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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柳文扬] 外祖父悖论-第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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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非笑道,“我也要做个有钱的老板呀。你想想,一个商人利用时间可以怎么赚钱?这个顾老板最内行吧。”

    方婷看着他们两个斗嘴,感到很有趣,在一旁左瞧一眼,右瞧一眼,宽容迁就地笑着。

    顾平听了沈非最后一句话,心里一动。过了一秒钟,他笑说:“有意思!沈先生,这是我的名片,我们以后再谈。你可以打电话……”

    沈非说:“这是我的名片——我另给你一个电话号码。如果你愿意谈,就打电话找我吧。”他把老苏家的电话写在名片上,然后对方婷点头笑笑,走了。

    方婷歪头儿瞧着丈夫,笑道:“有意思吧?”

    顾平淡淡地说:“新朋友交得真快啊。”他心里在想,如果……如果这是真的,那么姓余的那家厂子还可以抢在前头买过来,不仅如此,许多别的生意,许多别的事情……在他已经很少幻想的脑子里,一幅完全新鲜的、广阔无边的图景展现了。

    不出沈非所料,第二天,顾平就打来了电话,说他对时间机器突然很感兴趣,沈非说了老苏家的地址,请他来谈。

    顾平半小时后驱车赶到,沈非为他和老苏做了介绍。

    顾平直率地对老苏说:“您不用客气,就当我是一个学生,仔细给我讲一讲时间机器。好么?”

    老苏铺开模型图,又说又比划,写写画画,讲了两个小时。顾平全神贯注地听完,沉默了一会儿,问:“您觉得做好这台机器,有几成把握?”

    老苏说:“六成。”

    顾平本想出五十万,立刻说:“这样吧,我出钱三十万。我觉得您讲得很透彻,我有信心。”

    沈非和老苏对望一眼,顾平又说:“不过,咱们最好能订一个合同:这台机器造好之后,专利归我,我付给二位满意的报酬。”

    老苏是无可无不可,沈非当然更不在乎,顾平当即打电话请公证人。他特意笑着又和沈非拉了拉手,说:“今天晚上我请你们两位吃饭!”

    这下有钱了。这么快,这么容易,老苏竟不敢相信。他先打电话告诉高远,高远当然欣喜万分。老苏放下电话,就开列要采办的物品清单,自有顾平雇的人照单去买。

    马局长几乎已经忘掉时间机器的事。他认为老苏是个异想天开、浮躁不踏实的年轻人,一时头脑发热,很快就会碰钉子。但他却听说,这个装病不上班的家伙已经弄到了钱,开始造他的机器了。

    局长不能坐视不管。这样下去,局里人人想出一个花花点子,就都能请个病假回家胡闹了!可他不知道怎么去管。请病假符合制度,钱也不是偷的枪的,他只有按老习惯给上级首长打个电话汇报。

    丁首长比马局长年轻十岁,可看上去气派庄严得多,他思考问题也更加深谋远虑。所以,他立刻略去病假、借钱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看到了更重要的东西。如果万一那台机器造好了,那就是说,有人可以随意穿梭于过去和未来(他最担心的是“过去”),会发现不该看到的事情,会改变不应更改的历史。“流逝”和“遗忘”给予人们的安全感将不复存在,沉重严密的帷幕将被掀开——如果有人利用时间旅行来搞什么破坏,别人是无能为力的。

    丁首长在一个较阴冷的宁静的下午,亲自探访了老苏那个五十平方米的家,一个年轻雇员开门,引他进屋。他看见最大的一间屋子作了实验室,堆满各式各样的管子、电线、钢架和不知名的球形玻璃罩。老苏站在杂物堆中间,满脸胡子,有点吃惊的样子,木讷地望着丁首长。他从未见过此人,这个人风度端庄而凝重,又亲切又严肃,老苏感到一丝不安。

    沈非不在这儿,老苏就觉得没有主心骨儿似的,连倒茶都不知道。丁首长温和地作了自我介绍,并且说明来意。当然,自己下属的开发局里有老苏这样独一无二的人才,他是应当注意的,对老苏的“慢性肾炎”他也十分关切。“你愿意的话,”丁首长说,“我可以安排你去疗养,或者……你还可以去国外治病。”

    老苏的脸红了,但他不敢说装病的事,他支吾着说:“我没什么,谢谢您……我得搞成这台机器。”

    一听到“机器”,丁首长的眉毛轻轻挑了一挑,看着老苏说:“你说的这台机器,真的有把握造好么?”

    老苏兴奋地点点头。

    丁首长站起来,踱了几步,又坐下,眼睛看着远处,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你的才能,为什么不用在国家更需要的地方,用在更能立竿见影、改善社会的方面?”他转头看着老苏说:“我在各部门认识很多朋友,说一句话还是有些份量的——我提拔你作负责开发新能源的处长。”

    老苏不懂,他张着两眼说:“我不太懂能源,而且,我也不能当官儿,我不行。”

    丁首长摆手一笑,道:“把你的潜力都发挥出来吧!我对你有信心——这台机器,你是怎么想的?造出来有什么用?能创造多少价值呢?”

    老苏呆住下,他想了一会儿,说:“我没想过,我觉得应该造它。”

    丁首长哈哈地笑了,轻拍沙发的扶手说:“一个科学家,负有引导文明前进、造福人类的伟大使命,像你这样儿戏,岂止可笑,简直是犯罪了——想想现在,全国有多少人在挨饿,每年有多少房屋被风、被洪水推倒,有多少田地沙化,每一年全国用电有多大的缺口?你很幸运有这么好的天赋,又受过国家高等教育,这正是有志男儿报效祖国的时候。”他不再说了,只是期待地、咄咄逼人地看着老苏。

    老苏一时间如坐针毡,他在丁首长的目光中败下阵来——他理亏,他辞穷,他突然扪心自问,竟然汗流浃背。

    “放弃你这台没用的机器吧。”丁首长温和地命令,“国家需要你的天才!”他感觉自己已经胜利了,把这个年轻人拿下来了。

    老苏艰难地抬起眼睛,低声说:“我……我除了这台机器,就没想过别的。如果造不出来,我这一辈子就白活啦,就什么也没干。您说的都对,我是个废物……我只有对不起您,对不起国家了!”

    丁首长愣了一下,问:“你说什么?”

    “我现在只能造这台机器,我满脑子都是它。”

    丁首长柔声问:“只能这样?”

    “只能这样。”

    丁首长仰天长叹:“又一个!又一个人才毁了!”

    老苏听到“又一个”,感觉有些奇怪。丁首长闭起双目说,“像你这样的人才,如果钻了牛角尖儿,你不知道有多危险!——十几年前,我认识一个年轻人,聪明,有活力,二十七、八岁,风华正茂啊。头脑灵活,走进死胡同里,非要发明一个‘记忆再现机’不可,谁劝也不听。这本来就是一件无用之物,而且记忆这个东西,世界上多少年来都研究不透的。这个年轻人一钻进去,就是整整四年,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后来,他疯了!”

    老苏全身一颤。

    丁首长说:“你真敢保证,你对‘时间’就研究得那么透彻,可以玩弄干股肱之上么?你也会碰到很多麻烦的。”

    老苏心里渐渐发冷。看着面前这个长者,他不禁产生了一种惧意。

    他暗暗地咬咬牙,低声说:“多麻烦我也干。”

    丁首长走后,老苏独自发了一会儿愣,突然端起身边的水杯,喘着粗气,像骆驼一样饮着……

    第二天,老苏发现麻烦真的来子。局里医务室的几个医生上门为他检查身体。

    老苏觉得要露馅了。可是医生说,他真的有病,很严重的慢性病,局里要他立刻进局属医院休养。

    这比露馅更糟!老苏明白知道自己的身子其实像匹马一样结实——他们不想让他造完这台机器!

    他求助地看着沈非。

    沈非问医生:“如果老苏辞职了,你们还管得着他么?”

    老苏惊道:“辞职?”

    沈非瞪着眼睛吼:“辞职!还恋着那儿的什么?”

    大夫们走了。

    老苏辞了职。现在他真正是谁也管不着了。

    一连几天老苏心绪低落,神情恍惚,几乎无法继续工作。

    居委会万大妈(就是在笑话中画箭头引老苏重归故里的那位),三番五次找上门来,代表邻居们提意见。说这里声音太大太乱,而且时不时散放出一些怪味,算不算污染?老苏无言以对,沈非对老太太没招儿。顾平赶忙赠送给街道俱乐部一张乒乓球桌,以及围棋、象棋、扑克牌等。并向老年俱乐部捐赠一台电视机,总算把这事平息了。

    可是,老苏的家成了邻居们好奇心的焦点,各种望远镜对准他的窗户,窗下有徘徊不去的行人。万大妈低声向人们介绍,说老苏和沈非,一个大胡子,一个小白脸,一天到晚窝在那屋子里,不知搞些什么名堂。

    老苏变得很敏感,看到窗子对面的望远镜,他就想把窗帘挂严。

    沈非可不,他站在窗口让人家看,突然也抄起一只大号俄罗斯望远镜,举在眼前。看见对面一个方头硕脸的汉子,龇着两大牙正傻笑。那人一惊,忙缩回头去。沈非拿张白纸用红墨水写一行大字:“看够了没有?”贴在窗外。过一会儿,望远镜又伸出来,对着红字一照,缩了回去。沈非意犹未尽,又写一行。那汉子实在好奇,举镜一看,含混地骂了一声,“砰”地猛摔一下窗户,不再露头了。沈非揭下白纸,上写:“刷刷你的黄板儿牙!”老苏不禁哈哈大笑,一舒闷气。

    麻烦是每天都有的。房管所的人又来检修管道,邻居也常常不请自到。某个晚上,窗玻璃被人砸破,一块石头险些砸在机器上。老苏大为惶恐。

    更可怕的是,“街道老年秧歌队”成立了,每天上午,就在老苏睡意最浓的时候,锣鼓声响起,一群老同志兴高采烈地扭着。

    顾平带了方婷来这边了解进展情况,老苏眼眶深陷地坐在床边。沈非一指窗外,说:“你瞧,外面这么闹,叫人怎么安心工作,怎么休息?”

    顾平早已憋了一肚子火,盯着对面的望远镜,慢慢骂道:“混蛋!”他喘了口气,又说:“我在东郊有一处新厂房,安安静静,四、五里地没人烟。你们都搬去!好好地干。妈的!今天就搬!”

    搬到东郊,厂房宽敞,安静。老苏觉得舒服了许多,可是又有新的麻烦:买不到零部件。机器的重要部份,需要加速器、能量放大器,只有部里直属的公司才有货。派去采购的人说,人家不肯卖,只说是脱销了。

    老苏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后来,只能买了零件,自己一点一点组装,而零件也买不全!采购员从一些大实验室买来许多旧件、次品,经过挑选凑合着用。

    老苏的状况越来越让人担心。他时常呆怔怔地坐着,对着机器傻看,又好像在倾听着什么似的。一点儿响动会吓他一跳,被惊醒了一般茫然四顾。工作起来,他的效率越来越低,手掌不由自主地发抖,拧不好螺钉,接不准线头。

    他的脾气也越来越坏,看着工作进度变慢,他常常无端地发火——他只冲自己发火,打自己的头,抓头发,嘴里恨恨地自言自语一点点小事都会让他烦躁不安。

    他上火了,头顶长了一个小脓包,这更让他烦恼——他从没想到,一个米粒大的小包会搅得人吃不好、睡不着。针刺一般的痛,顺着神经,电一样从头顶、后脑传到脖子根。

    沈非有时候很担忧的目光看着老苏,他帮不上忙。

    一天晚上,一个雇员打碎了一块玻璃板,老苏彻底发作了。他冲屋里所有的人吼叫:“滚,都滚!”沈非在他背后,把一个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大家安静,不要刺激他。老苏脖子上的青筋胀着,脑门通红,嘶哑着嗓子叫嚷:“没一个管用的人!我也没用!都他妈给我捣乱!你们砸!都砸了!砸碎了你们好高兴。谁怕谁?我今天就撒泼了!都给我滚!”

    他歇斯底里地发作了好一阵,大家默默地退出去。老苏低头说:“沈非留下!”

    沈非关了门,走到他身边。老苏忽地趴在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沈非笑了,无声地笑了。拍了拍老苏的肩背,小声说:“你这家伙!你也有撒泼的时候啦!”

    老苏哭着说:“我真没用!我真没用!我是个废物!”沈非不说话,让他一个人念叨。

    过了一阵,老苏好了。拿条毛巾,擦把脸,擤擤鼻涕,又喝了几口水,看着沈非,低声说:“对不起!”

    沈非笑道:“怎么了?该发脾气就发嘛,还跟我客气什么?”

    老苏说:“这几个月,都是你在替我忙来忙去,照应这些事儿。我不该冲你发火。”

    沈非说:“你说错了。你有脾气最好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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