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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

小说03-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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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密使?完颜宗陟停下脚步,思量了片刻,吩咐道:“传!” 
  来人是个三十多岁的文士,拱手向完颜宗陟施礼,不卑不亢道:“在下登州江钤辖帐下虞候成克俭,见过完颜将军!” 
  “你来见我,可是你家大人要向我请降么?”完颜宗陟斜靠在椅中,手指敲打着桌案,态度傲慢地睥睨着他。 
  成克俭淡笑了一下,道:“以现下战况论,谁要请降,尚无定论吧。完颜将军以为如何?” 
  嗯?这个宋人,倒还有几分骨气!完颜宗陟坐正身形,正眼打量他,而那成克俭也无所畏惧地回望他。完颜宗陟扯动了一下嘴角,问道:“既为密使,想来当有密函了?” 
  成克俭取出密信呈上,“此为江大人亲笔密函,呈与将军过目。” 
  完颜宗陟从亲兵手中接过密函撕开,抖出信纸阅读:“完颜上将军执事:下官登州知事江逢晚,闻上国提兵南下,不胜惶惑。前敝上连奉书,愿奉上国为尊,是故天地之间,皆大金之国而无二主,上国何必劳师远徙而后快哉?登州城小兵微,自知不堪匹敌将军神勇之师,下官忝为登州父母,为城中二十万黎民身家性命计,请与将军和议!兵戈既歇,则城中百姓感戴将军仁爱,定当自愿纳币犒军;而将军不战而建功,兵威益盛,如此,岂非两全其美?下官虽则才智低微,亦甘愿捐躯以听命!” 
  完颜宗陟冷笑着,抬眼望向成克俭,见他仍是那副不卑不亢的姿态,也不知他是否知道江大人的密函到底是何等内容?这个江逢晚,俨然是为黎民请命,实则卑屈乞和的作派与其“敝上”如出一辙,真不愧是南朝那些软骨皇帝悉心调教出来的“不二”臣子!他问向成克俭:“江大人对你还有何交待?” 
  成克俭回道:“江大人嘱下官转告将军:并非我登州军民畏惮一战,以如今战况,相持下去,将军未必能得其利。只是战事愈久,伤亡愈大,为免生灵涂炭,两军不妨议和休兵。若是将军一意孤行,登州即便只剩一兵一卒,亦不惜与城池共存亡!” 
  完颜宗陟笑意更深,可叹登州众人,皆被江逢晚所卖,犹自不知!看来这个江大人,倒也颇费了一番苦心,竟然如此深知他的秉性,若是派来一个卑躬屈膝的懦弱之辈,只怕他一眼瞧来不顺,举刀便给砍了,还谈何往来传书?他语带嘲讽地说道:“江知州为一城百姓着想,真不愧为民之父母!本将军素来宽大为怀,只要江知州善自安抚好属下军民,不与大金为敌,和议未尝不可。”他个人并不大赞成杀俘屠城,参与其事,不过秉遵上命而已。交战双方,从来互有伤亡;且兵革连年,眼见两河平原原本的沃野千里,如今却是道路榛塞、人烟断绝,征战无可避免地殃及平民,其实对两国来说,都不是什么幸事。只是完颜宗翰等强硬主战派觊觎大宋江山日久,实实不肯轻易罢手。 
  “下官定会转告江大人!”成克俭放下心中大石,知道回去可以交差了。此次“和议”能成,与裴巡检与钟离统制在前敌的周旋,关系颇大,否则,那完颜宗陟岂能这般爽快地善罢甘休?可是,和议向来不是裴巡检那一干年轻将领的主张,只怕他们不肯善罢甘休,才是真正可恼之处。事实上,他心中岂有不知,所谓的“和议”,不过是少动兵戈、开城投降的另一种说法,只是众人对投降一说都讳莫如深罢了。既便是朝廷,一贯的主张和作派,也无外乎逃跑加“议和”,又何尝不是投降之举呢?朝廷尚且如此,地方又何能出其右尔?何况,他确实不认为登州足以自保啊!自从杜充上任之后,沿河几无防务可言,周遭州县风闻金兵所向披靡,俨如树倒猢狲散,仅凭登州孤城,与金兵对敌,实在无异于螳臂挡车!前线将士们能挡得一时,却不能挡得永久,登州终究要落入金人之手。而负隅顽抗,必然遭到金人报复,顽抗愈烈,屠城愈惨!他不是不知道,前线将士正在浴血奋战,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甘愿精忠报国、死而后已,如此凛然大义、浩然正气,令人击节赞佩!虽则他本人,也对于江大钤辖在听闻完颜宗陟突围之后,仓皇逃回城中的举动嗤之以鼻,可是,为免登州二十万百姓生灵涂炭,他还是更多地倾向于“和议”。 
  他正想着前敌的将士,不料完颜宗陟竟也想到他们,只听那完颜宗陟状似无意地问道:“那前敌统制钟离瑨,可有家眷在登州城中?” 
  家眷?成克俭莫名所以,茫然回道:“正有一位妻子在城中。”说来也巧,若非那日江衙内请他出主意,他与那钟离瑨并无多少交情,哪会去留意他的家事?只是,完颜宗陟突然问起这种事,多少有些怪异。 
  然而,完颜宗陟并未由他多想,很快又问道:“登州防御使大人,对此和议,又是如何看法?” 
  成克俭回道:“此事正是江大人与卢大人共同议定的。” 
  “如此最好。”完颜宗陟笑了笑,是否是二人共同议定的,不好定论,否则,身为防御使的卢庚为何毫无表态?和议只怕是江逢晚一手策划的,那卢庚向来优柔寡断,断然不敢这般大胆地自作主张。但他并未多问,江逢晚既然敢这么做,想来必有十足的把握。提起笔在纸上飞快写下一行字,封好信函,递与亲兵转给成克俭,他吩咐道:“你速速回去,报于江知州,本将军不耐久等,需得早些回复!”旋即命人领了他出帐而去。 
  * * * 
  彤云密布的天空,越来越低地压向地面,似乎直直伸展的树木枯枝便能将它轻易划破。时光近午,俨然黄昏向晚。小小的村落里,不见炊烟袅袅,却静悄悄的没有声息。 
  有辚辚车声渐行渐近,车马影影绰绰,仿佛从灰蒙蒙的雾气中显现出来,直至清晰可见。村中景象明确地告诉来人,本村村民已经避乱出走了。金兵日近的消息飞传南下,一路行来,不少村落十室九空。当然,也有故土难离、割舍不下的,却也多是抱持侥幸之心,对于金人究竟会如何处置,并无十足把握,只是看那河东河北的情形,料想只要顺服,金人应该不至于赶尽杀绝。对于多数乡野草民、混沌市井来说,若能苟全性命,其他家国存亡、节义精忠的说教,并不如士人儒者那般根深蒂固。 
  王溱在一处显见较为殷实的人家宅前跃下马来,叩门数下而无人应,只得抬脚踹开了大门,转身对随行人等唤道:“快将夫人抬进去!” 
  那日随老仆出城后,王溱于晚间在老仆旧居与王映淮会合。当日,江衙内小轿方走,王映淮料知他必会再来骚扰,好在家中物事早已收拾妥当,当即留下弹弓手陈庆知会老仆,自己一行人匆匆出城,为防万一,不走南门,却出西门,前往老仆夫妻旧居的村落,暂时栖身,等待二哥前来。不料,王溱恰在同一日由南门入城,以致错过。兄妹相见,问及王溱迟来原委,原来是在路过岳州时被水贼所俘。战乱连年,流民、散兵生计无着,自然聚而为“盗”。当水贼头领们发现王溱文采非凡后,有意聘其为军师。王溱假意相从,这才终于在某次外出采办之时,觑空得以逃脱。为此一事,耽误了半月时光,他也是焦心如焚。到得城中,又莫名其妙被江衙内一阵胡搅蛮缠,众家丁围住他一人,乱战一气。众人说到那江衙内屡遭戏弄的故事,都不觉开怀大笑。却不知此时,江衙内早已一命归西。 
  小村旧居年久失修,夜来只听得北风凄紧,穿透窗缝、墙缝呼呼涌入。王映淮虽与挽翠挤在一处相互取暖,却依旧觉得罗衾不耐五更寒,次日便患上风寒。勉强行得一日,风寒益盛,众人只得寻到一处人烟尚存的小镇落脚,找不到大夫,王溱只好依常识抓来柴胡、连翘等几味药,调配煎熬。每次的药汁都是强行灌下的,因为药一入喉,几乎都被王映淮全数呕出。好在医治及时,热度很快退去。歇得一日,王映淮便催促着二哥启程。 
  王溱担忧道:“你这般身骨,如何再禁得旅途劳顿?还是再歇上两日为妥。” 
  王映淮道:“此地不比家中,还当尽早启程为宜。若要歇息将养,至少当等渡过淮水之后。小妹热度已退,只剩些微咳嗽,无碍行程。” 
  王溱想想,也是有理。于是,又继续南行。谁知自从病后,每见食物,王映淮都禁不住反胃呕吐,左右吃不下几口。王溱为此又不免忧心忡忡。小妹身骨,本来不甚强健,如此车马颠簸,又染风寒,少不得要晕车头痛、胃口不佳。只能想着,但等渡过淮水,人烟渐多,定要找个大夫,好生诊治一番才是。 
  车中,老媪打量着夫人神色,便不是进食时刻,夫人也会不时反胃,她恍然推测道:“夫人莫不是……已有身孕?” 
  王映淮一愕,愣在当场。 
  挽翠一听,眼前一亮,叫道:“呀!定是如此!”夫人贴身小事,尽皆归她照料,算算日期,夫人月事已然延迟半月有余,只是近来忙于拾掇、逃难诸事,竟然不曾想起。她转向夫人,笑道:“夫人!将军若知,还不知会是何等惊喜呢!”却见夫人蓦的眼圈一红,竟然泪水盈盈。她慌忙掏出绢帕为夫人拭泪,不解道:“这是喜事呢!夫人为何落泪?” 
  王映淮只向她勉强一笑,却不言语。她心中的惊喜交集,外人如何能知?那一阵阵涌上的感触,一时理不清到底是欣慰居多,还是酸涩居多?这么多年来,她已然认定,自己是再也不会生养了,对此情形,拙玉不是不知,却从来不曾提及一字。她也曾不止一次私下想过,是否应该为拙玉买妾?似乎这是世间每个“贤德”之妻所当为。只是,每次一念及此,她胸中的不适便奔窜翻搅,久久难平,最后,均以私心战胜贤德而告终,还每每自我宽慰:拙玉毕竟与一般世人不同,未必就将香火子嗣视如泰山,只要拙玉不提,自己又何必画蛇添足?而对于她旁敲侧击的试探,拙玉总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调侃表情,俨然看穿了她的心思,然后,似乎在不经意之间,便将话题悄然绕过。这就是拙玉啊!一生有此一人,已是奢望的极致!此刻,她真想亲自告诉他这个消息,拙玉会是什么表情呢?会如同她一般,愕然半晌,然后喜出望外吗?含着笑意,她向后仰靠过去,感觉心中那缺憾的一角,已然消失,只剩下从未有过的圆满。轻轻合上双眼,拙玉微笑的面容仿佛就在眼前,拙玉啊拙玉,你在前敌抗金,是否安然无恙?一路南下,流民不少,听来的消息,除却城池失陷,更令人悲愤的,便是当今皇帝置前线军民于不顾,一味求和之外,更兼一味南逃!各地守将只有自求多福,想方设法苟安自保了。金兵之威,与其说是他们浴血奋战打下来的,不如说是闻风丧胆的大宋君臣拱手相送的!有君如此,金兵如何能不兴高采烈地长驱南下?登州孤城,又将是何等的凶险处境啊?金兵又攻占了何处?登州是否能保?所有这些,对于她而言,其实都在其次,只有拙玉啊,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几个扮作仆从的健卒,将夫人抬进一间还算清雅的寝室。王溱将车中的被褥全数取了来,让老媪收拾床铺。挽翠扶持夫人,过来躺好。 
  王溱坐在床沿,打量着小妹苍白的脸色,愧疚道:“都怪我急于赶路,竟然不顾你如今状况。这回,再也不能听你的了。便在此处歇下,定要等你完全无碍时,再作打算。”两日前,当老媪忧虑重重地告知他,夫人已然怀有身孕,不宜如此着急赶路时,他也曾犹豫过。只是,小妹坚持渡过淮水再事歇息,车马可以放慢行速,却不可久留。但尽管行速减慢,路途颠簸总是难免,结果,今日午后,小妹小腹的隐痛越发急促起来,老媪报说已然查有见红,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打定主意,不管金兵如何,南行再也不能这样奔波继续了,否则,小产事小,小妹性命恐将不保。 
  看向窗外天色,细碎的雪花已然飘落,王映淮幽然叹道:“唉!只为我一人,连累众人困顿此地,动弹不得,而眼见金兵日近,将要如何是好?难道,我等竟要在此坐以待毙吗?” 
  “不要多想了!”王溱叹道,“金人未必赶尽杀绝,你还是多为自己的身子操心吧。” 
第十七章 
  “许统制到!” 
  帐外军卒的通报声,令帐中正在计议的两人同时抬起头来。裴铎与钟离瑨互望了一眼,各自揣测着许凭的来意。 
  许凭大步入帐。 
  裴铎问:“士杰此来,可是牛岗山已下,特来助阵么?”此前,牛岗山山寨扬言,大宋尽是一干昏君奸臣,他家自愿断送江山,管他则甚?他弟兄在山中过活,不求富贵,只图安乐,何苦舍身为国?每每对许凭苦口婆心晓以的大义嗤之以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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