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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短篇小说(第二十九辑)-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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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地吹口哨。我也挺爱听相声的,不过自打有人往一个相声演员脸上泼硫酸之后他
们就取消相声了。我从来没有从头至尾看过整场的演出,每回都是匆匆忙忙地把郑
杨扔到会场之后就要赶紧去批发市场,因为这个时候市场上人少,可以连买带偷。
那些赢得大奖的人比演员还要可怜,因为他们没经过训练,他们总是害臊,这么一
来,他们辛辛苦苦赢来的一大半钱就要被主持人骗走当捐款了。我真不忍心看他们
转动那个写着奖金金额的轮子时的脸,在那种时候,他们仿佛变成了另外一种的东
西,是连挪亚都没兴趣搜集的一种东西。所以我认为取消抽奖是一件好事情,无论
是那些女演员还是抽奖的过程都过于恐怖。
    每一次回去的路上,郑杨都会兴高采烈的给我讲一遍他在车站广场上的经历。
我一开始就是想要打他一顿——我没打他倒不光是因为我估计打不过他,还因为我
想到我带着他赶集的情景有点像带着儿子,一想到这儿我的心就软了。
    取代抽奖的是社区性的大合唱、卫生评比、文件学习和义务劳动。这个社区就
以暂住的铁皮房子和帐篷来划分。那些半截泡在水里的建筑不许使用,因为随时会
有坍塌的危险。

    我看到外面红旗飘飘吓得跑了回来,认真的和他们俩讨论要不要投降。糟糕的
是,这时候石芯还在撒臆症,她始终在半睁着眼睛冲我们傻笑,我看她是吃膨化食
品吃得铅中毒了。
    “照你说来,”郑杨疑虑地对我说,“他们再发现我们就该采取极端措施了。”
    “为什么,我们什么都没干?”
    “问题在他们,可不是在我们,你还没发现他们已经越变越小了吗?”石芯说。
    “什么叫越变越小了?”
    “失忆症,他们不敢面对现实了——现实一团糟,控制不了了。只能把它忘了。”
    “就像老太太装天真。”郑杨补充说。
    “那我们怎么办,装傻还是在这里呆下去?”
    “你,”石芯指了指我,“是你该怎么办,我早就想好主意了。我已经开始装
傻了。”
    我站在窗前,那扇窗户上已经没有玻璃了,在最开始的几个大风天里就已经被
刮碎了。我装成思索的样子站了好久。郑杨分开两条腿坐在地上摆一副象棋,他的
头一直埋着,他又一次自己将死了自己。石芯靠着书架睡着了,几天来她第一次睡
着了,她的头发披在脸上,衣领随风扇动着。他们都不打算再理我了。我悄无声息
地爬到了在窗户根底下的桌子上,朝校门外划去。我觉得我在这场洪水里能捡起自
己就已经很幸运了。

    现在我走在街上经常会停下来辨认这些地方在洪水里曾经是什么样子,就象是
在一张脸上辨认某种痕迹一样。不应该把同样的方法使用在过往的行人身上,他们
看起来非常无辜——但是我还使用了。我不想和他们讨论那场洪水,因为他们会一
定会异口同声得反对我,最后拐走我的记忆,将它毁于无形。我只是偶尔梦见刘颖,
梦见自己变成一条鱼,梦见天和地颠倒了过来又颠倒了回去,象是一个散了黄的鸡
蛋一样。我希望自己能像电视里演得那些精神病一样,动不动就跑去和心理医生纠
缠一番。但是我就连当精神病也只能是偷偷的,想通过捏造一场洪水就住进去的人
可不只我一个。现在是午夜了,是气候交汇的时间,在十五分钟以后的“明天白天”,
很多个城市又将会下雨。说不上哪场雨会连续下上四十天,又导致一场新的洪水。
    石芯说那个夏天的雨像是拉丁美洲的小说里写的一样,这么说是在转移视线,
那场雨不是因为看了哪本书才下的。在我们班上有个女生,她在失恋了以后天天上
课都往死里哭,最后因为严重的脱水而休学。我记得那天她被抬走的时候非常轻,
脸皱得一塌糊涂,象是二月份的苹果。我边儿上的一个男生告诉我:如果她把体内
的水全都哭干了,她剩下的部分就会只有原来的七分之一大。我说难怪,难怪你甩
了她,谁也不会要一个十四斤重没有水分的女朋友。我看着那场雨就想到了她被抬
走的情景。现代数学的思维方式里有这样一种观点:某处山谷的树叶落下会引起另
外一个地方的地震;那么要是像她这样的人多了,也势必将会引起大雨。那场雨,
从一开始就不是好兆头。

                                  三

    “主的心是忧伤的海洋,无数的圣堂,无数的忧伤。无数的忧伤,在他一个人
的心上。”我在一座教堂外的板报上看到过这些话,那是由一个秃顶的白俄牧师写
上去的,他的字迹歪歪扭扭,一看就是完全没有领悟中国字的写法。他一个人住在
那座红顶的教堂底下,在一个紧紧锁着的小院子里。他的院子不是教堂的一部分,
在通向院子的甬路边上,有一块同样是字迹幼稚的牌子“游人止步”。也许是他想
到主在惩罚我们的时候,心里充满了忧伤。就像是一个孩子在沙滩上亲手毁坏自己
的堡垒,只不过是不希望它被别人毁坏,那个孩子的心里也一定是充满了忧伤。我
们没有这个权利自己毁了自己,所以像刘颖这样自杀的人是不能进入教堂的墓地的。
    是啊,而且忧伤有助于消化。郑杨说。
    看到那张板报是在春天,同一年夏天发了大水。届时那个老牧师一定能联想到
圣经里挪雅方舟的故事。我曾经说过芝麻是挪雅,他听了我的话笑了笑,没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他的那条船不知道为什么是方形的。那场洪水发生在七千年前,很可能
是大禹治的那场。我一直想知道能淹没整个地球的水是从哪里来的,后来又退到哪
里去了。在故事里撑着一条船的不只是挪雅一个,在意大利一带的地狱边儿上也有
那么一个,上他的船还很不容易,看来人一到了水边儿上就有一种想要上船的冲动,
哪怕是去往地狱也没关系。
    相同的冲动还有想要脱光了衣服的冲动,一般来讲很多女性都有这种冲动,很
多男性也有,不过把他们和露阴癖区分开来挺费事儿。裸露不是一种艺术,穿衣服
才是,这是很多人都爱犯的一个错误。那天在船上我把衣服都扔进了水里吓坏了芝
麻,他的表情很好笑,我早就想要那么干了。打那开始他就老想要躲着我,那倒无
所谓,但是有一点他应该知道——在那种时候,脱光了并不是病态,还想要遮遮掩
掩才是。他这么下去很危险,会认为人人都想要诱惑他。
    那个夏天一直在下雨,气候闷热。郑杨对我的赤裸熟视无睹,因为我的体型一
点儿也不性感。直到在最后的几十天里,河面上黑色的飞虫成灾,我才开始披上一
条床单。那些飞虫不知道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好像是谁的化身一般,它们转着圈贴
着水皮儿乱飞,发出有规律的声响。我听见那声音就起鸡皮疙瘩,就叫芝麻把我的
窗户都钉上床单。——那些蓝格子的床单是学校发的,和我身上披得这条是一样的。
那些虫子破坏了我们安静的生活,也同时预示了洪水即将过去,这所学校很快就不
再属于我们了。
    我决心不穿衣服是灵机一动。就像有些人会灵机一动就辞掉工作;有些人灵机
一动就离婚了。刘颖在刚发洪水的一周里,灵机一动就自杀了。“我很久以前就想
要那样做,”她曾经和我说过,“好像是我的使命一样。”我觉得她说这些话是出
于任性,她干出来也是出于任性。——从来没有哪个奴隶是自杀而死的。我不穿衣
服是一种浪费,上大学以后我妈不断地给我寄衣服。我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衣服,
它们看着就叫人难为情。最叫人难以忍受的是她买那些衣服的时候是一式两件的,
她一件我一件,她不想好好给我当妈是她的事情,但是我不想回家以后穿上那样的
衣服去和她上街丢人现眼。可是我还是一本正经地穿起各种各样的套装,同时花了
八十块钱剪了一个运动头——因为我是个知识分子,而且我在忙着找工作。
    直到这三个月以来头发长得乱七八糟,一缕一缕的都粘到了一块儿,我才感到
稍微自然一点儿。郑杨的头发差不多和我一样长,他一边看象棋书一边使劲儿地抓,
抓得头皮屑乱飞。我看了好玩儿,也使劲儿抓,的确是舒服多了。我爱洪水,在洪
水以前我要穿花边儿刑具一样的内衣,要天天洗衣服,要按时作头发,还要接受关
于美容方面的咨询(我妈每周会给我打一个电话,介绍她在化妆品和减肥方面的的
进展。);现在我想不洗澡就可以不洗澡,想不穿衣服就可以不穿衣服,想不理我
妈的就可以不理。我隔几周会给她写一封信,叫芝麻带到市里寄出去,我怕她以为
我已经死了,那会使她的眼袋增加。我很庆幸她根本没法给我回信,我不需要关于
在洪水期间应该使用哪种防晒霜的建议。
    “芝麻,开门吧。芝麻,开门吧。”我使劲儿地朝他的船上撇石头,我知道他
就躺在船里。他一把火把牲口楼的房顶给烧了之后就总爱躺在船里。我从小就擅长
用石头打人的脑袋,我用石头打人就是打人,不是开玩笑,如果你不躲开,一定会
头破血流。有一块石头打中了他的脸,他惨叫了一声捂着脸坐了起来。芝麻是个老
好人,怎么招惹都没关系,而且他觉得有点儿对不起我,就让他这么觉得好啦。他
偷看了我一眼然后嘀咕着划船躲开了。他是生物工程专业里最好的学生,还得过学
校的学术奖。那个专业汇集了每年录取的最高分理科生,他在这伙人里总考第一就
说明他是个傻子,我认为把物理化学学到一考试就能拿满分这种程度的人一定是有
心理障碍。听说在他们的寝室里总有一股牲口棚味儿,他们的寝室楼就叫“牲口楼”,
我认真闻过芝麻,还真是。
    我像打一条狗似的把芝麻打跑之后,心情好多了,可以给我妈写信了。给我妈
写信需要有个好心情,因为越写心情越糟。在信里我胡说八道,我告诉我妈我已经
被疏散到了高地上,还替系里带了几十个女生,因为我表现突出,就快要火线入党
了。我趴在图书馆三楼的大桌子上,一面吃榛子巧克力一面写信,一面想起了我爸
爸。
    那张大桌子冬凉夏热,而且还不平。芝麻说它木质太差,也就只能作图书馆的
桌子了,他的船都是选用上好的会议室里的桌子制成的。我的姿态蜿蜒,从镜子里
照着煞是好看,就象是等着打针。我一趴上去立刻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慢慢
的我想起来了,在童年我也经常这么趴着,那是我爸爸揍我的时候。
    他在我还叫他“爸爸”的时候就死了,是在我眼皮子底下死的。小孩子眼净,
我很早以前就把他忘得一干二净。所以现在和我妈住在一块儿的那个人就不是我爸
爸,但是他也和我爸爸差不多,因为我对他也没什么印象。等到我意识到自己是半
个孤儿的时候,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我的回忆在屁股上勾起了一种火辣辣的感觉,
那个时候我爸爸下手是真狠呢,我猜他打我的时候一定是走了神,他的劲头就好像
要把我钉进凳子里一样。我还记得我妈就站在一边上默默的看着,我从那开始就知
道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了,我发誓如果他们的屁股也被人像我爸爸这么打,我也
一定要在边上像我妈妈这么看。
    后来机会来了,有一天我爸爸躺在床上老老实实的病死了。我就站在边上,眼
神冷冷的,默默地观察着他。人就象是一个灯泡,在死的一刹那“啪”的一声就灭
了——这就是我得出来的结论,甚至你还可以清清楚楚地听到那“啪”的一声。在
我上小学的时候,很都人问我我爸爸是干什么的。我很轻松地说,以前是工人,现
在死了。他们一般都会扮一个鬼脸表示遗憾,也有一些人会迟疑地重复说:“死了?”
——我喜欢这后一种反映。等到初中以后有人觉得我这么说不合适,建议我改口说
他“去世”了。我认为那个词不准确,仿佛是他没有消失,而是到另外一个世界去
打别人的屁股去了似的。我知道我问心无愧,他的死和我没什么关系。

    在电影里,每当拍到回忆的镜头时摄像都会采用一种发黄的颜色,这是一种很
浮浅的做法。实际上我们回忆中的场景一般都是阳光充足、颜色鲜艳的。我一生中
看见的最红的红颜色就是我爸爸的血,在当时使我联想起了五星红旗。还有医院窗
户外面的夏天,是我见到的最绿的绿颜色。我记得我的婶子们围在他周围准备在他
变硬之前给他穿上寿衣,我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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