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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精选-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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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阿克萨科夫(一八一七—一八六○):俄国历史学家,诗人。

  我记得,我从床上下来环视四周后,我突然觉得,对这些不幸的人我是用绝然不同的目光看待的。我胸中的一切憎恨和愤懑须臾间神奇般地烟消云散了。我往前走去,端详着迎面而来的一张张面孔。这个被剃光头发、脸上留有印记的农夫喝醉了酒,在大声嘶哑地唱着醉歌。他也许就是那个马列伊,因为我还未能看清他的内心深处。当天晚上,我再次碰到米——斯基,一个不幸的人!他的脑子里已经不可能有关于马列伊一类人的任何回忆,除了“jehaiscesbrigands!”那一句话外,对他们这些人也不可能有任何别的看法。不,这些波兰人所经受的苦难比我们多多了!
          
06 普罗哈尔钦先生  谢苗·伊凡诺维奇·普罗哈尔钦先生住在乌斯季尼娅·费多罗夫娜家一个最黑暗、最不起眼的角落里。此人有了一把年纪,思想健全而且不喝酒。因为普罗哈尔钦先生官职低,薪水给的虽然完全符合他的工作能力,但数目终究很少,所以乌斯季尼娅·费多罗夫娜每月只收他五卢布的房租,再多就怎么也不能再要了。有的人说她有她的特殊的盘算。不过,不管您怎么说,普罗哈尔钦先生好像要故意报复那些好恶毒嘲笑别人的人似的,居然成了女房东的亲信,深得她的欢心,当然这是从光明正大这个意义上说的。应该指出的是:乌斯季尼娅·费多罗夫娜是非常可敬、身材粗壮的女人,对于荤食和咖啡,特别喜爱,每逢斋期,她可是费了大劲才熬过来的。她家经常住着几位房客,他们付的房租钱,比谢苗·伊凡诺维奇付的多一倍,但是他们为人并不老实,恰恰相反,他们毫无例外地都是“恶毒的嘲笑家”,经常嘲弄她这个孤苦无靠的妇道人家,所以他们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就不怎么高了,只要他们不付房租,她不仅不让他们进房里来睡觉,而且不想在自己的房子里见到他们。自从一个好酒贪杯的退休人员被送进沃尔科沃公墓以后,(其实不如说他是一个被开除的人员来得恰当)谢苗·伊凡诺维奇便加入了女房东的宠信者的行列。这个被开除的人虽然一只眼睛被打瞎(据他自己说是因为勇敢),一条腿被打断(似乎也是勇敢所致),但是他却赢得了乌斯季尼娅·费多罗夫娜所能给予的全部好感和欢心。如果不是酒醉醺天,最后悲惨地死去的话,他还会以她的走卒和食客的身份活很久的。这一切还是在砂石街时发生的,当时乌斯季尼娅·费多罗夫娜才只有三名房客,其中至今还保留下来的只有一个普罗哈尔钦先生了。后来迁到新居,开办了一家比较豪华的旅馆,房客就将近十位了。  不知道是普罗哈尔钦先生有着难以改正的缺点呢,还是他的同房伙伴们个个都有同样的毛病,反正从一开始,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就不融洽。我们在这里要指出的是:乌斯季尼娅·费多罗夫娜的新房客一个个都相处得像亲兄弟一样。他们之中,有的是同事,每月一号领到薪水就玩牌赌钱,多是打纸牌,玩法老、普列菲朗斯和比克斯①,相互把薪水输个精光。有时一高兴,就全体出动,去享受所谓咝咝发响②的生活瞬间,有时候他们也谈高雅的事情,但在这种情况下,往往发生争吵。因为这一伙人头脑中的偏见少,所以即便在这种争吵的情况下,他们互相之间的团结,一点也没有受到破坏。房客之中表现特别突出的有:马尔克·伊凡诺维奇,一个聪明的饱学之士;其次是房客奥普列瓦尼耶夫;再次是房客普列波洛维科,也是一位谦虚的好人;还有一个季诺维·普罗科菲耶维奇,此人一心一意想跻身上流社会;最后是文书奥克安诺夫,他当时差点从谢苗·伊凡诺维奇手中,夺去了第一亲信的桂冠;此外还有另一个文书苏吉宾,平民知识分子康塔列夫以及其他的几个人。但是谢苗·伊凡诺维奇似乎并不把他们视为同类。当然,谁也不希望他坏,而且他们最初对普罗哈尔钦的评价还相当公允。用马尔克·伊凡诺维奇的话来说,他们认为普罗哈尔钦是个性格温和的好人,虽然不是出身名门,为人却忠实可靠,也不吹牛拍马。当然有缺点,但是他吃亏倒不在这里,而是吃亏在自己缺乏想象力上。除此之外,虽然如此缺乏自己的想象力,普罗哈尔钦先生在外表和风度上也不能使任何人感到吃惊,以取得特别有利于自己的效果(一些好嘲弄人的家伙对此特挑剔),不过他的仪表倒还过得去,似乎不成问题。而且作为聪明人的马尔克·伊凡诺维奇已经正式充当谢苗·伊凡诺维奇保护人的角色,他用优美的语言、华丽的语体相当成功地宣布:普罗哈尔钦先生是个上了年纪的体面人,他拈花惹草的时代早就过去了。这么说来,如果谢苗·伊凡诺维奇不善于与人相处的话,那唯一的原因就是他自己,责任全得由他来负。
  ①是三种纸牌游戏的名称。

  ②指喝啤酒。

  头一件引人注意的,毫无疑问是谢苗·伊凡诺维奇的吝啬和爱财如命。这一点马上就被人看出来了,受到了人们的注意。因为谢苗·伊凡诺维奇怎么也不肯把他的茶壶借给任何人,即便是借用很短的时间也不行。在这个事情上他实在做得有点过分,因为他自己根本不喝茶,即使很需要的时候,他也是喝一种味道挺香的水汁。那是他用大量储存下来的野花和一些有药性的野草熬煎出来的。而且他吃饭的方式,也与其他房客大不相同。比如说乌斯季尼娅·费多罗夫娜每天给大伙儿提供的午餐,他是决不吃的,因为一顿午餐值半个卢布。谢苗·伊凡诺维奇则只能花二十五个铜戈比,从不超过,因此他只买一份一份的饭菜,或者只要汤和馅饼,或者只要一份牛肉,经常是既不要汤,也不买牛肉,而是就着大葱、奶渣、酸黄瓜或者别的佐料吃面包,这样就便宜很多。只有在身体实在支持不住的时候,他才要半份午餐……

  传记作者在这里必须承认,他无论如何也不敢说那些一文不值的、低级的、相当微妙的,对于某些高雅文体爱好者来说甚至是不堪入目的细节的,可是这些细节中却包含着这篇小说主人公的性格特点,一个居于统治地位的特点。因为普罗哈尔钦先生远远不是像他自己有时所说的那么穷,甚至经常没钱吃饱肚子。其实,恰恰相反。他之所以如此不怕害澡,不怕别人议论而做出这种令人作呕的事来,纯粹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怪癖,是出于吝啬和过分的小心谨慎,这在以后可以看得更加清楚。

  但是,为了不使读者感到厌烦,我们打算略去对谢苗·伊凡诺维奇所有怪癖的描写。我们还打算略去对他的全部衣着的描写,其实这种描写,对读者来说,倒是十分有趣和非常可笑的。要是不是乌斯季尼娅·费多罗夫娜亲自出面证明,我们恐怕不会提到:谢苗·伊凡诺维奇一辈子怎么也下不了决心,把内衣脱下去洗,即使好不容易下了决心,那也是极其难得一见的事件,时间间隔之久,完全可以使您忘记衬衣在谢苗·伊凡诺维奇身上的存在。房东太太在供词中宣称:“谢苗·伊凡诺维奇么,我的心肝宝贝,但愿上帝温暖他的心。二十年来,他没羞没臊地,把我的房角落搞得臭气熏天,在他活着的时候,不但经常顽固地拒绝使用袜子、手帕以及诸如此类的东西,甚至有时候赤条条地光着身子,不穿任何衣服。”这是乌斯季尼娅·费多罗夫娜从破屏风后面,亲眼看到过的情景。谢苗·伊凡诺维奇死后,这样的说法就传开来了。但他在世的时候是无论如何也决不容忍别人把好奇的鼻子伸进他的角落的,即便是最要好的朋友隔着破旧的屏风看一眼也不行。(这是他与大家发生争执的主要分歧点之一)他常常沉默寡言,缄口不开,对于天南地北的闲聊,也从不参与。他不喜欢别人给他出主意,也不欢迎高谈阔论、好出风头的人,往往当场斥责那些嘲笑他的人和一些高谈阔论、瞎出主意的人,把他们羞辱一顿了事。“你是一个毛头小子,只会动嘴巴不会干实事,你出不了什么好主意的。先生,看好你的钱袋,最好是数一数,毛孩子呀,你做一双裹脚得花多少布,多少钱哪!”谢苗·伊凡诺维奇是个不拘礼仪的普通人,对所有的人一律以“你”相称,并不用客气的“您”。有的人明明知道他的脾性,却出于逗乐取笑,故意盘根问底,问他箱子里到底放着什么,这也是他怎么也无法容忍的。……这只箱子摆在他床底下,他把它保护得好好的,就像保护眼珠子一样。尽管大家都知道,除了一些破旧的碎布、两三双开了口的靴子以及其他的破破烂烂之外,箱子里面简直一无所有。但是普罗哈尔钦先生对自己的这份动产却十分看重。有一次甚至听说他对原来的那把旧锁很不满意,其实那把锁还相当牢实,他一再说要另外弄一把特殊的、里面暗藏着弹簧,结构十分复杂的德国造的新锁。有一天,年轻幼稚、头脑简单的季诺维·普罗科菲耶夫发表了一个很不合礼仪的粗暴想法,说谢苗·伊凡诺维奇很可能把自己积蓄的钱财,藏在自己的箱子里,以便留给后代。季诺维·普罗科菲耶夫信口说出的这番话,居然产生了异乎寻常的影响,使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惊得呆若木鸡。首先,普罗哈尔钦先生对于这样赤裸裸的粗暴想法,甚至没能一下子找到体面的词语来回答。有好长一段时间,他口中说出的话,都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费了好大的劲,最后才弄清楚,原来谢苗·伊凡诺维奇在为很久以前发生的一件小事生气,责备季诺维·普罗科菲伊奇;其次似乎是谢苗·伊凡诺维奇在预言,说季诺维·普罗科菲伊奇怎么也挤不进上流社会,而为他做衣服的裁缝肯定会揍他一顿,因为他欠裁缝的手工钱,拖了很久也没还。最后,谢苗·伊凡诺维奇还补充了这么几句:“你看,你小子居然想当骠骑兵士官生,你当不了的,别做梦啦!上司要是知道了你的全部底细,肯定会打发你去当文书。你听着,我就看不起你这小子!”后来谢苗·伊凡诺维奇总算安静下来了。使大家感到非常惊讶的是,躺了四五小时以后,他好象想够了似的,突然又开始说话了,先是自言自语,后来就对着季诺维·普罗科菲伊奇,开始对他又是斥责,又是羞辱地骂了一通。但是,事情到此还没算完。到了晚上,马尔克·伊凡诺维奇和房客普列彼洛维科想起要喝茶,便邀了文书奥克安诺夫去入伙。这时候谢苗·伊凡诺维奇从自己的床上爬下来,故意凑到他们身边,交出二十或者十五个戈比,装作突然想喝茶的样子,开始大发议论,说穷人充其量也是穷人,仅此而已,不可能有什么作为,想聚财又无财可聚。在这里普罗哈尔钦先生甚至承认他是一个穷人,不过那仅仅是因为那时大家正在谈这个话题。他说两天前他曾经想向一个大胆的小子借一卢布,可是现在他不打算借了,省得那小子吹牛。他还说他的薪水非常菲薄,连饭钱都付不起。最后他还说他这个穷人,就像大家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他每月都要往特维尔寄五卢布给大姑子,要是每月不寄五卢布去特维尔给大姑子,那姑子就会饿死。如果大姑子死了,谢苗·伊凡诺维奇早就给自己添置新衣了。……谢苗·伊凡诺维奇就是这样大谈特谈穷人、卢布、大姑子,谈了好久好久,他翻来复去重复同样的话,以便最强有力地影响听众,说着说着,最后他自己也被说糊涂了,才开始住口。直到三天后,谁也不想去挑逗他、惹他,甚至大家都把他忘了的时候,他又补充发表了一通总结性的发言,说什么季诺维·普罗科菲伊奇一旦当上骠骑兵,这个无法无天的家伙肯定会在战争中被砍去一条腿,人们会给他安上木制假肢来代替原有的那条腿。到那时候,季诺维·普罗科菲伊奇就会走来,说:“好人谢苗·伊凡诺维奇,给点面包吧!”可是谢苗·伊凡诺维奇既不会给他面包,也不会朝这个桀傲不驯的季诺维·普罗科菲伊奇望一眼。就是这样,你同他一起去吧!

  不难想象,所有这一切看起来是非常有趣,同时也是非常滑稽可笑的。没花多长时间考虑,女房东家的所有房客便联合起来进行研究,实际上仅仅是出于好奇,他们决定向谢苗·伊凡诺维奇发动猛烈的进攻,而且是群起而攻之。因为普罗哈尔钦先生近来,即开始入伙以来,也非常爱好什么都打听,而且盘根问底,处处现出一副好奇的样子。他这样做显然有他不可告人的原因。不过,敌对两方的关系开始好转,不必事先做好任何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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