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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妖异奇谈抄(第七部)歿日之章-第6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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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名唤殷尘的飞头蛮异族,就这样留在她的身边。用一种奇异的耐性对待她,像
是透过衰颓的肉体看到她的灵魂似的。

能够听到他亲口喊着自己的名字,能够得到他的承诺,她觉得,此生已然圆满,
别无所求。

所以,当都城天女骤然取走她的生命,并且将魂魄拖出来时,她没有抗拒。或许
是因为,她在生命最丰美的时刻死去,说不定才能真正凝固这丰美的一刻。

但她的思念这样的深,以致于她无法忘记殷尘。即使是死亡,即使是转生成胎儿
,她依旧不能忘怀。

所以蜷缩在羊水中,她就开始哭泣,并且哭得极哀。



抱着她冰冷的尸体,殷尘好一会儿都无法感受到任何情绪。

太突兀了。

前一刻她还笑语嫣然,下一刻,她已经倒下,失去了呼吸和心跳。

他不能明白。

的确,人类的生命短暂而脆弱,许多微小的疾病和灾害都能让他们死亡…但不该
是锦瑟。

她一直很健康,并且还是重庆都城的管理者。能够杀死她的只有无法抵抗的衰老
…或者是都城的意志。

她的时间未到,这是为什么?

怀里的女人渐渐冰冷僵硬,千百年来,他头回如此混乱。

「…魔性天女,为什么?」他轻轻的问。

但都城不语,像是强忍住巨大的痛苦,回应他的只有阵痛般的缄默。

身为拥有若干神性的飞头蛮,殷尘知道,有种极度险恶的阴霾铺天盖地的,在遥
远的未来虎视眈眈。但他更不了解,为什么在这样艰困的时刻,都城却强行收割
了管理者的生命。

「…我说过,我会去找妳。」他将锦瑟开始腐坏的尸身埋在图书馆的后院,喃喃
的说,「妳等我了一生,现在换我去找妳。人类拥有不灭的精魂…我会找到妳。


他起身,再也没有回顾的,走入茫茫人海。


活过漫长岁月的他,曾经以为他知道折磨和痛苦是什么。曾经以为,他已经知道
什么叫做寂寞和度日如年。

但这段寻找的岁月中,他才了解,他对痛苦的了解太浅薄。

不过是一年的光景,他的头发已经全数为银,焦虑和苦痛几乎将他的灵魂烧成余
烬。

冷漠的他不断的向都城祈求,但得不到任何回应。他就这样煎熬的、孤独的在都
城范围内寻找,就像是锦瑟漫长而没有希望的等待,都浓缩在这一年彻底反馈。

直到锦瑟的忌日,魔性天女终于看了他一眼,这位性情暴烈的天女,飘着火焰似
的长发,指向都城西南方。他极目而望,看到了重新出生了几个月的锦瑟。

他所有的痛苦,这才获得痊愈的希望。


君心和殷曼在重庆住了一段日子。这段旅程虽然是透过殷曼的微尘,但她依旧娇
脆,耗了太多精神,需要休养。

虽然馆长妈妈变成了小锦瑟,但君心和殷曼实在经历了太多风霜,很快就适应了
。说不定他们对于外貌根本就不挂怀。

他们很平静的接受了锦瑟的照料和温爱,不管她外表不过是个小女孩。

殷尘的家在重庆的郊外,一个小小的山谷,种满了竹林。后来殷曼才发现,即使
转生,魔性天女还是顽固的选择锦瑟当管理者。山谷内的竹林,充满了不明的呼
吸。

整个图书馆的人魂妖魄,几乎都转来这个竹林。这是另一种形态了,迥异于列姑
射都城。

「其实基础原理是一样的。」锦瑟淡淡的说,「舒祈开档案夹,我是用竹节。每
个竹节自成一个世界…我们都是少有的、拥有役鬼天赋的管理者。」

君心咽了口口水。讲白点,舒祈好歹把鬼魂都装在计算机里,眼不见为净。他们现
在可是被一大群鬼包围着,还飘着竹叶的沙沙声。

锦瑟一直温柔的照顾他们,直到他们要返回中都。她若有所思的看着他们,稚嫩
的脸孔满是忧郁。

「剩下二十年。」她静静的说,「天帝就只能活这么久了。到时候…」她短促的
笑了一下,「这是片很大的陆块,不像列姑射遗址那么简单。我还能保住多少,
我也不知道。但魔性天女决意牺牲,我也不会逃避。」

低下头,她的泪在眼底打转,唇角却是了悟的笑意。殷尘还不知道她的决定,他
甚至不知道为什么魔性天女暴虐的取走她的魂魄又转生。

每个都市的个性不同,北都天女慵懒而放荡,她的天女却性格坚决暴躁。所以北
都天女停住舒祈的时间,她的天女却硬扔掉她的旧躯壳。

但不管是哪个城市的天女精魄,都有相同的愿望和决定,而她们这些管理者与城
市精魄一体同心。

「我将伴随天女,自沈这个陆块的根柢…希望可以保住屋脊。」她平静的说。

殷尘飞快的看她一眼,却没有作声。他知道了,早就知道了。锦瑟苦涩的想。这
次就算他想追来,也没办法了。

她将在二十八岁那年,青春最盛的时候,将自己埋在最深的根柢里,没有机会再
老一次,没有机会再死一次,等待殷尘来寻她。

「不!」君心喊起来,「馆长妈妈!」

「君心,」她耐性的安抚,「我看过未来之书…」

「我也看过,还差点被侵蚀!」他勉强冷静下来,「不,不会的。我不会让这天
来临。」

若说他之前的愿望还有丝毫不甘愿或痛苦,现在也泯灭殆尽。他知道馆长和殷尘
所有的故事,馆长妈妈在他最凄凉的时候,给予他属于人类的亲情。

她的愿望和渴求,痛苦和卑微,他最清楚。好不容易转生了,不是吗?她就要长
大,可以用芳美的年华伴随永远不老的殷尘了,不是吗?

他知道会怎么样。所有的天女精魄会绝望的高歌,然后自行解魄,好守护自己的
城市。而这些管理者会成为心甘情愿的人祭,非生非死的埋在根柢,直到永远。

不会转生,没有后来,就是这样孤独的囚困,就算世界毁灭崩溃,都未必可以脱
离。

永远永远的无期徒刑。

不不,绝对不行。

「请魔性天女等一等。」君心的眼泪夺眶而出,「馆长妈妈,我和继世者同时出
生,我可以的…求她等一等。我不会让妳们消逝的…相信我。」

锦瑟安慰他很久,才让他稍微放心。他和殷曼离去的背影,像是压了千百斤的重
担。

靠你一个人…或几个人是不行的。锦瑟默默的想。魔性天女没问过她,但她是愿
意的。就算只有一丝可能,她也想反抗看看。她不能忍受坐着等待别人拯救…她
已经坐太久了。

她只放不下,纠缠了两世的情愁。

「我会与妳同去。」殷尘静静的说。

「不,不要。」锦瑟回头,「我只愿你好好的。你还会遇到另一个人…」

「要,我要。」他很平静,「所有的种族都有消逝的一天,我想,我接受事实了
。但我没办法接受,妳离开我这件事。」

粲然一笑,这是锦瑟首次看到他的开朗,像是破云的明月。「跟妳一起,就是我
想得到最好的事情了。」

张大眼睛,锦瑟稚嫩的唇微微颤抖,终究没说任何话。

她想说的,其实殷尘都知道了。

返回中都,杨瑾没说什么,却明显憔悴很多。

欠这位心理上的父亲许多,他和殷曼。但杨瑾说,「父子家说什么欠不欠,想做
什么就做去,我总是在的。」

到这个时候,君心才发现自己大错特错,错得非常离谱。

他曾经怨恨人类、憎恶神明。认为人类万恶,而神者无明。但他却忽略了,人类
是个族群,而不是一个人可以代表,神明也是如此。

他曾经认为普世唯有殷曼才是他的天、他的地,唯有她才是一切。但若没有这个
爱恨纠缠,残酷与善良交织的世间,就不会有殷曼、不会有他。

当然更不会交会。

而他们身在这个人间,这个苦楚与欢愉共舞的人间。

陪着杨瑾住了几天,他们回去自己的旧居。这个貌似鬼屋的平房居然空了这些年
,一点改变也没有。

满室生尘,君心自己修复的痕迹,历历可数。

他们在这里渡过了一段平静的生活,没有担惊受怕,不用怕牵连了谁。真正的,
用自己的脚站起来,自力更生。

仔细想想,他这忧思不断的半生,也曾有过很不错的时候。像是在小镇隐居、在
这儿开幻影征信社。

人生原本就是由这些细碎的快乐所组成。虽然一切都有个期限,但就因为这期限
而美丽。

他们默默的打扫,擦亮招牌,接待了几个客人,回收了两颗微尘。试着和过着相
同的生活。

但他们知道,命运的号角还是会响起,终究,他们还是得起身行动。

距离末日,剩下二十年。

***

舒祈捎信要君心去见她,他立刻就启程了。

封天绝地并没有让都城清静,反而更显出一种躁恼的嚣闹。像是向来慵懒艳笑的
魔性天女心情极度恶劣,整天整天的下着凶暴的雨。

他湿淋淋的走入舒祈的破旧公寓,有些伤心的发现,她和十几年前一点都没有变
。魔性天女真的停住了她的时间,不让她衰老死去。

这些都市真是任性。他苦涩的想。她们没想过这些管理者依旧是人类,需要正常
的生老病死。

「打扫和打字…我欠了妳很多年。」君心开口。

舒祈看了他一会儿,露出笑容,「你居然还记得?罢了,都什么时候了…现在我
连走出大门都不能,空闲时间很多,也不用人打扫了。」

他笑了笑,居然有张干净的沙发让他坐,屋内还是亲切的混乱,但已经看得到地
板了。

「司徒呢?」他问,「听说他来妳这儿了。」

舒祈安静下来,空洞的看着虚无。「…嗯,我叫你来,就是要交付他要给你的东
西。」

舒祈递给他五个管状玉简。大约只有小拇指一节的高度,细细的。

「这是他花十年心血翻译出来的成果。」舒祈轻笑一声,「我不懂这个,不过茅
山派十一代掌门人夸奖他是难得一见的灵慧学者。」

「他回家去了?」君心问,「把白姑带着吗?」

舒祈好一会儿没开口。「他死了。」她想笑笑混过去,却没有成功。「这几年他
到处寻找数据,旅行途中…出了意外。这些玉简是白姑拼死带回来的…没多久也
伤重死掉了。」

君心的眼睛缓缓睁大,充满了不可置信。怎么可能?那个聒噪的家伙怎么会死?
犯得着为了个破玉简的翻译送命吗?他怎么可以就这么死了?

「…不可能。」君心微声说,「他、我是说,他是个很厉害的道士啊!怎么可能
有谁杀了他…」

「他折了半生寿算,修仙又还没有个基础。」舒祈淡淡的,「等我知道的时候他
已经入了轮回。」

紧紧握住玉简,君心只觉一片茫然,却不觉得伤心。对司徒的死,他实在产生不
了任何实感。他压根拒绝相信这种事情。

太荒谬了。

「他让白姑带话。」舒祈笑笑,「说,希望他的死亡,让你认真面对接下来的难
题。」

听到司徒的遗言,君心的泪才像是受了惊吓般,涌了出来。

当然他也带了话给我。舒祈默默的想。不过这不用对任何人说,只是她的回答司
徒永远听不到了。

司徒,你这笨蛋。

真想这样当面对他说啊。真的很想。


***

直到舒祈递了杯茶给他,才让他的哀痛稍微平复一点。

「…这是什么?」像是痛楚的心注入一股抚慰,暂时抹平了上面的伤痕。

「萱草,又称忘忧草。」舒祈淡淡的说,「你还有你的事情要办…再说,在我这
儿哭也不象话。你的情感容易感染别人,我这儿的档案夹要淹大水了。」她试图
转移话题,「殷曼呢?她怎么没一起同来?」

「她去求见夫人。」

舒祈抬眼看他,眼神复杂。但她没说什么,只是又倒了一杯给君心。

「…管理者,」君心举起玉简,「妳看过内容没有?」

「看了。」舒祈淡笑,「司徒把禁制破掉了,后面的非常精彩。你先看看吧。」

君心大略的浏览一下内容,越看眉头越紧。这五个玉简所记述的令人瞠目,除了
详细叙述了如何将天柱「还原」,后面还详记了天孙所有罪状,从天上到人间,
巨细靡遗。

抬头迷惑的看着舒祈,「还原天柱应该是出自王母手泽。但帝喾的罪状?」

舒祈耸肩,「不周之书的内容有添补。连那个禁制都是被改动过的…若是王母禁
制,我想谁也打不开。我猜罪状和禁制改动,都是下凡历劫的帝喾所为。」

帝喾。君心有些犹疑不定。他抢走了小咪,让天使公寓的所有居民死亡。殷曼的
破碎他可说是始作俑者…但他妖化大闹天宫,差点被王母杀死时,他却意外的伸
出援手。

没错,君心很恨他,但对他的恨意却杂着丝微迷惑。

「你回去好好看看,虽然司徒的译笔实在不高明…看原文还容易懂些呢。」舒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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