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栈-第1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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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陀子道,“规矩自然知晓,只是此次情况特殊,出事的寺院为宗院宣教堂名下分院,于情于理,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何士元迟疑半晌,看向王道乾,后者却异常坚决,“既在我江东土地上,便是我江东道门的事,绝不容外境插手!”
那陀子见他口气强硬,没有半点转寰余地,只憋的面皮通红,似是想发作,却又有所顾忌,只好将怒气咽了回去。
双方僵持在原地,何士元此时倒也不好说走就走,唯有先站在一旁观望。半晌,那陀子才长长吐了口气,道,“待我再向堂主请示。”
王道乾冷冷地回他,“你就是向院主请示也没用,不能过的还是过不了。”
那陀子狠狠瞪了他一眼,把手一挥,带着众陀子往码头去了。王道乾则带着弟子们守在出口左右。
这时,从里面又走出一行人来,当先三人并行,中间一名男子身材极为高大,戴着尖顶大耳的斗笠,颌下蓄着长须,走起路来拖着左脚,一拐一拐的,看来是脚上患有残疾。
右首一人是个三十来岁的汉子,相貌平凡,半边脸被散落下来的头发遮住,露出来的那半边脸上横七竖八卧着刀创剑疤。
左首却是个啷当少年郎,五官倒生得清秀,但左脸颊到颈部有一大块烧伤的痕迹,伤处皮肉焦黑萎缩,让整张脸看起来多出几分狰狞。
三人都穿着黑色的斗篷,身后跟着两名挑子,一人身上担着一根扁担。
王道乾迎过去盘查,何士元便带人往港口外走。
那高个男子亮出通行令,王道乾核实了上面所登记的内容,拱手道,“原来是残人堡的人,贫道乃道清观王道乾,不知三位如何称呼?”
高个男子道,“曹雷。”将手往那壮汉前一摆,“孟良。”又比向那少年郎,“郢日。”
王道乾一一拜会过,笑道,“曾听师傅提及西北疆域的残人堡不属三境而独成一方天地,自耕自作自给自足,从不与外界往来,此番前来江东却叫人讶异非常。”
高个男子道,“做买卖,有何问题?”
王道乾看出那男子不爱说话,也不多赘言,只道,“问题是没有,只是按规矩,入境需得检查货物。”
高个男子对两个挑子点了点头,那两挑子便将扁担放在地上。
就在这空档间,那少年郎郢日抬头环视四周,视线落到不远处的薛支身上,猛地一愣,二话不说,蹂身俯冲上前,速度之快,在跑过出口时,那一干道士都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只见他跑到近处,撩开斗篷,抽出腰间的大刀,照准薛支就是一记狠劈。
愁万里听到声音,回头看时,刀刃已快砍上薛支的后脑,他忙惊呼了一声“危【小说下载网站www。3ǔωω。cōm】险”。
薛支微一偏头,那刀自他耳边掠过,直落到肩头,只闻“铛”的一声,刀刃竟被那一身钢筋铁骨震得齐柄断裂,打着旋朝王道乾飞过去。
这时王道乾还在检查货物,断刃削来时,他不避不闪,浑似没听见那一阵尖锐的破风声,眼见着就要遭刀刃穿身,说时迟那时快,就见曹雷横臂一挡,便将断刃夹在两指之间,刃尖离王道乾的后背不过两寸远近。
王道乾直起身,笑道,“都说残人堡里卧虎藏龙,今日一见果真了得。”
曹雷道,“抬举了,只是怕这断刃四分五裂不便回收。”说着将刀刃交给孟良。
孟良拿过刀刃,察看了一下断口,远远地对郢日喊道,“你打的什么破刀!?不过关!”
郢日朝旁淬一口,朝后跳了两步,把刀柄揣怀里,吐个门户,对薛支叫道,“臭秃驴,不摆架势就那么戳着,是瞧不起我吗?”
薛支还没开口,愁万里倒抢在前边儿回话,“啊呀!你小子好不讲理!无端端砍上来,还背后伤人,若不是我兄弟皮粗肉厚,被你这么一砍不见阎王我给你献头!”他与薛支在船上聊的痛快,早对他称兄道弟。
郢日恶狠狠地道,“我就是要他见阎王!”说着作势要扑上前,却突然感到肩上一重,回头看去,见是曹雷按住了他。
薛支暗道:这人拖着残足,身法却异常敏捷,一眨眼工夫便到近前,看来身怀上乘轻功。
不由得想到善缘,眉间稍稍舒展,随即又蹙了起来。
王道乾和孟良随后赶上前,只见王道乾抢上几步,横身站在薛郢二人中间,面向郢日,问道,“郢公子,不知何故出手伤人?”
郢日不答,却瞪向薛支,狠狠地道,“你去问他!看他做过什么好事!”
薛支道,“小僧与施主素未平生,不知哪里得罪了施主?”
郢日冷笑道,“你不认识我,我可识得你,三年前郢……”
话说到这里却被曹雷捂住了嘴,郢日掰开他的手,怒气冲冲地道,“曹大哥,你做什么?”
曹雷道,“你认出的不是人,而是他穿的僧服。”
郢日指向龙头杖,“还有那杖子,一模一样!”
薛支笑道,“施主有所不知,这龙头杖在法器铺中随处可见,小僧这装扮也再寻常不过,看来施主是将小僧和别人弄错了。”心中却在回想三年前自己有没有出过什么任务,却是不记得了。
后头那个胖大和尚走上前帮腔,“是啊,这位施主,西北两境的游僧多做此装扮,这龙头杖换作驻寺僧还不愿意用咧。”
郢日仍似有所疑虑,眼神在薛支身上来回游移,王道乾问何士元道,“何庄主,贫道不曾去过外地,你倒说说看那和尚讲得可属实?”
何士元轻声道,“的确如此,龙头杖在法器铺里也不算稀奇,多为游僧使用,我也看过不少作这打扮的僧人,尤其近些年来,宗院名外的小寺庙无香客供养,驻寺僧只好四处化缘求斋以保生机。”
王道乾也不想外境人士在此大动干戈,拍了拍手,笑道,“误会一场,误会一场。”对薛支道,“这师傅请莫计较。”
薛支道,“既是误会,解开便好。”
愁万里对郢日龇牙咧嘴道,“我兄弟好说话,换了我,哼哼!”作势扬起拳头挥了挥。
郢日心头焦躁,听他挑衅,禁不住也抬起拳头,正待发作,却听曹雷在他耳边低语,“沉住气。”这才放手作罢。
何士元又与王道乾,曹雷等人寒暄几句,便自出港口而去。
曹雷向王道乾打听了几处闹市的方位,带着孟郢二人取路南下。
第22章 浮屠众生
吱嘎、吱嘎……
空空荡荡的法堂上回响着诡异的声音,像是脚步声又像有人裹着棉布不停的叩击木板,这声音忽快忽慢,忽上忽下,似乎房顶上、佛像后、台基下……四面八方都藏着人。
善缘搓搓手臂,蹲在两尊佛像之间看向堂外,外面虽是日头高照,热度却传不到法堂里,这所闹鬼的寺庙,外院照壁采用白石砌成,石面上雕着浮世众生相,现在看来,这一张张或哭或笑的人面,倒像是满寺的冤魂得不到超度,全寄生在石壁中。
一路走来听到各种传闻,传得千奇百怪、五花八门,更令她兴致高{炫{书{网{提{供涨,也不急着打探薛支的下落,直奔寺庙里来。
这寺庙外围有护卫和道士把守,尸体已被拖走,但风中还是漂浮着淡淡的腐臭味。善缘轻悄悄在院前院后兜游了一圈,没什么发现,初时听堂上传来怪声还心怀忐忑,听久了才确定这只是木板受压脆裂所发出的声响。
据说这寺庙夜间会有恶鬼出没,到处吸人精气,就算是侍卫、道士也只守在外围,不敢擅入。善缘倒想瞧瞧是个什么样的鬼怪,胆敢在众位佛老爷面前行凶作乱。
她卧在佛像后浅眠至深夜,忽闻梢头乌鸦啼叫,睁眼起身,午后下了一场小雨,浸湿泥土,带出更浓厚的腥气,木裂声更加频繁,嘎啦嘎啦,急促而清晰。善缘走到堂中,两边八尊巨身佛像在一片漆黑之中形成八条巨大的黑影逼压在身上,她压住涌上心头的不安感,抖起火折走出法堂,夜风吹过,手臂上顿时浮出一层细密的鸡皮。
“不要怕、不要怕,算命的说我八字重,看不到怪东西……唉?看不到那我来干什么……”她唠唠叨叨,顺着台基绕到殿后,一路走一路观察,突然,一声似有若无的低吟传进耳内。她停下脚步警戒,隔不了多久,又是一声传来,闷闷的,很是模糊,像是被罩在铜钟里发出的声响,凝神细听,隐约听到“空空空”的叩击声,听音辨位,这声音……竟然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
善缘心头小鹿乱跳,越是害怕就越好炫、越追根究底,她趴下来,耳贴地面听了许久,边听边摸索着往声音发出的方向爬去,声音愈渐清晰,从沉闷的叩击声中竟然听出了金属撞击的钝响,这地面下果然有古怪,难道底下还住着人吗?
她起身在墙壁上,草丛中,四处搜寻,想找到机关暗道,忽闻寺外传来一阵嘈杂声,就听有人高喝:“是什么人?”
她一惊:难道被人发现了?却听数多脚步声往山门汇集过去,而她此时正在后院里,想来被发现的另有其人,只是这月黑风高的,除了她这个好事佬,谁会来这间鬼寺庙呢?可别真被他闯进来,连带自己也跟着倒霉,在这地方被逮到,她就真的活不成了。
念头一转,当机立断跳墙逃窜,也不知跑了多久,等停下来发现已经身处密林中,四周都是黑压压的树影,也不知是什么方位。由于在野外露宿的经验丰富,这时她倒不怕了,借着火光找到一棵大树,蹭蹭几下爬上去,挑了根粗壮的横枝靠坐下来,此时睡意全无,她便靠在树干上,交手枕在脑后,想起一路上的见闻,不觉乐上心头,江东果然地灵人杰,山清水秀,山南这一片城镇更是小桥流水,一派水乡风情。
在西境时总听人说道家蛮横,照她看来倒未必然,比之和尚的礼多人不怪,道家更重个风骨,就她路上所见,大多道人都挺亲切热心,傲气多少是有些,但谈吐间又不失风趣,比她那个好大哥有意思多了。
说起那和尚,她心情复杂得很,虽然知道什么都是装出来的,但那厮偏偏还能伪装的真心实意,换做以前,这种人她避之唯恐不及,可现在没得选择,他……是她自愿担下的责任。
曾听阿爹提过,人会为感情所牵绊,可那和尚有感情吗?他唯一的感情都寄托在梦里的女子身上,剩下的大概全用来判断什么人该杀、什么人不该杀了吧……那种梦境又有多可靠呢?一旦他杀性大作,恐怕找成千上百个白衣女子站在他面前,他都照杀不误。
回想起来,真正见过他失控,也就是陶子窑杀八十陀子那一回……到现在也弄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宁可违背禁令也要大开杀戒,或许什么原因也不是,他只是一时性发——这个最可怕。
但要说他全无可取之处,那也不尽然,他为人处世很有一套,对目标以外的人算得上温柔可亲了,曾经真以为他对自己就是温柔可亲,原来那只是陌路人的好福气。
不过就算是现在,在挑明关系之后跟他相处,也不是没一点可念的地方,至少渴了会帮你倒茶、吃药苦了会喂你蜜枣、要下杀手时能及时打住……下毒也没下彻底……你毒发了他还肯牺牲自己的血呢!
微妙……太微妙了!
善缘敲敲脑袋,也许他身上隐藏着无数闪光点等待有眼光的人去发掘,好吧……只是自己现在眼力还差得远……
她想东想西,直到凌晨才昏昏睡去,日上三竿,阳光透过林叶洒在脸上,肚子不断发出咕噜噜的声响,五脏庙抗议了,善缘咂咂嘴,手摸上肚子,叫了声:“饿死了”,一翻身落下树来,发现自己正身处一片松林里,脚边长草蔽野,四面虬枝盘屈,怪影斑驳,松针如凤尾交叠,一簇簇一团团压在枝上,远看去,就好似条条黑龙在乌云里乱舞。
“嗯?这是什么味道?”鼻端飘来一股淡淡的药味,前段时日闻惯了,差点没留意,只是这似有若无的药味又与薛支身上的不同。
她放眼望去,发现这座松林很是奇特,远处林荫翠绿,近处却乌压压一片,松树的针叶全都是黑色的。
“莫非这是座黑松林?不对呀,就算是黑松也是树皮黑,没道理连枝叶也一并黑了……”她摘了一束拿到眼前细看,又凑近闻了闻,纳闷道,“果然有股药味,怪异怪异,江东的树木跟别处的不同吗?”随手丢了松针,拿出路观图比照,这片松林应该就是浮屠众生后山的猴子林,她继续往前走,没多久,就上了人为开辟出来的林道,又见两旁的松针由黑转回翠绿色,一座林子里有不同树种倒常见得很,她也没多在意,顺着小路扬长而去。
大松林外连着条山路,善缘随山路而行,下了坡底走不到半里,远远望见一簇房子,看来是个小村镇,她进去穿街走巷,来到一条小河前,只见几条渔船在河上往来穿梭,妇女们三个一团,两个一对的聚在岸边敲打衣服,独木桥上,提着花篮的姑娘们一边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