誉的逆贼!”六个衙门的副官不约而同提起笔,在卷宗上记录,谁也不知道皇帝会看哪一份或哪几份,全看也说不定,所以前是一丝不芶。

黄光升尚未说话,坐在下首的新任右都御史朱衡开腔道:“敢问吴公公,您那最后一句,真走出自上谕吗?”

“这个。”吴太监不悦道:“这是咱家的期许,朱大人有什么意见?”

朱衡因为得罪了陈洪,壮年被发配到的南京,虚掷了十几年的光影,因而深恶太监,虽然口气仍然不紧不慢:“上谕是叫我们来论这个海瑞的罪,还没开始公公就先把罪定了,我看就用不着再审了吧。”但能把人活活气死。

吴太监算是明白了,今天千刀万剑都是朝自已头上招呼,当然自已只是代人受过,他们真正想对付的,是自己的主子!想到这,他拉下脸来,沉声道:“咱家何时把他的罪定了?”

“你刚说了他是‘狂悖犯上、诽谤圣誉’,现在就不认了?”朱衡也沉声道。

“咱家这样说,也不是定罪。”吴太监哼一声道:“咱家只是发表一下看法,没那么严重吧?”

“既然圣命是会审,就得依照《大明律》来。”朱衡道:“先问案后定罪。”

“皇上说了,海瑞的罪超出了《大明律》的条文。”吴太监这下抓着要害了,对朱衡道:“你却还要依着《大明律》来,莫非是要抗旨?”

朱衡性情刚烈,当场就动了真火道:“我等奉的是祖宗之法,祖宗之法就是《大明律》,若不按照《大明律》来,我们不知应该怎么审案,依凭什么定罪?!”说着就要撂挑子道:“要不我们退堂,吴公公按照你的办法来吧!”

吴太监倒想那样,可现在什么场合?而且问讯记录还要明发天下,他当即就不会了,望着满堂唯一个好人徐阶道:“徐阁老,你说怎么办?”

徐阶这才开口,慢吞吞道:“圣谕要听,《大明律》也要遵守,两头兼顾吧。”老首辅将来致仕了,完全可以在工地上找份营生……专业和稀泥。

黄光升望着首辅的眼睛,虽一时不能完全领会他的意思,但自己的立场不能变,咳嗽一声,对堂下道:“依《大明律》问案条例,官员未行革职前,应坐着受审。”说着一挥手道:“来人,给他搬一条板凳来。”

吴太监又不满了,但再反对的话,自己都腻味了,索性不去管他,不过仍大声对自己的,书记官,道:“记下来,是黄部堂赐得坐!”

黄光升嘴角抽了抽,但没有分辨,而是冷不丁重重一拍惊堂木道:“开审吧!”吴太监没提放,吓得一哆嗦,不由小声啐道:“讨厌!”

海瑞坐在一条长登上,身上的负担终于轻了些,他轻轻活动着手腕和脖颈,腰杆却挺得笔直……在旁人看来,是他傲气凛然,其实他是有苦自知,稍微一弯,就痛得要断掉一样。

黄光升看看徐阶,意思是您老先讲两句?徐阶却微闭着眼睛,没有一点要出声的想法。

看来只能自己来,他朝海瑞问话道:“堂下所坐的可是海瑞?”

“正是在下。”海瑞正色答道。

“知道为什么受审吗?”黄光升问。

“不知道。”海瑞淡淡道。

“放肆……”黄光升低喝一声,道:“拒不认罪于事无补。”说着目光飘过堂上:“在座诸位都看过了你那道奏疏,确实是……太恶劣了。”

“何止是恶劣!”虽然知道自己讨人厌,但吴太监该说还得说,谁让司礼大挡们都老奸巨猾的不来呢?要是他也不吭声,谁替皇上表明立场?遂大声道:“海瑞,你身为臣子,却写一道狂犬吠日、誓骂君父的奏疏,实在是大逆不道!”说着望向众大人道:“诸位对这个也有异议吗?”

见没人吭声,他得意洋洋的住了嘴,这就给整场定了调子,下面怎么玩花样,也不可能偏的太远了。

“为什么要上这样一道疏?”黄光升暗叹口气,进入正题道。

“既然诸位都看过那篇奏疏,应该还记得,下官开篇名义说的很清楚”,虽然身体虚弱,海瑞的声音却十分洪亮道:“上这道疏是为了‘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治安事。’”

“好大的口气。”吴太监哂笑一声道:“又要正君道,又要明臣职,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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