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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节

日知录-顾炎武(清)-第3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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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至民田之五升,通为一则。而州县之额,各视其所有官田之多少轻重为准,多者长洲至亩科三斗七升,少者太仓亩科二斗九升矣。国家失累代之公田,而小民乃代官佃纳无涯之租赋,事之不平,莫甚于此。然而为此说者,亦穷于势之无可奈何,而当日之士大夫亦皆帖然而无异论,亦以治如乱丝,不得守二三百年纸上之虚科,而使斯人之害如水益深,而不可救也。抑尝论之,自三代以下,田待买卖,而所谓业主者即连陌跨阡,不过本其锱铢之直,而直之高下则又以时为之。地力之盈虚,人事之嬴绌,率数十年而一变。柰之何一入于官,而遂如山河界域这不杏劝也?且景定之君臣,其买此田者,不过予以告牒、会子虚名,不售之物,逼而夺之,以至彗出民愁,而自亡其国。四百余年之后,推本重赋之由,则犹其遗祸也。而况于没入之田本无其直者乎!至于今日,佃非昔日之佃,而主亦非昔日之主。则夫官田者,亦将与册籍而俱销,共车牛而皆尽矣。犹执官租之说以求之,因已不可行,而欲一切改从民田,以复五升之额,即又骇于众而损于国。有王者作,咸则三壤,谓宜遣使案行吴中,逐县清丈,定其肥瘠高下为三等,上田科二斗,中田一斗五升,下田一斗,山塘涂荡以升以合计者,附于册后,而概谓之曰民田,惟学田、屯田乃谓之官田,则民乐业而赋易完,视之绍、熙以前,犹五六倍也。岂非去累代之横征,而立万年之永利者乎?昔者唐末,中原宿兵所在,皆置营田,以耕旷土。其后又募高赀户,使输课佃之。户部别置官司总领,不隶州县。梁太祖击淮南,掠得牛以千万计,给东南诸州农民,使岁输租自是历数十年,牛死而租不除,民甚苦之。周太祖素知其弊,用张凝、李之言,悉罢户部营田,务以其民隶州县,其田庐牛农器并赐见佃者,为永业,悉除租牛课是岁,户部增三万余户。或言营田有肥饶者,不若鬻之,可得钱数十万缗,以资国。帝曰“利在于民,犹在国也。朕用此钱何为!”呜呼,以五代之君犹知此义,而况他日大有为主?必有朝闻而夕行之者矣。今存者,惟卫所屯田、学田、勋戚钦赐庄田三者犹是官田。南京各衙门所管草场田地佃户转相典卖,不异民田。苏州一府,惟吴县山不曾均匀一则,至今有官山、私山之名,官山每亩科五升,私山亩科升五勺。今高淳县之西有永丰乡者,宋时之湖田,所谓永丰圩者也。《文献通考》:“永丰圩,自政和五年围湖成田,初令百姓请佃,后以赐蔡京,又以赐韩世忠,又以赐秦桧,继拨隶行宫,今隶总所。王弼《永丰谣》曰:“永丰圩接永宁乡,一亩官田八斗粮,人家种田无厚薄,了得官租身即乐。前年大水平斗门,圩底禾苗没半分,里胥告灾县官怒,至今追租如追魂。有田追租未足怪,尽将官田作民卖,富家得田贫纳租,年年旧租结新债。旧租了,新租促,更向城中卖黄犊,一犊千文任时估,债家算息不算母。呜呼!有犊可卖君莫悲,东邻卖犊兼卖儿,但愿有儿在我边,明年还得种官田。”读此诗,知当日官佃之苦即已如此。而以官作民,亦不始于近日矣。《元微之集·奏状》:“右臣当州百姓田地,每亩只税粟九升五合,草四分,地头榷酒钱共出二十一文。已下其诸色职田,每亩约税粟三斗,草三束,脚钱一百二十文。若是京官上司职田,又须百姓变米雇车般送,比量正税近于四倍。廨田、官田、驿田等所税轻重,约与职田相似。”是则官田之苦,自唐已然,不始于宋、元也。故先朝洪熙、宣德中,屡下诏书,令民间有抛荒官田,召人开耕,依民田例起科。又不独苏、松、常三府为然。
  吴中之民,有田者什一,为人佃作者十九。其亩甚窄,而凡沟渠道路皆并其税于田之中。岁仅秋禾一熟,一亩之收不能至三石,少者不过一石有余。而私租之重者至一石二三斗,少亦八九斗。佃人竭一岁之力,粪壅工作,一亩之费可一缗,而收成之日所得不过数斗,至有今日完租而明日乞贷者。故既减粮额,即当禁限私租,上田不得过八斗,如此则贫者渐富,而富者亦不至于贫。《元史·成宗纪》:“至元三十一年十月辛巳,江浙行省臣言:‘陛下即位之初,诏蠲今岁田租十分之三。然江南与江北异,贫者佃富人之田,岁输其租。今所蠲特及田主,其佃民输租如故,则是恩及富室,而不被及于贫民也。宜令佃民当输田主者,亦如所蠲之数。’从之。”大德八年正月己未,诏江南佃户,私租太重,以十分为率,普减二分,永为定例。前一事为特恩之蠲,后一事为永额之减,而皆所以宽其佃户也。是则厚下之政,前代已有行之者。
  汉武帝时,董仲舒言:“或耕豪民之田,见税什五。”唐德宗时,陆贽言:“今京畿之内,每田一亩,官税五升,而私家收租有亩至一石者,是二十倍于官税也。降及中第,租犹半之。夫土地,王者之所有;耕稼,农夫之所为。而兼并之徒,居然受利。望今凡所占田,约为条限,裁减租价,务利贫人。”仲舒所言则今之分租,贽所言则今之包租也。然犹谓之“豪民”,谓之“兼并之徒”,宋已下则公然号为“田主”矣。
  ○豫借唐玄宗天宝三载,制曰:“每载庸调,八月征收,农功未毕,恐难济办。自今已后,延至九月二十日为限。”至代宗广德二年七月庚子,税天下地亩青苗钱,以给百官俸。所谓青苗钱者,以国用急,不及待秋,方苗青而征之,故号青苗钱。主其任者为青苗使。遂为后代豫借之始。陆宣公言:“蚕事方兴,已输缣税;农功未艾,遽敛谷租。上司之绳责既严,下吏之威暴愈促。有者急卖而耗其半直,无者求假而费其倍酬。”宪宗元和六年二月,制以新陈未接,营办尤艰。凡有给用,委观察使以供军钱,方员借便,不得量抽百姓。故韩文公有《游城南诗》云:“白布长衫紫领巾,差科未动是闲身。麦苗含穗桑生葚,共向田头乐社神。”是三四月之间尚未动差科也。至后唐庄宗同光四年三月戊辰,以军食不足,敕河南尹豫借夏秋税。其时外内离叛,未及一月,国亡主灭。明宗即位,颇知爱民。见于《文献通考》所载:长兴四年,起征条流,其节候早者五月十五日征,八月一日纳足。递而下之,其尤晚者六月二十日起征,九月纳足。周世宗显德三年十月丙子,上谓侍臣曰:“近朝征敛谷帛,多不俟收获纺绩之毕。”乃诏三司,自今夏税以六月,秋税以十月起征。是庄宗虽有三月豫借之令,而实未尝行也。乃后代国势阽危,非若同光,而春初即出榜开征,其病民又甚矣。《诗》云:“硕鼠硕鼠,无食我苗。”谢君直曰:“苗未秀而食之,贪之甚也。”今之为豫借者,食苗之政也。有不殴民而适乐郊者乎!
  虞谦,洪武末为杭州府知府,尝建议:“僧道,民之蠹。今江南寺院田多或数百顷,而徭役未尝及之。贫民无田,往往为徭役所困。请为定制,僧道每人田无过十亩,余田以均平民。”初是之,已而谓非旧制,遂废。
  ○纺织之利今边郡之民,既不知耕,又不知识,虽有材力而安于游惰。华阴王宏撰著议,以为延安一府,布帛之价贵于西安数倍,既不获纺织之利,而又岁有买布之费,生计日蹙,国税日逋。非尽其民之惰,以无教之者耳。今当每州县发纺织之具一副,令有司依式造成,散给里下,募外郡能织者为师。即以民之勤惰工拙,为有司之殿最。一二年间,民享其利,将自为之,而为烦程督矣。计延安一府四万五千余户,户不下三女子,固已十三万余人,其为利益岂不甚多?按《盐铁论》曰:“边民无桑麻之利,仰中国丝絮而后衣之。夏不释复,冬不离窟,父子夫妇内藏于专室土圜之中。”崔《政论》曰:“仆前为五原太守,土俗不知缉绩,冬积草,伏卧其中。若见吏,以草缠身,令人酸鼻。吾乃卖储峙,得二十余万,诣雁门、广武迎织师,使巧手作机,乃纺以教民识。”是则古人有行之者矣。《汉志》有云:“冬民既入,妇人同巷相从夜绩女工,一月得四十五日。”“八月载绩,为公子裳。”豳之旧俗也。率而行之,富强之效,庞之化,岂难致哉!吴华核上书,欲禁绫绮锦绣,以一生民之原,丰谷帛之业。谓今吏士之家,少无子女,多者三四,少者一二。通令户有一女,十万家则十万人。人人织绩,一岁一束,则十万束矣。使四疆之内,同心戮力,数年之间,布帛必积。恣民五色,惟所服用,但禁绮绣无益之饰。且美貌者不待华采以崇好,艳姿者不待文绮以致爱,有之无益,废之无损,何爱而不暂禁,以充府藏之急乎!此救乏之上务,富国之本业。使管、晏复生,无以易此方。今纂组日新,侈薄弥甚,斫雕为朴,意亦可行之会乎?
  ○马政“析因夷奥”,先王之所以处人民也。“日中而出,日中而入”,先王之所以处厩马也。
  汉晁错言:“令民有车骑马一匹者,复卒三人。”文帝从之。故文、景之富,众庶街巷有马,仟伯之间成群。乘牝者,摈而不得会聚。若乃塞之斥也,桥桃致马千匹。于楼烦致马牛羊数千群。则民间之马其盛可知。武帝轮台之悔,乃修马复令。唐玄宗开元九年,诏天下之有马者,州县皆先以邮递、军旅之役,定户复缘以升之。百姓畏苦,乃多不畜马,故骑射之士减曩时。自今诸州民,勿限有无荫,能家畜十马以下,免帖驿邮递,征行定户无以马为赀。”古之人君,其欲民之有马如此。惟魏世宗正始四年十一月丁未,禁河南畜牝马。元世祖至元二十三年六月戊申,括诸路马,凡色目人有马者三取其二,《实录》言:永乐元年七月丙戌,上谕兵部臣曰:“比闻民间马价腾贵,盖禁民不得私畜故也。汉文、景时,闾里有马成群,民有即国家之有。其榜谕天下,听军民畜马勿禁。”又曰:“三五年后,庶几马渐蕃息。”此承元人禁马之后,故有此谕。而洪熙元年正月辛巳,上申谕兵部,令民间畜官马者,二岁纳驹一匹,俾得以余力养私马。至宣德六年,有陕西安定卫土民王从义,畜马蕃息,数以来献。此则小为之而小效者也,然未及修汉唐复马之令也。
  ○驿传《续汉·舆服志》曰:“驿马三十里一置。”《史记》:“田横乘传诣洛阳,未至三十里,至尸乡厩置”是也。唐制亦然,白居易诗:“从陕至东京,山低路渐平。风光四百里,车马十三程”是也。其行或一日而驰十驿,岑参诗:“一驿过一驿,驿骑如星流。平时发咸阳,暮及陇山头。”韩愈诗:“衔命山东抚乱师,日驰三百自嫌迟”是也。又如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丙寅,安禄山反于范阳。壬申,闻于行在所,时上在华清宫,六日而达。至德二载九月癸卯,广平王收西京。甲辰,捷书至行在,时上在凤翔府,一日而达。而唐制,赦书日行五百里,则又不止于十驿也。古人以置驿之多,故行速而马不弊。后人以节费之说,历次裁并,至有七八十里而一驿者,马倒官逃。职此之故,盍一考之前史乎?
  古人以三十里为一舍。《左传》:“楚子入郑,退三十里而许之平。注以为“退一舍”。而《诗》言:“我服既成,于三十里”《周礼·遗人》:“三十里有宿,宿有路室。”然则汉人之驿马三十里一置,有自来矣。
  国初,凡驿皆有仓。洪熙元年六月丙辰,河南新安知县陶奏:“县在山谷,土瘠民贫,遇岁不登,公私无措。惟南关驿有储此一事,而当时储畜之裕,法令之宽,贤尹益下之权,明主居高之听,皆非后世之所能及矣。然则驿之有仓,不但以供宾客使臣,而亦所以待凶荒艰厄,实《周礼·遗人》之掌也。帖括后生,何足以知先王之政哉。
  今时十里一铺,设卒以递公文。
  《孟子》所云“置邮而传命”,盖古已有之。《史记》:“白起既行,出咸阳西门十里,至杜邮。”《汉书·黄霸传》注:“师古曰:邮亭书舍,谓传送文书所止处。”
  ○漕程《山堂考索》载:“唐漕制,凡陆行之程,马日七十里,步及驴五十里,车三十里。水行之程,舟之重者,溯河日三十里,江四十里,余水四十五里;空舟,溯河四十里,江五十里,余水六十里。沿流之舟则轻重同制,河日一百五十里,江一百里,余水七十里。转运征敛送纳皆准程节其迟速,其三峡、砥柱之类不拘此限。此法可以不尽人马之力,而亦无逗留之患。今之过淮、过洪及回空之限,犹有此意,而其用车驴则必穷日之力而后止,以至于人畜两弊,岂非后人之急迫日甚于前人也与,然其效可睹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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