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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2节

汉魏文魁-第77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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吊祭完了,出得灵堂,登上马车,突然间耳旁传来人声,斜眼一瞥,原来是两名小吏正缩在墙角私语,貌似并没有注意到自己。只听其中一人道:“令公今日悼文,也止平平,哀意甚深,而文不侔也。”另一人道:“令公之诗,本过其文多矣,有何怪哉?”

给是勋驾车的正是其子是复,听到有人编排老爹文章不佳,双眉一轩,便欲呵斥,却被是勋伸手拍拍肩膀给拦住了。只听二人又道:

“不然,《别赋》表如明霞散练,内则独茧抽丝,诵之行云流水,闻之金声玉振,较今日之诔,正如高天鸿雁与檐下鹁鸽矣。”

“令公往日著文亦曰:‘世谓诗人少达而多穷,夫岂然哉?盖世所传诗者,多出于古穷人之辞也……’诚哉斯言,文亦如是。令公随高祖武皇帝起兵,初不过一郡吏耳,吾意《别赋》之作,当在彼时,穷而未达,故哀甚深而辞甚美也。今为首相,宵衣旰食,所筹思者皆国事也,自情自感,岂得时而长咀嚼耶?非独文耳,即诗亦久不作矣。”

对方不禁叹道:“国家之幸而文章之不幸,惜哉!”

是勋听了这番对话,不禁暗中苦笑——《别赋》那是什么作品?六朝浩瀚文章,此篇隐然可为魁首;而自己今天在王粲灵前所诵读的,才是真真正正的原创之作,就算感情再如何真挚,真论起文采来,自己能跟江淹比吗?但凡读书识字的人,就都能瞧得出来自己的水平在下降吧……

终究自己只是一个千古诗文的搬运工而已……而且人到中年,记忆力开始衰退,早年间默写下来的那些诗文也都抄得差不多啦,再想从记忆深处翻出新东西来,已近乎不可能的任务。“是郎才尽”的成语,估计最终还是要落到自己头上。

正在自伤自怜,自怨自艾之际,忽见一名家仆疾奔而来,到得车前伏地稽首:“适有信至府上,云兵部葛君亦感疫矣,请使许医师前往诊治。”

所谓“兵部葛君”,正是指时任兵部侍郎的诸葛亮。是勋闻言不禁大惊,心说怎么诸葛亮也病倒了?这场瘟疫来势汹汹,可别把孔明的命也索了去啊!原本历史上没有这一出啊……等等,在原本历史上,孔明时在蜀中,他当然不会被传染上这流行中原地区的疾疫,可如今他身处洛阳……老天爷啊,你给我的实在太多,所以现在打算一一都收回去不成吗?!

又惊又急,不禁眼前一黑,一脑袋便栽到了车下……

随即他觉得后背的衣服被人狠狠扯了一把,竟然扯得自己朝后一个踉跄,差点儿跌倒。眼前猛然亮起,一辆八**卡挟着劲风,几乎是贴着鼻子冲了过去,吓得他整个身体都彻底僵硬了——真是奇迹,他竟然能够维持着半踉跄的姿势,跟无生命的雕塑似的,整整一秒钟。

身后传来呵斥声:“看红灯啊,不要命啦!”

是勋这才转过身,只见刚才扯自己的是名披着橙红色马甲、戴黄帽子的交通协管,于是赶紧冲人哈腰:“对不起……我,走神儿了……”协管员扯着他的胳膊,急匆匆朝后退,一直退回到马路牙子上。“差点儿就撞飞了……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就是喜欢闯红灯,你说你急的什么?赶着去投胎啊?!”劈头盖脸就是好一顿数落。是勋知道是自己做得不对,只好耐着性子、堆着笑脸连陪不是——况且人家救了自己的命啊,那可是八**卡,这会儿想起来就无穷的后怕,感觉内衣都被冷汗给浸透了。

好不容易接受完教育,是勋这才再次迈步,匆忙赶往自己的目的地。那是一家新创办的图书公司,他在网上查到公司正在招聘编辑,要求大学本科以上学历,好在不需要编辑资格证——话说一般情况下,私企都只要有一两名中级资格编辑可以糊弄官方就成,对于普通编辑人员,那真没啥门坎儿。

等到了设在居民区中,占了两套双层公寓的小公司以后,道明来意,前台小姑娘直接递过来一张表格:“先填表吧。”是勋答应一声,双手接过,铺在桌上,顺手从裤兜里抽出支签字笔来。

表格很简单,而且顺理成章,第一栏是“姓名”。他按出笔芯,才要填写,可是笔尖才刚接触到纸张,却不禁顿住了——姓名?我的姓名是啥咧?是勋是宏辅?貌似不大对啊……是勋是谁?我又是谁?

心下一片茫然。

第二十七章、一朝出门

是勋自跌落车下后,便即人事不省,可把是复给吓懵了,赶紧跟仆役们七手八脚地把老爹抬上车,一路疾驰,返回府邸。曹淼、甘玉等人闻讯,也都慌了手脚,一面将是勋搬入内室,安置榻上,一面派人去唤许柯归来。

可怜的许大夫,那边才刚给诸葛亮号完了脉,就又被人揪上马车,驰回是府——他只好安慰黄氏夫人,说葛君小疾耳,并无大碍,等我一会儿派人把方子连药材都送过来。

赶回是府,一瞧是勋还没有苏醒,许柯也不禁慌张,匆匆按脉诊治,完了赶紧把人都轰出门去,自己也退出来,先打开药囊,掏出一粒小药丸衔在舌下,然后戴上细麻缝制的口罩。是复一瞧这架势,当即明白了几分,忙问:“家父无乃感疫耶?”许柯点点头:“柯囊中有避瘟散,公子与夫人等均须服用,或可无虞。”

再入寝室,重为是勋按脉,出来后开了个方子,命人煎药。曹淼已经服过了避瘟散,便即上前探问,许柯说了:“主公昔日曾云,人体弱则易感疫,若其体健,即得感或亦不发也。吾日夕照料主公贵体,本不当感疫,或近日亲友多故,悲伤脏腑,因此疫毒得侵。然体不甚热,本不当厥,或亦伤恸故而昏睡也……”

曹淼说什么“本不当”、“或亦”的,全是猜测,你有准谱没有?他的病究竟要不要紧,啥时候能醒?

许柯哭丧着脸说:“此疾颇怪,柯无学。亦不能断……且先灌药稳固。急请家师来……”

许柯是张机张仲景的弟子。张机于月前受命前往东都谯县,为几名宗室诊治——瘟疫始于庐江,那时候才刚蔓延到豫州,尚未入京。而等京城里也开始有人发病了,曹髦便急召张机归来——曹腾是宦官,曹嵩是过继的,这天家跟夏侯家的关系其实比跟曹家本支要更亲近,再说了诸曹有能者皆仕为将、吏。东都那些所谓宗室都只是吃闲饭的纨绔罢了,怎么能跟都内百僚相比?

这会儿张机还在路上,他既没赶去上彭蠡救鲁肃,也没赶上回京城救司马朗和王粲等人。而等到听说是勋也病了,而且还昏迷不醒,曹髦也颇为焦急,连番遣快马催促。

张仲景是两天后赶回的洛阳,没去宫中复命,就先跑是府来为是勋诊治。是勋一直没有醒,而且体温也上去了。许柯日夕侍奉在侧——曹淼、是复等本欲来侍,却被许大夫给挡了驾:这瘟疫可是会传染的呀。若连主母、公子们也都病了,我该如何是好?

高烧之中,是勋开始说胡话,但嘴里嘟嘟囔囔的一串又一串,发音却极其诡异,没人能听懂他究竟在说些什么。曹淼、是复等人一直守在门口,是复就问曹淼:“阿爷所言,得无为乐浪土语耶?”曹淼朝他一瞪眼:“我如何得知!”我又不是他在乐浪郡里讨来的老婆呀!

好不容易等到张仲景前来,给是勋重又按了脉,用了药,是勋的体温才逐渐降下来。张机皱着眉头出来,招呼曹淼等人可以进去了:“小徒施药得法,疫已除矣,热亦稍退……然终不苏,吾亦难察病在何由……”

曹淼、甘玉、是复,还有得讯匆匆从城外赶过来的管巳等人,这才能够陪伴在身边,轮班服侍是勋。到得第五天上,曹、甘两位夫人刚去打一个小盹儿,榻边只留了管巳和是复母子。母子二人也困得狠了,略一迷糊,再睁眼时,就见是勋五官全都拧在一起,几乎彻底挪位,但同时眼睛眨眨,似有醒来的迹象。

是复赶紧凑到脸旁,低声呼唤:“阿爷醒来,阿爷醒来。”是勋终于睁开了眼睛,目光中却是一片茫然,先左右瞟瞟,继而又瞧瞧是复,开口问道:“汝何人?”是复大惊,急忙回答:“儿乃是复,阿爷病重,竟不识得了么?”是勋皱了皱眉头:“我又是谁?”

“阿爷讳勋,当朝中书令公也。”

“甚么讳勋,甚么令公?我名阿飞……”

管巳拍了儿子一巴掌:“此时掉甚书袋?”随即朝向是勋:“汝唤是勋,可还记得么?还记得我么?”

是勋转过脸来,盯着管巳的面孔瞧了好半天,这才有气无力地说道:“汝在复甑山,却刺得我痛。”提起往事,管巳眼圈还是红的,却不禁破涕为笑道:“竟还记得……终于神志清明了也。”

是复从来也没有听说过爹娘的初遇,还不禁疑惑,什么复甑山?娘拿什么刺爹了?等爹病好了,我可得抽空打问打问。

过不多时,曹淼、甘玉等也皆得讯,匆忙抱着是郯,带着是雪、是云姐妹——是雪是前天跑回娘家来探视父亲之病的——以及山阳公主等,一大家子挨挨挤挤的,围住了病榻。是勋先关照:“公主初产,可好生将息,先不必来见吾。”

——山阳公主怀胎九个多月,于去年冬季产下一女,小名唤作馨儿。

然后是勋就问了,我昏迷多久啦?究竟什么病,许大夫是怎么说的?曹淼强颜欢笑道:“都内疾疫流行,夫君竟亦罹感,幸得张君仲景施治,今疫除矣。”

若论察言观色之能,当世难过是宏辅,他瞧瞧众人的脸色,本能地就觉得不对——瘟疫估计是真除了,否则就算你们肯冒着被传染的风险围在我身边,也得把公主给挡了驾;可要真是我的病见好,你们必然欢天喜地放鞭炮,表情不会那么古怪啊。于是便问:“张君何在?”

其实张仲景就跟在众人身后,听问迈前一步:“机在此,见过令公。”是勋也想要拱手致意,但是觉得浑身乏力,竟然连手指头都不大抬得起来。只好眨眨眼睛。微微点头。随即下令。说你们都出去吧,只留张君一人,我有话跟他说。

等到屋中只剩二人相对,是勋开门见山地就问:“吾不忌医,君勿讳疾——吾实何病耶?”

张机皱皱眉头,略一犹豫,终于还是老实回答道:“令公学究天人,必不如俗辈惶急。吾亦不讳。疾疫实除,然按公之脉,涩弱深沉,上不至关,代脉如珠如丝,若隐若绝……”啰里八嗦一大堆中医术语,说得是勋瞠目结舌,完全搞不明白对方在讲什么——估摸那大概的意思:你的脉象好奇怪,就连我也摸不准究竟还有啥病。

是勋干脆就问:“可得活……得痊否?”

张机叹道:“世间本多奇症,恐非人力所能救也。然令公国家栋梁,必然百神呵护。但安养可也……”这病能不能好,你会不会很快就死,我也说不大准,只能看老天爷的心情啦。

是勋心说就算“国家栋梁”,也未必“百神呵护”,曹操还是一国君主呢,不照样说挂就挂了?你又何必寻摸这些言辞来安慰我?

他最近心情本就低落,此番昏厥,竟然迷迷糊糊的,似乎在记忆深处又挖出了前世的情景。前世貌似在某本书上读到过,这人之将死,往往会产生幻觉,回忆遥远的过往。再想到自己才刚苏醒的时候,脑子仍然昏沉沉的,差点儿连老婆、儿子都认不出来——貌似老年痴呆就是这样的啊,什么事情都撂爪儿就忘,但往往还能记得起陈年旧事……

自己这是快死了,回光返照吗?还是说老年痴呆的早期症状?天可怜见,五十岁还不到怎么就老了?

想到这里,心情更为低落,但却并不表现出来,还假模假式地挤出一丝笑容,对张机说:“辛苦仲景——命在天也,亦无可惧。”随即阖上双目,说且让我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是勋醒来是在当日午前,黄昏时分,曹髦得信,竟然亲自上门来探问,还坐在榻旁,握着是勋的手,眼泪汪汪地说:“祖姑婿善养贵体,设有不讳,国事谁付?”是勋一皱眉头,心说这台词怎么那么耳熟呢?皇上你不必要亲离成都来看老臣啊,派李福来就成啦——“近日言语,虽弥日有所不尽,更来一决耳。君所问者,公琰(蒋琬)其宜也……公琰之后,文伟(费祎)可以继之。”

其实曹髦就是那么随口一说,感叹一下:你要是不在了,我可把国事交托给谁啊?然而是勋因此陡然就想起诸葛亮来了,忙问:“孔明如何?”曹髦转过头去瞧瞧,忙有侍臣回答:“诸葛孔明前亦罹疾,小恙耳,已瘳。”是勋一听啥,诸葛亮没事儿?当即朝曹髦点点头:“臣若往见先帝,孔明可付大事也。”

曹髦说您别急着安排后事啊,张机神医,必能救得祖姑婿的性命,你可得好好保养身体才好。好生抚慰一番,这才辞去。

是勋在榻上躺了大半天,仍然全身麻痹,脖子以下完全动弹不得,心知无望,于是摒退众人,光把是复一个叫到榻前。先吩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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