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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4节

汉魏文魁-第43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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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叙点点头,说:“侍中所见诚远,然恐得不偿失……”你说得确实有道理,西域在政治上、军事上,乃是凉州的屏障,但问题要维持这个屏障,财政压力实在太大了啊——“乃如三岁儿童舞刃也,未及伤敌,乃恐自伤。”

是勋心说霸着那么辉煌一条丝绸之路,你还怕啥财政压力?果然中国传统士大夫就知道跟土地里刨食了,就这方面和普通农民没啥区别。看起来不光我今天得给你们上课啊,找机会还得好好地写一篇文章出来,系统地阐述对外贸易问题——“伯奕所言,乃在吾之二也。定西域,复都护,非孝武皇帝末年贫弱之源……”

于是现编一则寓言故事以解其事:“昔有翁临终,传其子百亩肥田,云其中有十万钱也。其子不识稼穑,乃募工日夕翻之,期得埋钱,三岁不得,家徒四壁,遂恨其父诳也。于是售之邻人,得钱十千,邻人耕之、获之,不三岁而所得粮价十万钱矣。”

第二十八章、人与禽兽

是勋现编的寓言故事很简单,说有个老头儿临终的时候,留给儿子一百亩地,说其中藏了十万钱,儿子不懂种地啊,只当是真有埋钱,就雇人去挖,连挖三年,屁也没有。他当老爹是在骗自己,一怒之下就把地卖给邻居了,邻居善加耕种,仅仅三年,农产品的收获就值得十万钱啦。

当然啦,寓言归寓言,地价、粮价,那都不能细揪,百亩、十万钱云云,只是随便给个虚数而已。是勋的意思是说,西域本来是块肥田,好好经营,将能有很大产出的,结果汉武帝不懂其中道理,用不得法,所以才使得晚年国家贫弱——这还真不是经营西域所必然造成的恶果。

“孝武皇帝五度出塞以击匈奴,兵卒多丧,战马十不归一。军用不足,乃重课商贾,中人之家十破八九。即无轮台之戍,乃可久长乎?且戍轮台者,不过数千兵也,汉之大,岂数千军需难以资供者耶?”

又不是派了好几万远征军团出去,一打数千里的,哪有这点儿闲钱都掏不出来的道理呢?

说到这里,话题突兀一转:“前在中原,各将当道设卡,以剥行商,所得以充军资。吾乃奏之魏公,使皆罢撤,各郡定税,以输朝廷,商贾繁盛,所得不菲。魏公乃能芟夷群雄,虎踞河上,所得二力,一曰屯田,二曰兴商。乃知商贾之道,古已有之,斯殷人因此而名,于国非病。

“昔秦末播乱。土地荒废。人从末业(商业)。高皇帝以是遏止之,以商为贱。然农为国本,商亦其枝,本不固而木死,枝不繁木亦无以为茂也。人之所需,岂独在田地之间、织机之上耶?盐铁因商而布,钱帛因商而流,使其百里之内。不相贩鬻,老子所谓小国寡民者是也,非我煌煌之汉也。”

当然啦,这年月的士大夫,没人会真想把商业行为给彻底禁止喽,但同时也很少有人足够重视商业。在他们看起来,商人之于国家,就好比是洒扫之佣之于家庭,离了这类佣人,家里就脏了。但真不会有谁认为这种佣人有多么重要,必须给予鼓励和赏赐。

此外士大夫们还对商人有种天然的敌视。而这敌视分明来自于嫉妒——好么,我寒窗苦读,咏史诵经,终于能够做官了,连朝廷俸禄带贪污所得,还没你们商人随便跑几趟赚得多,是可忍,孰不可忍?!一旦得着机会,我就要让你们破家,把钱财全都给我缴上来!

所以是勋还必须更往深一层解释。他说啦:“人之所欲,无穷尽也,有所欲乃能立志,无欲者于国无益……”说白了,人类的**才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原动力。比方说有个穷山沟,不通商贾,其居民就光知道耕作果腹,织麻御寒,那么劳作成果只要够自己一家人用的就成了,其余闲暇都可以用来发呆或者造人。某天有个商贾来了,给他们带来了铁器,带来了陶器,使他们花更少的精力就能够获得更多的产出,只是短时间内必须生产出比平常更多的产品才能购买得起。于是部分农人憧憬着更悠闲的将来,就被迫要在近期内更加努力劳作啦。

过了一阵子,又有商贾到来,带来了牲畜和丝织品,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于这山沟里的农人也算是奢侈品啦。想要得到这些奢侈品,就必须更辛苦地劳作才成,可是劳作之后,生活也变得更舒适,更充实,更有意义了。

“孰谓食肉衣帛,为奢靡耶?国方贫弱,吾不得不为耳;国乃富强,人人得而食肉衣帛,吾勤劳所得,何谤之有也?孟子见梁惠王,云:‘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为其时国弱而民贫也。今吾衣帛而食肉,岂贪腐奢靡者耶?”

咱们几个可全都没到五十岁啊,更别说七十岁了,按照孟子跟梁惠王说的,那都没有穿丝绸衣服和吃肉的资格。难道说咱们都是奢靡腐化之徒吗?因为今时不同往日,就算大乱未终,现在的汉朝也比过去的梁(魏)国要富强多啦。国强民富,这不正是咱们所追求的目标吗?为了这个目标,就应当放纵百姓的**,开阔他们的眼界,而振兴商贾,正是最好的刺激手段。

杨阜听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又挑不出错来,不禁捻须沉吟:“纵人之欲耶?有欲而恐放辟邪侈,无所不为矣。”

是勋撇嘴一笑,心说我这套说词确实跟传统的儒家理论离得有点儿远,咱还得想办法给兜回来——“是以乃须谨庠序之教,申孝悌之义,教化因此而兴。古时人如禽兽,逐食而走,然卿等得见狼豺否?即此凶暴之属,亦知得食而群分之,知赡养同种之幼,岂狼豺之仁过于人耶?孟子故云‘人之初,其性本善也’,斯乃禽兽之性也。人之与禽兽异者,有所欲而能逞其欲,逞其欲而能不失仁心,斯所谓儒矣。”

人的天性都是善良的,但这种善良还并不脱离动物性,只有能够改造自然,追求并获得更大的**,同时还不泯灭这种本性,才是人之与禽兽相异之处。儒家所要引导的,就是这样一条道路。否则大家伙儿都穷着就好啦,“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全都半饥半饱的,并且小国寡民,三五成群,保证内部最和谐了。但那跟普通的群居动物又有什么区别?

杨阜、姜叙是彻底听傻了——一则是勋所言,确实有点儿超前,二来他事先没有准备,东一榔头西一锤的,系统性不强,但偏偏言辞便给,圆融自洽,你还挑不出什么漏洞来。旁边儿阎行更是满脑门的雾水,最终把手一摊,说我是大老粗啊。侍中您能说得更简单明了一些吗?

是勋说要简单的。也有啊。垂下头去瞧了瞧食案。蘸点儿唾沫粘起一粒漏网的芝麻来,展示给三人看:“此胡麻也,即张骞通西域所得。昔孝武皇帝使征大宛,获天马,若以之储御苑,止逞君王私欲耳,若以之配凡驹,汉马所以耐战。张蹇并得苜蓿。若以之植上林,止娱君王耳目矣,若使繁衍广布,汉马所以蕃息……”

阎行一拍食案,说您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关于战马的事儿,我比他们都懂啊。我们凉州所以能产好马,一是种好,故老相传就是因为从大宛国引入了天马为配,二是食料精。很多地方都种了苜蓿,马最爱吃那种草啦。由此看来。经营西域也并不能算是纯粹赔本的买卖嘛,光这两点好处,就值得咱们把那片土地给牢牢看起来。

是勋说不止这些,张骞从西域引进的物种很多,还有胡麻(芝麻)、石榴、胡蒜(大蒜)、胡瓜(黄瓜)、蒲桃(葡萄)、胡椒,等等等等,丰富了咱们的餐桌,同时也给了农人更多的种植选择。大家伙儿都知道,人不是光靠吃粮食就能健康的,各种蔬果得夹杂着食用,方为养生之道。可是中国广大,并不是所有地方都适合种植各类蔬果的,引进的物种越多,可选择性也就越大。

关键是——“濒海之人,食鱼为贱,贩之内陆,价可十倍;楚之产橘,淮北为枳,若以北售,价亦十倍。商贾以是乃富,国家课其行税、坐税,府库亦可充盈。班孟坚云远国贡翠羽、通犀,国君乃奢,然若输以良马,军兵强矣,输以旃罽,民不畏寒,税课兴利,国用饶也。

“吾知西域多荒漠,间有泉水,乃成绿洲,其地褊小,不便垦殖,然控扼商路,得税亿万,竟砉然而能成国者矣!”

阎行闻言,不禁抚掌而笑,说我彻底懂了,控制了西域,好东西可以源源不断地送到中国来,咱们多余的物产也可输出远国,就如同与羌胡互市一般,而且还能趁机课税,得到一大笔收入。所以只要鼓励商业,保障商路,国家就不会困穷,到时候养几千个兵戍守轮台,那算多大点事儿啊。

是勋说对了,彦明你果然是聪明人啊——你瞧那俩货可还在冥思苦想,不得要领呢,你这儿都已经快要出师了。士大夫总是如此,什么事情都要琢磨出一个道理来,但我又不是学经济的,还真没法三言两语把道理给你们说清楚喽。其实事实摆在这儿,还需要什么道理?兴商可富,控扼西域乃可兴商,就是这么简单。

兴之所至,干脆咏诗一首——这时候的是勋远可非当日雷泽诗会时候的生手啦,你让他当场做首诗超越建安七子,那是扯淡,随便震震杨阜之类政才大过文才的地方士人,还是并不为难的:

“河回道乃绝,绝域自有乡。凿空何期见?宛马世之良。远夷东向揖,殊珍陈未央。盛德不可食,役民不为臧。铃声遥过碛,驮练出敦煌。降胡旄头灭,自兹汉道昌。”

这首五言九成是原创,当然也有借鉴——还算不上抄袭——首先,“铃声遥过碛,驮练出敦煌”出自张籍的《凉州词》“无数铃声遥过碛,应驮白练到安西”句;其次,结句取自李白的“胡无人,汉道昌”。诗不甚佳,倒也四平八稳。

杨阜、姜叙琢磨了很久,仍然只是暂且认同了是勋的看法,大致还处于知其然而并不明其所以然的状态——是宏辅那是什么人啊?天下才杰之士,魏公的左膀右臂,又是经学大家,他说出来的话不可能没有道理,只是咱们愚钝,尚且未能参透罢了。他说经营西域不但不会给国家带来负担,反而能够充实国库,好吧咱们暂且信了,具体该怎么操作呢?且等先通了西域,到时候再向他详细请教吧。

可是姜叙想了半天,不禁又问啦:“侍中可将此理禀之于魏公与吕将军乎?”是勋说魏公雄才大略,哪儿用得着我多说啊——其实曹操的思想没他说得那么先进,不过通过是勋竭力鼓吹振兴商业和与鲜卑等外族互市,曹操多少见了点儿内贸和外贸的实利,所以才勉强应允而已——至于吕布:“暂不可使其知也。”

姜叙不明白了,为啥呢?为啥吕布就不应该听闻你这番道理呢?

第二十九章、太公封齐

姜叙问是勋为啥不肯把自己经营西域可使国强民富的理论说给吕布听,是勋闻言不禁莞尔一笑:“吕将军为定难之雄,非理政之才也。”终究杨阜、姜叙再怎么心向朝廷,那目前也还是吕布的部下,他不能把吕奉先贬得太低喽。其实什么“定难之雄”,“播难之雄”才对吧?

人的素质、秉赋,对应不同的时代背景,将能产生出截然不同的效果来,此正所以曹操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故也。是勋觉得吕布也一样,若当治世,有严明的法度约束着,吕布或能“定难”,就他的领军之才,说不定足够当霍去病第二了;但身处乱世,吕布就只能到处捅篓子啦,何言“定难”?

全靠自己跟曹操百般谋划,用凉州牧的职位给他上了一个笼头,他才能多少安分一些——就这样还三番两回听了陈宫的话往关中闯呢。

但是跟杨阜、姜叙等人面前,话不能说得太直白了——若在场只有一个阎行,那是曹操特意埋在凉州的钉子,或许是勋敢于放胆直言——其实他所要委婉表达的含义很简单:吕布那就是一当兵的,政治水平差了不是一星半点儿。

“若使吕将军知通西域货贸之利,恐涸泽而渔矣。”

其实商贾往来,可抽重税,吕布再傻也不可能看不到。中国物产丰富,诸物乃可不假外求,兼之士大夫们普遍眼界有限,估计西去的商队不会那么快就组建起来;但中亚那些粟特人却不同,早就盯着中国的丝绸、瓷器。眼睛都要冒出火来了。一旦丝路打通。定然络绎东来。他吕奉先瞧在眼里,能不想着去课一回税,分一杯羹?

但是中国传统以商贾为贱业,对于商业行动大多疏于管理,更不会深入研究,基本上等于放任自流,那吕布怎么可能会考虑到鼓励商业发展的问题呢?肯定得往死里抽税,最终导致商贾目玉门为险途。将领们通过私下“回易”倒吃得脑满肠肥——那对国家又有什么益处?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但若提前通知了吕布,让他早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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