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女-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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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堆里,坐着五花大绑的袁小照。
门打开,秋莲篷走了进来。“族长?“袁小照惊声。借着从门外射入的阳光,秋莲篷凑近脸看了一会袁小照,直起腰,将门关了,柴房里又恢复了黑暗。
秋莲篷的声音格外柔和:“小照,有句话,你愿意回答我么?”袁小照点点头。
秋莲篷:“牛下田干活的时候,打牛的鞭子,打在哪儿?”
袁小照:“打在牛背上。”
“不对!”秋莲篷的眼睛闪着白光,“鞭子打在农夫的身上。”
袁小照不解:“鞭子打在农夫的身上?”
“我再问你,捆人的绳子,捆你的时候,将谁捆了?”
“将我捆了。”
“不对!”秋莲篷的眼睛里的光更白了,下巴上胡子颤着,“被捆的,不是你,是下令捆你的人!这个人,就是我秋莲篷。站起身来。”袁小照从柴堆里站起。
秋莲篷丢下拐杖,抖动着手,将袁小照身上的绳索解开。
袁小照的眼泪刷地淌了下来。
秋莲篷:“记住,别在我面前掉眼泪。知道老夫为什么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令将你捆了么?” “知道!小照不该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去抱巧姑的美人尸身!”
“美人尸身只要没有入土,就是美人身子!想明白了么?”
袁小照垂下脸:“想明白了。”秋莲篷:“你听着,老夫当众捆你,是因为老夫要再次告诉众人,谁想碰一碰扇面美人,谁就是我秋莲篷不共戴天的仇人!老夫这么做,看似要保扇面美人的清白之身,可老夫要保的,只是身子么?不,老夫要保的,是玲珑镇出产的团扇上,那画着的美人个个都有如玉的身子,个个都冰清玉洁!老夫这么做,是在保玲珑镇三百年制扇行业长盛不衰啊!小照,你可懂得了老夫的一片苦心?”
“族长!”袁小照跪了下去,哭道,“族长!我袁小照对不起你老人家!……这根绳子,哪怕将我捆死,我也毫无怨言了!”秋莲篷:“起来,起来,男人下跪,只可跪三处:墓前、庙堂、衙门。你在老夫面前下跪,莫非已把老夫当成墓里之人?”
第二部分第3章 玲珑女(6)
袁小照急忙从地上爬起。
秋莲篷:“帮我拾起拐杖。”袁小照拾起龙头拐,双手递给秋莲篷。
秋莲篷:“记住,你就是我的一支拐杖,龙头拐杖!”没等袁小照回过神来,秋莲篷取过拐,推门走了。
袁小照喃声:“我就是……一支拐杖?一支……龙头拐杖?”
他笑了起来,笑得很憨厚。
躺在床上的白凤音睁开了眼睛。
她听到了什么声音,坐了起来,把耳朵贴在墙板上。
隔壁传来父亲低低的哭泣声。
白凤音下床,趿上鞋,轻轻拉开了门。
过道上有风,很冷。白凤音缩着身子,蹑手蹑足朝父亲的房间走去。父亲的房门紧闭着。白凤音摘下发夹,挑开了门插,门无声地推开了。
白凤音轻轻走进门去。
她走近父亲的大床,轻轻撩起帐子。借着月光看去,父亲在睡梦中哭泣着,红肿的眼睛上满是泪水。
白凤音默默地看着,看了很久。
早晨阳光明媚,白宅的楼道上落满了栏杆的影子。
白立斋快步朝大女儿白凤衣的卧房走去。
白凤衣卧房内,两只鸡蛋对磕着,打碎,一双女人的手熟练地将蛋清淋在一只瓷碗里。一支干净的毛笔舐起了蛋清。
白凤衣仰面躺在红木美人榻上,睁着木然的眼睛。
父亲白立斋轻轻地走了进来。
打蛋的是个穿戴得十分清爽的梳头娘姨,动作麻利地用毛笔舐散了蛋清,走到白凤衣身边,道:“请大小姐把眼睛闭了。”
白凤衣:“为什么要闭上眼睛?”
梳头娘姨:“心气轻静,才能面色干净。大小姐闭上了眼睛,心气也就轻静了。”
“以心为眼!”白立斋在旁插话。
白凤衣闭上了眼。
梳头娘姨先往白凤衣脸上淋了些净水,用绵纸吸干,随后一层层往脸上抹起蛋清来。“大小姐的脸真白,”梳头娘姨唠叼起来,“跟这蛋清一比,比蛋清还白哩!依我说呀,过些日子祠堂补选扇面美人,大小姐准能选上!”
白凤衣被抹了蛋清的脸渐渐紧绷。
梳头娘姨:“听说呀,天上的王母娘娘才用蛋清抹脸哩,大小姐赶上王母娘娘了!”
白凤衣脸上的表情僵硬如石。
白府厨房一角的小瓦灶上坐着一口紫砂锅,锅里熬着糯米粥。厨娘坐在小瓦灶前,往灶里添着白炭。
一年轻女仆捧着一只白瓷罐过来,轻轻放下,罐上贴着红纸,上写着“蜜渍桃花”。
女仆道:“厨娘,蜜渍桃花取来了。”
厨娘:“把银筷子取来。”
女仆取来了银筷子递给厨娘。
第二部分第3章 玲珑女(7)
厨娘起身,打开罐子上的箬壳封盖,用银筷子挟了几筷红艳艳的桃花,轻轻放入锅里,用竹勺搅拌了一下。锅里花瓣朵朵,那糯米粥已经变得艳红。
女仆:“桃花粥真好看!”
厨娘:“取大小姐的碗来。”
一只金边细瓷小口碗递上,厨娘往碗里盛了大半碗桃花粥,又挑入一筷猪油窝在粥底,往粥面上撒了些白糖,用一只红木盘托着,对女仆道:“给大小姐送去,就说,按老爷的吩咐,从今日起,这桃花粥就是大小姐的点心了。大小姐要是吃得好吃,你再来添一碗。”女仆闻闻粥:“好香!大小姐吃了这桃花粥,脸面愈发成了桃花了!”
厨娘:“哪来这么多话,还不快送去!”
梳头娘姨手里拿着两块圆圆的玉蛋,在给白凤衣的蛋清脸上打磨着,玉蛋滚动得像两颗大水珠,顺着额头往下巴滚动,又顺着嘴角往鼻子上滚去。
梳头娘姨:“听说呀,天上的王母娘娘才用玉蛋滚脸哩,大小姐赶上王母娘娘了!好了,三百六十五滚,滚齐了。大小姐坐起来吧,明日再抹蛋清滚玉蛋。这么做十个晚上,大小姐的脸呀,在玲珑镇谁也不敢比了!——对了,桃花粥怎么还不送上来?”
“来了!来了!”门外响起女仆的声音,女仆端着桃花粥进来。女仆将粥碗递到白凤衣手里,道:“大小姐请用桃花粥。”
白凤衣捧着碗,默默地看着。
碗里,桃花瓣瓣。
白凤衣用小巧的银勺舀了一羹红艳艳的桃花粥,慢慢往小巧的嘴里送去。
白立斋突然感觉到什么,回过脸去。
落地长窗外,默默地站着眼里含泪的二女儿白凤音。
书房的门关上,白立斋看着凤音,低声道:“父亲看得出,你不想劝你姐姐当扇面美人了,是不是?”
凤音靠在墙上,眼里泪蒙蒙的:“是的,我不想演戏了!”
父亲:“你不是在演戏,你是在替父亲办大事!”
凤音:“父亲,你真的忍心让姐姐……当扇面美人么?”
父亲的脸色发白:“我说过,当扇面美人,是玲珑镇女子的义务!再说,父亲是一镇之长,把自家的女儿送去选美,送去当扇面美人,也是镇长的义务!”
凤音摇头:“不,父亲不是这么想的!”
父亲:“胡说!父亲不这么想,还能想什么?”
凤音看着父亲红肿的眼睛:“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么?自从姐姐回到家里,你的眼睛更红肿了。”
父亲:“那是因为父亲心里高兴,忘了给眼睛上药水。”
凤音:“父亲别瞒我了,你的眼睛是夜里哭成这样的!”
父亲一怔,苦苦地笑起来:“又在胡说了!每年开春,父亲的眼病就犯了。”女儿:“不,你夜里睡着的时候,在哭。”父亲的声音发起颤来:“凤音,既然你知道父亲心里不好受,你就更应该帮父亲把这件大事做成!”
女儿:“你明明舍不得凤衣去当扇面美人,可你还硬着心肠要把姐姐送出去,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第二部分第3章 玲珑女(8)
父亲:“我不是对你说过了么?父亲是镇长!镇长不把女儿送去当扇面美人,这镇长还当得下去么?”
女儿大声:“我不信!这不是你的真话!”
“叮”地一声,一把尖刀从白立斋的手里扔出,扔在女儿的脚下。女儿看着尖刀,吓了一大跳。
父亲一字一顿地道:“记着,你要是不想听父亲的话了,就用这把刀,杀了父亲!”
白凤音的脸苍白起来。
尖刀在地上闪着寒光。
跑马楼二楼一间朝南的房间空空的,显然已久无人住,几个仆人在打扫着。
空房里到处积着灰,掀去蒙在家具上的白布,露出的皆是清式拔步雕花床、瘿木圆台、灵芝太师椅、红木兽脚半圆桌。
“有蛇!有蛇!”一女仆突然惊声叫喊。
一条臂粗的黑蛇盘在屋梁上!
女仆惊魂:“快打!快打!”
男仆:“这是家蛇,谁知道是打得还是打不得!快去请老爷!”
女仆奔出房去,不一会,秋莲篷跌跌冲冲跑了进来。
“老爷您看!”男仆指着屋梁,“这么大一条蛇!”
秋莲篷仰脸看着那蛇,那蛇也看着他。
男仆:“老爷,打是不打?”
秋莲篷一脸惊色,刚想喊打,又停住,道:“家中有蛇,难说凶吉,莫鲁莽,我一会就来!”
他匆匆走了出去。
后楼香房供着满满一案祖宗牌位。
秋莲篷进来,关上门,给炉里添上香,在供案前跪下,对着牌位问道:“祖上!秋家房里有蛇盘梁,莲篷不知主凶还是主吉,请祖上告之!”
他取过签筒,摇了起来。
一根竹签跳出,他拾起,对着烛火看了看,失声:“火光冲天?”他的脸痉挛起来。
楼上朝南空房里,那蛇在梁上盘着不动。
秋莲篷脸色铁硬地走了进来,看了看蛇,重重地跺了下手杖,吐出一个字:“打!”
仆人们执着杆子、棒子齐上,房里响起一片打声。
秋莲篷狠声:“火光冲天!我让你火光冲天!给我狠狠打!打成肉酱!”
上海黄浦码头汽笛声声,刚泊岸的邮轮舷梯上,旅客纷纷下船。接客的人群在趸船上挥着手,叫喊着,一片嘈杂。
秋洗月拎着大箱小箱走下舷梯,他的妻子柳诗拎着个小手包,风姿绰约地走在后面。
“柳诗!”秋洗月回头,大声道,“你决定了么?是跟我去玲珑镇,还是你自己先留在上海?”
柳诗:“你不是要我去见见玲珑镇的美人吗?”
破旧的雷诺小车行驶在通往玲珑镇的泥路上,颠得厉害。窗外,是江南乡镇的田野春景。后座上坐着秋洗月和柳诗。
秋三爷坐在司机身边,回头笑道:“秋少爷,您这趟回来,不走了吧?”
秋洗月:“你是问,我和柳诗还回不回法国?”
秋三爷:“是你伯父让我问的。”
柳诗抬起脸,问秋洗月:“你伯父是谁?”
第二部分第3章 玲珑女(9)
秋洗月:“伯父就是伯父。”
秋三爷看着柳诗,笑着:“怎么,秋少爷没把他伯父是谁,告诉过太太?”
柳诗:“他只告诉过我一座桥、一条河和一座塔,别的,什么也没告诉过我。”
秋三爷显然要讨柳诗的好:“这就是秋少爷的不对了。秋少爷的伯父,可是在玲垅镇里坐头一把太师椅的!”
柳诗:“坐头一把太师椅的?在玲珑镇,坐椅子也有坐法吗?”
秋洗月插话:“在巴黎,坐椅子不是也有坐法么?”
柳诗生气了:“我又没说你们玲珑镇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