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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伊·阿·蒲宁短篇小说集-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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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其中纷乱地喧闹着,而且越闹越凶。我俩踏着落叶和水洼,沿着一条林荫陡坡,快步登上了峭壁。

  4

  大海在峭壁下隆隆轰鸣,压倒了这个骚动不安、睡意朦胧的夜的一切喧声。寥廓的、茫无涯际的大海卧在峭壁下面很深的地方,透过夜暗,可以看到远远有一线白乎乎的浪花朝陆地涌来。围墙后边的花园象个阴森森的孤岛,鹊立在陡峭的海岸上,满园的老杨树纷扰地喧闹着,令人毛骨悚然。显而易见,暮秋的深夜此刻正主宰着这片荒芜人烟的地方,无论是古老的大花园,无论是过冬时门窗钉死的别墅,还是围墙四角无门无窗的凉亭,都给人以触目惊心的荒芜之感。唯独大海以无坚不摧的胜利者的气派,从容不迫地隆隆轰鸣着,使人觉得它蕴藏着无穷的创造力,因此显得越来越庄严、雄伟。我俩久久地位立在峭壁上,湿润的风吹拂着我们的脚,我们尽情地呼吸着随风拂来的清新的空气,怎么也不知魇足。后来,我们顺着又潮又滑的泥径和残存的木梯,走下悬岩,朝闪烁着浪花的海边走去。刚走到砾石地上,一个浪头就朝岩石打来,水珠四散进溅,我们赶紧躲到一边。黑压压的白杨高高地挺立着,呼呼地喧嚣着,而在他们脚下、大海贪婪、疯狂地拍打着海岸,仿佛在和白杨呼应。高高的海浪朝我们扑来,响得犹如开炮一样地倾泻到岸上,水流旋转着,形成一道道亮闪闪的瀑布,并溅出象雪一般洁白的水花,同时冲击着砂子和岩石,然后退回海里,卷走了绞成一团团的水草、淤泥和砾石;随波而去的砾石一路上发出喀嚓喀嚓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凉丝丝的细小的水珠,周遭的一切散发出大海那种不受羁绊的清新的气息。黑沉沉的空中吐出了鱼肚白,渐渐地已能看清远方的海面。

  “只有我们俩了!”她说道,阖上了眼帘。

  5

  只有我们俩。我吻着她的双唇,陶醉于她嘴唇的温柔和湿润,吻着她阖上眼帘、笑盈盈地伸过来的双眸,吻着她被海风吹得惊丝丝的脸,当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时,我跪倒在她面前,欢乐得浑身瘫软。

  “那么明天呢?”她在我头上说。

  我昂起头,仰望着她的脸。在我身后,大海在饥渴地咆哮,在我俩头上,高高的白杨在喧闹……

  “什么明天?”我反问她说,不可抑制的幸福使我热泪盈眶,连声音都发抖了。“什么明天?”

  她久久地沉默着,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后来把一只手伸给我。我脱去她的手套,连连地吻着她的手,吻着她的手套,唤着那上边女性隐隐的幽香。

  “是呀!”她慢吞吞地叹息说。我凑近她的脸,借着星光看到她的脸苍白而又幸福。“我还是姑娘的时候,无尽地遇想着幸福,但结果一切是那样的无聊和庸俗,以致今天这个晚上,这也许是我一生中唯一幸福的夜晚了,在我看来,不像是真实的,不像是有罪的。明天我只消一想起这个夜晚就将心惊肉跳,不过此刻我已把一切置之度外……我爱你。”她温存地、悄声地沉思着说,像是在自言自语。

  在我们头上的一朵朵乌云间,忽明忽来地闪烁着几颗淡蓝色的星星,大空在渐渐地廓清,峭壁上的白杨益发显得黑了,而大海却越来越清楚地和远方的地平线分了开来。她是否胜过我过去曾经爱过的那些女子,我说不上,但至少在今晚她是无与伦比的。当我亲吻她膝上的裙子时,她含着泪水,吃吃地笑着,搂住了我的头。我怀着疯狂的喜悦望着她,在淡淡的星光下,她那苍白、幸福、慵倦的脸,在我看来是永生的。

  1990年

  戴骢译 06 三等车  谁要是以为这种等次的火车,他想乘就可以乘,别人管不了,那就大谬不然了!  在1911年3月锡兰的科伦坡,我就有过这样的遭遇。

  早晨,还刚刚七点多钟。

  可是已经火伞高张,燠热异常,这是一种凝重的、呆滞不动的暑气。每当要下可怕的暴雨前,总是会出现这样的酷热;暴雨后,洪水便开始泛滥了。

  我穿一身白衣服,戴一顶白色盔形凉帽,坐在一辆漆得亮晶晶的、晒得滚烫的、小小的人力车上。在人力车的两根细细的车杠间,一个黑黝黝的高大的泰米尔人,身子微微前倾,迈着均匀的大步,飞快地拉着车向前奔去、他的健美的裸体上上下下都闪耀出亮光。

  我这是上火车站去,打算到——好吧,随便举个地名吧,阿努拉达普拉市去。

  前面已是车站广场,空荡荡的,白得耀眼,而在广场后面是白得更加耀眼的车站大厦,——在热得发白的天空的映衬下,这座建筑物的白颜色几乎叫人觉得骇怕。置身于这片白色的建筑物和太阳的白焰之中,那个泰米尔人漆黑的身躯和漆黑的民发显得格外刺眼。

  走进车站大厅,人就感到舒服些了,到处都有柔和的穿堂风。

  我摘下凉帽,一面揩着大汗淋漓的冰冷的前额(额头一出汗,只消轻轻摸上去,就可感觉到硬硬的额骨),一面急匆匆地朝站台入口处走去。

  列车已停好在站台上,又高又沉,车顶是白色的,窗帘也是白色的。

  我赶紧去售票处,一边走一边掏出几枚硬币,正好够买一张去阿努拉达普拉的三等车票。一个英国人从售票处向外张望,我把硬币在他面前敲着,说:

  “Third class,Anaradhapura!①三等车,去阿努拉达普拉!”

  “First class?是头等车吗?”英国人问。

  “No,third class!”我喊道。

  “Yes,Firstdass!”英国人也喊道,递给了我一张头等车票。②

  我气得火冒三丈,粗着喉咙讲出了一席话,内容大致是:

  “听着,我讨厌这种做法!我想亲眼看到这个国家的全部风土人情,这个国家的全部生活和这个国家里各种各样的人,直到所谓的“贱民”,你们是喜欢把有色人种算作‘贱民’的,不消说,他们不可能也没有胆子乘坐头等车。可是每回只要我想坐三等车,就会同售票员争起来!我明明讲得清清楚楚要乘三等车,售票员却总是利用这些字眼发音近似,打断我的话,跟我胡缠蛮搅:‘您是想说头等车吧?’我大声喊道:不是的,三等车。但是他却不睐我,还是给我一张头等车票。我把票子扔回去,于是售票员恼火了,怎么也想不通,一个白人竟会有这样下贱、这样疯狂的念头,想同有色人种坐在一起。他也开始大喊大叫,吓唬我说,我会从那些土人身上传染到一身虱子的,而主要的是教训我,在这里。没有一个白人,绝对没有一个白人乘坐三等车,白人乘坐三等车是不能接受的,是有失体统的,是令人愤慨的!”

  这回,我斩钉截铁地说:

  “别噜苏,请您立刻给我一张我要买的票!”

  售票员终于屈服了,我的愤怒使他大为吃惊,有一刹那间,他愣住了,后来,突然横下心来,扔给了我一张三等车票。

  我大获全胜,得意洋洋地在车厢里坐好,等待着旅伴,也就是那些有色的“贱民”。

  可是见鬼,他们不上来,一个也不来!

  而站台上,打着光脚丫的乘客奔跑时发出的干巴巴的啪啪声却一刻也没有停过,他们都打我的包房前跑了过去。

  他们干吗都不上来,只是往前跑,跑到哪儿去啊?

  噢,我恍然大悟:是我的凉帽,白人戴的白凉帽吓着了他们!

  于是我摘了凉帽,缩在角落里,重又等他们上车,可是重又白等了一场。

  我感到纳闷:“为什么现在仍然没有一个人上来呢?要知道现在他们看不到我了呀?”

  我霍地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把头探出车窗,想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事情立刻弄清楚了,而且非常简单:在我乘坐的这间包房外边,有几个粉笔写的大字:另有用途!我刚走进这间包房,车站上的人立刻就在外边写上了:另有用途!唉,你呀,又吵又闹,寸步不让,总算买到了张三等车票,那你就自作自受去吧,一个人就像白痴似地枯坐着吧。

  列车飞驰着,在由空中倾注到这片天堂般的土地上的炫目的热浪中飞驰着。车窗外,繁花盛开的密林无尽地、飞一般地向后退去,清晰地回响着车轮的隆隆声。

  “椰——子!”每到一站都有人高声叫卖椰子,伴随着那凄凉的叫卖声的是打着光脚丫的乘客奔过我的包房时发出的干巴巴的啪啪声。

  在此后的一个车站上,我像个小偷一样悄悄地溜进四等车,车厢里挤满了人,有坐的、有站的,肤色全都是黑的或者褐色的,他们只在胯部包着块遮羞布,遮羞布全汗湿了。

  戴聪 译
          07 深夜  这是一个梦呢,还是像梦境似的神秘的夜间生活?我感觉到忧郁的秋月老早就在天空徘徊,已经是该摆脱白天的一切虚伪和忙乱而休息的时刻了。似乎整个巴黎,包括它最贫因的角落,都已沉入了睡乡。我睡了很久,最后,睡眠慢慢地离开了我,仿佛一个不慌不忙的关切的大夫做完自己的手术,看到病人已能均匀地呼吸,睁开眼睛,为生命得到恢复而羞怯地、愉快地微微一笑,就离开了病人。我醒来,睁开眼睛,看到自己处身在宁静、明亮的夜的王国。  我在五层楼自己的房间里,沿着地毯悄没声儿地走到窗口。我有时看看光线微弱的宽大的房间,有时通过窗子上边的玻璃看看月亮。月亮把光线洒在我身上,我举目仰望,久久地看着它的脸庞。月光穿过淡白色的花边窗帘,给房间深处添加了一丝微光。在房间里边是看不见月亮的。可是房间的所有四扇窗子都被月光映得狰亮,窗边的一切东西也同样照得清清楚楚。月光穿过窗子照在地上,形成几个浅蓝色、银白色的拱形图案,每一个图案中都有一个由朦胧的阴影构成的十字架,但图案投在圈椅和椅子上,这十字架就柔和地折断了。靠边的一扇窗子旁边的圈椅里,坐着我所爱的人――她穿着一身白色衣服,模样像一个小姑娘,面色苍白而美丽,由于我们所经受的一切事情,由予经常使我们反目成仇的一切事情,她已经疲惫不堪了。

  这一夜她为什么也不睡呢?

  我避免接触她的目光,坐在同她并排的窗台上……是的,夜已深了――对面房屋的整个五层楼墙壁全被阴影笼罩着。那里的窗子露出一个个黑洞,像是失明的眼睛。我朝下看看― ―街道像是深深的、狭窄的小巷,光线也很昏暗,空无人迹。整个城市也是如此。只有那朦胧的月亮,斜挂在天空,慢慢地移动,有时又久久地躲藏在烟雾般飘动的云朵里,一动不动,只有它孤单单的、清醒地守在城市上空。它直照着我的眼睛,光艳夺目可是有点儿亏蚀,因此显得楚楚可怜。薄云轻烟似的在它旁边飘动。在月亮旁边,云也显得很亮,像融化了似的,稍远一点,就变得浓厚了,而在屋脊后面,就完全积成明森的、沉甸甸的一堆了……

  我很久没看见月夜的景色了!我的思潮又回到童年时代,在中俄罗斯丘陵起伏、树木稀少的草原上的,迢遥的、几乎遗忘了的秋夜。那里,月亮在我故家的屋檐下窥视着,那里,我第一次认识并且爱上了它温和的、苍白的脸庞。我在想象中离开了巴黎,霎时间依稀看见了整个俄罗斯,仿佛站在高出之巅俯视着一片辽阔的低地。看,这是波罗的海金波粼粼的荒凉的海面;看,这是在昏暗中向东方延伸的阴沉的松树林;看,这是稀疏的森林、湖泊、小树林;这下面,往南,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和平原。森林中铺着长达数百俄里的铁轨,在月光下发出暗淡的光线。沿铁路线闪烁着睡眼惺他的五颜六色的小灯,一盏接一盏,一直伸向我的故乡。在我面前是一片丘陵起伏的田野,田野里有一幢古老的、灰色的住房,在月光下显得破旧而温柔……儿时曾经照进我的房间,后来又看我变成为少年,而现在又和我一起伤悼我那不幸的青春的,难道就是这个月亮吗?是它在这个明亮的夜的王国给予我安慰吗?

  “你干么不睡觉?”我听到一个胆怯的声音。

  经过长久的、固执的沉默之后,她首先同我讲话,使我心中感到既痛苦,又甜蜜。我低声回答:“不知道……你呢?

  我们又长时间地沉默着。月亮明显地往屋据那边落下去了,月光已经深深地照进我的房间。

  “原谅我吧!”我走近她身边说。

  她没有回答,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我握住她的手,把它从眼睛上挪开。她的脸颊上挂着泪水,眉毛举得高高的,抖动着,像是孩子的眉毛。我跪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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