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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神的记事本-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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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地忍住不要吐,结果在不知不觉中陷入现实与梦境的暧昧接界而睡着了。

    *

    第二天早上的电视新闻报导着女学生从M中的屋顶跳楼自杀的消息,似乎在屋顶栏杆边找到她排列整齐的室内鞋,可是并没有发现遗书。画面上出现熟悉的校门与校舍,我一看见就冲进厕所呕吐,但是只吐出胃酸。

    「我帮你打电话跟学校请假喔!」

    姊姊站在房门外对着关在房间里的我说。目光犀利、做事不带个人感情又严格的姊姊只有这种时候让我觉得很感激。终着传来「我出门了」的招呼声和走出玄关的脚步声,家里只剩我一个人了。

    只剩我一个人了。

    然后我的记忆回到那天的屋顶上。我说错什么话吗?彩夏想对我说什么呢?为什么她没跟我说呢?我错过了什么吗?我问她,她就会回答吗?为什么我没问呢?为什么?手机响了好几次,但是我假装没听到。我脑海中不断重复那天在屋顶上的几小时。

    彩夏留给我的只有印着橘色标志的园艺社臂章而已,是那天她别在手臂上的臂章。我被迫别上之后就忘记还给她,直接带回家了。

    那时候彩夏就已经决定要自杀了吗?

    我不明白。

    突然想起拉开窗帘,天色已经暗了。一打开灯,玻璃窗上映出一张男生凄惨的脸。

    那正是我自己。

    我背对傍晚的蓝天,蹲在地毯上。身体好像是别人的一样,连寒冷都感受不到。

    *

    终着又见到彩夏,是两天后的事了。

    没有颜色却异常明亮的房间里,彩夏躺在床上。我以为彩夏会被各式各样的管子和不明所以的机器所包围,看起来像只可怕的针鼹;结果只是手上吊了点滴而已。所以我认出那是彩夏的脸,马上就看出来了。彩夏的头发全被剃光,被包得紧紧的头倒在枕头上,看起来变得好小。

    我坐在圆板凳上,凝视那对不会再睁开的青白色眼皮。床的另一边,医生正在对彩夏的母亲说明植物人跟脑死的不同。

    我心想:哪里不一样呢?

    两者都不会说话也不会笑,哪里不一样呢?

    为什么没有人对在场的我说些什么呢?我不明白。大概是因为已经开学了还一早就来,所以被当作家属了吧?医生后来开始说明安乐死和生命维持装置的费用,不过那也许不是医生而是某个没神经的保险员。你们都给我闭嘴,为什么可以若无其事地在彩夏面前说出这种话呢?

    为什么这种事情会发生在彩夏身上呢?

    突然涌起一阵愤怒。

    这都是某人的错,某个人把彩夏逼到绝境。神在记事本里彩夏的那一页上乱写了些什么吗?虽然是非常愚蠢的想法,但是我停不下来。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就算有人被刺杀、被枪击、被辗过,我都不在乎,但就是不能是彩夏。

    我在医院的坚硬圆椅上抱着膝盖,一直忍耐心中爆发出的无聊想法。

    在那之后,班上同学来探望彩夏好几次。比起看到彩夏,大家看到我时反而露出了更惊讶的表情。大家好像对我说过打起精神来、不可以不上学哦之类的话,可是我记得不是很清楚。

    不知不觉,病房里就只剩下我了。只剩下我和彩夏的空壳。越过窗帘透进来的冬日阳光移动缓慢又微弱。

    忍受不了的我拖着僵硬的身躯逃出医院,回到家,关在房间里。

    *

    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我都没有走出房门。

    我已经不想去医院了,既不想见到班上同学,看到彩夏也很难过。

    姊姊敲我房门说:「你已经跷课一星期了吧?」我默默地摇摇头,姊姊明明看不到我的表情,还是把一大碗粥放在门前去上班了。

    我完全没碰,粥就这样凉掉了。一直到中午十二点,我打开了三天没打开的窗户,呼吸外面的空气。肺跟喉咙都火辣辣地痛,呼出的白色烟雾清晰到仿佛可以用手抓住。晴朗的天空很耀眼,连眼睛都痛了起来。

    最后和彩夏一起在屋顶度过的时候,也是这么晴朗的日子。

    我会变成这样,自己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不过是自己以外的某人跳楼自杀,不过是自己以外的某人已经不会笑也不会开口了,不过如此而已。

    三个月之前的我大概会耻笑现在的我吧?还是——

    门铃突然响了起来,我吓得躲到窗户下。当我僵硬不动的时候,门钤又响了第二声、第三声,接下来是响了一整串,尖锐的电子声音敲击我的耳膜。是谁呢?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吗?

    门铃声终着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传来排气管的声音。我偷偷地窥视窗外的马路,看到穿着迷彩服的瘦小身影骑着机车远去,在转角处失去踪影。

    是少校。

    为什么少校会来我家?

    我跑下楼梯,打开玄关的大门,石子地上放着黑色的箱子,上面写着我熟悉的白色字样——花丸。我用颤抖的双手拿起箱子,撕掉透明胶带,打开箱子。

    一阵白色的烟雾冒出,白浊的块状物体——干冰中,放了两个透明的圆形塑胶杯,是表面洒了巧克力粉的冰淇淋。

    提拉米苏。

    「拉我一把。」

    我把箱子搬进厨房,坐在地板上,拿出杯子吃了一口冰淇淋。吞咽食物异常地辛苦,第二口我就呛到了。又冰又甜又令人发疼的冰淇淋。

    吃完两个冰淇淋之后,我一直盯着箱子里的干冰直到它汽化消失为止。膝盖上的重量和冰冷过了很久很久,才终着完全消失。

    泡澡的时候,我觉得全身的筋骨都好像要散了一般。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五点,我擦干身体和头发,走出家门。

    *

    不过是一星期没来拉面店,一切看起来都变了。店里挤满客人,连店外的椅子和啤酒箱上都坐满抱着碗公的人。这是拉面店的日常景色,但是彩夏已经不在了。

    明老板瞄了呆立在店门口的我一眼,一边嚼着饺子一边看体育报的上班族也直盯着我瞧。

    明老板说:「两个冰淇淋你都吃掉了吗?」我点了点头。

    「是吗?里面有一个是给彩夏的。」

    明老板的话刺痛了我。

    我离开明亮的店面绕到厨房后门去,大楼入口前的阴影里只有阿哲学长的身影。学长坐在逃生梯的第二阶上,正在看赌博机台情报志。我在旧轮胎上坐下时,学长只抬头看了我一眼,还是什么也没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好一直保持沉默,听着店里传来的点菜声和餐具碰撞的声音。

    阿哲学长终着站起身,我吓了一跳,连忙挺直背脊。

    「鸣海,你说过要我教你拳击是吧?」

    「……咦?喔,对……对啊。」

    「我欠了你二十七万,所以免费教你,一共是两年的课程。」

    「学长……」

    「站起来,脱掉上衣。」

    阿哲学长的话让人无法抵抗,我站了起来,脱掉运动服。

    「你为什么想学拳击?」

    我呆呆地望着阿哲学长,然后低头看了看自己粗糙脱皮的手。

    「……因为我想,变坚强……」

    「嗯,想要变强的最快方法是什么?」

    「咦?不就是练习吗?」

    「不,正确答案是……」

    阿哲学长从旁边的包包里拿出两卷绷带。

    「缠好绷带。」

    「咦?」

    「拳击手和一般人的差别不是强与弱,而是能不能毫不在意地揍人。揍人的时候自己的拳头也会痛,对方也会痛。一想到对方也会痛就揍不下去了。把绷带缠起来。」

    阿哲学长把我的两个拳头都牢牢地用绷带包起来,握拳的时候感觉手好像不是自己的。学长接着从包包里拿出拳击沙包,戴在自己手上。

    「来!出拳吧!哪里都可以。」

    我低下头,踌躇了起来,无法举起拳头。

    「你就动手吧!人有时候还是找个东西来揍一揍比较好。什么都不要想,就揍过来!」

    我拾起头,看见学长在笑。

    「我会接受你软弱无力的拳头的。」

    我的肩膀微微颤抖,一股黏稠的液体打从我腰际向上攀升到侧腹。如果一直站在不动,我一定会不明所以地大叫,着是我挥出紧握的拳头。

    伸出的右拳发出咚地一声,被拳击沙包所吸收。一阵麻痹般的疼痛传到我萎缩的手肘与肩膀。我不在乎,又挥出左拳。正好伸直手的时候就传来沙包的冲击,疼痛感一路传到牙齿。右、左、右,我一心三思地持续殴打阿哲学长巨大的身影。明明挥了很多拳,可是紧绷的沙包一定会接下我的拳头,攻击的反作用力传回我身上。好痛。揍了人,自己也会痛。非常简单又有说服力的事实。彩夏那时候觉得痛吗?还是连痛都来不及感受呢?汗水流进眼睛,模糊了我的视线。我只听得见自己急促的喘息和打在沙包上的声音,这是属着我的真实声音,真实的疼痛。

    不知道练习了多久,只是当我发现的时候,自己已经弯着身躯,两手抱着旧轮胎不停地喘气。因为突然运动的关系,我耳鸣又胸口痛,汗水从额头流到下巴。

    这时候我才终着察觉自己为什么来到拉面店——为了彩夏,也为了我自己。

    我抬起头,看见阿哲学长轻松自若的样子。

    「你还要练吗?」

    我摇摇头。

    「谢谢……你,今天……到这里就够了。」

    我拆下绷带还给学长,身体还火辣辣的。那是当然的,因为我还活着。彩夏也许已经感受不到这份热度,但是我还能用自己的双脚站起来。

    「我去找爱丽丝。」

    *

    灯光全关的房间,因为十几台电脑萤幕而被微微照亮。爱丽丝坐在床靠里面的地方,也许是因为光亮的黑色长发,让她的背影看起来像个玻璃瓶,而瓶子里装满了银河的星星。

    「这是我表达哀伤的方式,因为我不知道其他的方法。」

    爱丽丝背对着我如是说道。黑暗中,爱丽丝敲击键盘的速度飞快,那声音就好像发生在地球另一端的战争中所使用的小型自动步枪正在扫射。

    「我查过彩夏的病历了,其实自己也知道没必要做这种事。最明白彩夏已经不可能恢复的人,应该是亲眼看过的你。」

    不可能——恢复。

    不会吧?虽然医生也这么说,彩夏接下来一辈子都要躺在床上,像微温的植物般度日。

    「结果你还是来找我了。我还以为你会一辈子关在房间里,或是已经割腕自杀了。」

    「是吗?」

    我在床前坐下,爱丽丝停下敲键盘的手指,转了过来。彩色的睡衣因为只有萤幕的光芒照射而呈现水银色,那双眼睛仿佛手指轻轻一碰就会碎掉一样,盈着微弱的光芒。

    「……就算我这么说你也不会生气呢。」

    「咦?」

    「不,没事,是我不好。」

    我好像听到了一件了不起的事,爱丽丝居然向我道歉。

    「我没理由生气,如果没人管我,我大概真的会变得如爱丽丝所说的一样。」

    「是吗?那你得感谢很会做冰淇淋的老板。」

    我点了点头。

    「说出你的要求吧!」

    「爱丽丝是侦探吧?」

    「我不是普通的侦探,是尼特族侦探!」

    「不用离开房间一步就可以搜索全世界,找出真相?」

    「正如你所说。」爱丽丝用哀伤的眼眸,自嘲般地笑了。

    我当然不相信这夸大的宣传说法,但是我也没有其他人可以拜托了。

    「那么……」我咽了咽口水,「我想请你调查一件事。」

    是我自己说出口的,但是听起来却非常滑稽。

    我一时被爱丽丝又大又深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体验了呼吸停住的痛苦。少女终着用近乎听不见的声音说:

    「你想知道什么?」

    「为什么彩夏……会变成那样?」

    爱丽丝垂下长长的睫毛,看起来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倾听不可能听见的声音。

    「……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吗?侦探的本质是死者的代言人,将失去的语言从墓穴里挖出,为了守护死者的名誉而伤害生者,为了安慰生者而侮辱死者。」

    「我记得。」

    爱丽丝张开双眼。

    「那么我再问你一次,我的调查可能暴露彩夏想隐瞒的事实,甚至破坏你因为不知情所以平静的生活,就算这样你还是想知道吗?」

    就算这样——

    就算这样,我——

    「我还是想知道。」

    爱丽丝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我明白了,那么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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