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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节

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9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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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氏微笑走进来,望着云麟道:“你可听见么?”云麟一想说:“不好,我昨夜还约红珠,说今日一晚便去的,这个不出门的题目,如何使得。”忙说道:“可是不巧,我今晚还约着一个朋友谈心呢。”柳春在外面听见,又闹起来:“如何?这分明看出他的心了。”龚氏忙跑进房说:“我的姑少爷,你当真的还有甚么心眼儿不成?他这畜生既这般说,你就看我分上依着他,看他还有甚么话讲。”

  云麟到此真是没法,只得点了点头,柳春方才不闹。他也不同云麟打话,只是行监坐守,一步也不肯离他,自己也不到他那个平权学校里去上课。如是整整监守到第七天上,云麟细细将红珠同他那一夜的情形,颠倒价在心里打算,想到得意地方,恨不得插翅飞到她那里去,这话又不好说出口,真是哑子吃黄连一般。这一早正自没精打采,倚在枕上看柳氏梳头。忽然跑进一个仆妇,说:“姑少爷,门外有一个标致姑娘,问姑少爷可家里?我们因为大相公分付的,凡有人来问,都说姑少爷不在家,我们才拿这话回她,她一定不依,要闹进来。”

  云麟一听,忙坐起身子,暗想道:“可是的,我允她第二天便去,如今已是七天了,怪不得她到这里来寻我。”又问道:“你们看那个姑娘,可是婢子模样,穿一身玄色褂裤的?”那仆妇说道:“不是不是,是个标标致致的姑娘,不是丫头。”云麟越发着急说:“原来是她亲自来了。”柳氏笑道:“这寻你的是谁?你这般着急。”

  云麟叹道:“我知道你最是贤惠的,我也不必瞒你,这女子她虽然是个妓女,却与寻常妓女不同,她是救过我的患难的,他名字叫红珠。益发告诉你罢,我那一天夜里,便在她那里歇了一夜,反累得你的兄弟疑惑我,是在明似珠那里。当着你的母亲,我又不好将此事明说出来,如今她已是来了,不知可能容她进来坐一坐?”柳氏笑道:“照你说这算是个侠妓了,前有开国,后有香君,再加上你这红珠这不成了的鼎足而三吗,快请进来,快请进来,我们到好见一见。”

  云麟听他新妇说出这几句话,心里高兴到十分,忙拔起太步,连蹿带跳。刚走入前一进,早见一位女郎背面立在阶下,同那老家人问答。云麟在后面拍掌大笑道:“这几天累你盼望得久了,我自从别了你,原说第二天一晚便来访你,只是有别的事耽搁住了,你却不用怪我。……”

  那女郎疾便撇转身子,同云麟打了个照面。云麟再一细看,原来不是红珠,却是似珠。似珠耳边忽然听见云麟对她说了这一番密切的话,不觉笑靥微涡,神光遥闪,一径走上来,握住云麟说:“我何尝怪你,我猜准你定然在家。你们那一位老家人还同我支支吾吾,不知是何用意?我们阔别得久了,请问你究竟老躲在家里干甚么?”云麟此时虽然大失所望,却喜适才的话,到也不曾露出别的马脚,转低下头去含笑。似珠笑道:“我们一路出去谈谈,你须不准再违拗我。”又抿嘴一笑道:“同你讲句老实话罢,乖乖的补我这一礼拜的相思。”

  明似珠刚在说得高兴,一眼早瞥见屏门背后有个头一伸,正是柳春,因为柳春刚要起身,早有仆妇告诉他说有一位姑娘在厅上同姑少爷讲话,柳春猜定不是别人,定然是明似珠又到了。悄悄走至屏门背后一张,果不其然,不是明似珠是谁。似珠眼快,早笑起来说:“原来他也在家里呢!”

  可怜柳春费了多少心计,才将云麟拦住,不许他出入。到了此时,怎敢迸半个不字,早妥妥贴贴的让云麟随着明似珠走了,自己只恨得咬牙切齿,依旧到他那个学校里上课不提。云麟虽然随着明似珠出了门,十分纳罕,总疑惑柳春那般蛮横,为何对着明似珠便像法王座下一个狮子一般,俯首贴耳,再没有生气,无意之间,便拿话去暗暗探试似珠。似珠只是含笑,半晌又哼了一声道:“他这脑袋儿,也悬在我手里。我叫他死,他也不会活,你只管放心。你不要因为他是我的丈夫,你见了他,便不敢同我亲热。如今世界是不然了,妻子能有管束丈夫的本领,丈夫没有箝制妻子的能为。”云麟笑道:“只是他不敢管束你,他转管束起我来,我也没法。……”说着便将这几天的情事告诉了明似珠。明似珠眉头一皱,说:“当真的,他敢。……”

  云麟这一天,便同明似珠鬼混了大半天。又在她家里吃了午饭,其实他的心眼儿只盘旋在红珠身上,几番拿话要别了似珠,似珠只是不允。好容易一直挨磨到黄昏时分,明似珠同他约定了明日再会,然后才将云麟放走。云麟出了门,正快活不荆虽然天色黑暗,那一轮皓月,早凑趣的从树林捧出来。他更不回去,早迈步飞跑,眨眨眼出了北城,沿路草花,都有些望着他含笑的意思。怪他狠心,在这七天里都不曾到此一次。他自己一路走,一路盘算,说见了红珠,再深深的赔罪,求她宽恕我这一趟罢。一霎时已到了红珠家门首,篱笆门早已掩闭,再望里一张,见屋里点了有一张油灯,便在篱笆上轻轻拍了几下,隐约听见里面有个老妇声音,颤巍巍的问着敲门的是谁。云麟急道:“是我是我。”好半晌才见这老妇扶着一枝拐杖慢慢的走来开门。云麟却从不曾看见过这老妇,不知是红珠家的何人。见她一开了门,疾便抽身直往里走。那老妇一只手扶着门,一只手用拐杖指道:“少爷是谁?怎么也不开口,直望人家屋里跑?”说着又轻轻的将门掩好,转过身子向里走。云麟先前跳入屋里的时辰,猛然吃了一吓,固然看不见红珠家母女的影子,便连陈设的器具,都搬得干干净净,剩了一座空屋。此时已跳出来,站在台阶上,呆了半晌,见那老妇重走进来,疾忙问道:“请问你老婆婆这人家搬向那里去了?”那老妇此时才细细将云麟望得一望说:“少爷是姓云不是?”云麟急道:“我便姓云,红珠姑娘呢?”

  那老妇叹了一口气说:“阿呀,我的云少爷呀,你可惜来得迟了。你若是早来三日,还可以见这小姑娘一面,你如今迟来了三日,便看不见这小姑娘了。”云麟此时魂已飞出窍外,不觉失声问道:“难道她嫁了?”那老妇又望了云麟一望,更用指头掐着数道:“可怜这小姑娘死得有五个日头了。”云麟耳边猛扑进这一个死字,浑身都抖战起来,一倒便倒在一张破椅上,自言自语说道:“没有的事,没没没有的事。”以下再也说不出话来,只管睁着眼望那老妇。那老妇又放下一副脸说:“不是我责备你少爷,你少爷年纪轻,不知道轻重,一个姑娘们月经在身上,怎么好不尴不尬胡乱做起那些事来。第二天可怜那个小姑娘,便下不得床,那下面好似决了口子一般鲜红的血,湿了几条绸裤子,慌慌的请了先生来诊脉,说是血崩,是再没有药救的。可怜挨到第二天夜里,一个活鲜鲜的小姑娘就死了。”

  云麟此时听一句,便有一把刀子刺一刺心,一直听到末了几句,那颗心也就刺碎了,只听见含糊说了阿呀一声,早翻身跌在地下。那老妇却也不慌不忙笑道:“幸亏好,我的姜汤都预备齐全。”隔着篱笃喊了一声顺子娘快来,当时便打外面跑进一个少妇来,嘻嘻的笑道:“当真昏晕过去了?”走到云麟身边便轻轻将云麟抱起,搂在怀里。那老妇正用姜汤来灌,早见云麟醒转,一眼看见自己睡在一个少妇怀里,不觉握紧了那少妇的手,嚎啕的痛哭起来。那少妇先前还是害怕,此时见云麟转握着她的手痛哭,不禁异常羞愧,一把将云麟放在地下,更夺了手站在旁边。

  云麟扯着少妇手的意思,原以为像你这样年纪轻轻的,定然是人家最爱的妻子了,你们虽然生在村庄人家,到还是一夫一妇,恩情美满,像我那个红珠,纵然生得柔情侠骨,不幸把来埋没在风尘里面,那不睁眼的苍天,一般还容不得她,今年不过刚刚十六岁,便这般白骨黄沙,顿时消灭,问起她这亡故的原因,却又是我这无情薄义的郎君,生生的断送了她这条性命。想到此已经咽喉堵塞,碎尽柔肠。又见那少妇不体贴他这意思,转夺手跑过一边,又想可见得世间女子虽多,既然不为我有,无论你如何爱她,她总是同你生刺刺的。若是此番有我红珠在旁,她见我哭得这般,她不知如何爱惜我呢。阿呀我的红珠呀,谁前日一别后,竟同你幽明异路,你在黄泉里也不用怨我,看我这般瘦怯怯的,料想也不能久居人世,我们相见想是也不远了。云麟越想越哭,越哭越恨,君山之涕,唐衢之哀,到此真个没有住时。还是那老妇发起话来说:“这少爷好奇怪,我们一个好好人家,又不曾死了人,少爷为何在此嚎啕大哭?少爷不图忌讳,我们还要图个忌讳。”这一句话,才把云麟提醒,方才忍了眼泪,重坐在椅上哽咽说道:“我此番原是冒昧,但不知红珠姑娘既死,他的娘为何也搬走了?姑娘的坟墓安葬在那里?府上同姑娘这边有甚么瓜葛?还请明白指示。”
  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五十三回革命家汉皋小驻负心汉媒孽为奸

  汉口临江有一座迎江宾馆,是个极宏丽极高大的旅寓。这一天却逢端阳佳节,忽然来了一个洋装少年。只提了一个皮包,匆匆走入寓里。身边掏出一叠钞票,搁在柜上,要觅一个僻静些房间暂住几日,银钱多寡,却不计较。那个柜里的先生年纪约莫有五十多岁,瘦脸鼠须,一望便晓得他是个老奸巨滑。况且在这热闹码头多年,他这事业,又是个迎新送旧,慕楚朝秦的事业。阅历既多,磨炼愈老,有甚么不省得,疾忙含笑起身,在帐桌上扯过一个纸簿子,将一枝毛笔,夹在耳朵上面,向那少年平声静气的问道:“少爷尊姓?”那少年道:“咱姓巫。”那先生便向耳朵上取下笔来,在簿上写了。又问道:“便请教官樱”那少年道:“咱是行三,名字便叫巫三。”那先生笑起来说道:“少爷会闹顽笑得紧,这并不是敝馆有意留难,实因为近来人心浇薄,良莠不齐,这纸簿子是叫做循环簿子,打从关道那里发下来的,敝馆照例要填明白了,缴到警察局,像少爷这名字,怕上头要驳下来。少爷分明是位正经客人,岂不是反叫人疑惑少爷不明不白,打从甚么邪路上来的了。”那少年冷笑了一声说:“好好大清国没有别的甚么整顿,转是这些上面是最讲究的。你且放下笔让我来写。”那少年说着,便夺过笔来,在簿上写了几句,是巫振飞,年三十岁,直隶正定人,留学日本法科。写完了,递给那先生,那先生接过去送至眼边,看了几遍,又望了巫振飞几眼,才招呼了一个茶房过来,说快点将楼上第七十四号房间打开,同着这位少爷进去。那个茶房答应了一声,便赶先上楼去了,巫振飞也就上了楼,见房间已经收拾齐整,自己将皮包搁下,便靠在一张皮椅上。那茶房笑嘻嘻的问道:“少爷还是上酒馆里去吃饭,还是叫我们厨房里预备?若是在这里吃饭,小的还有上好的雄黄烧酒拿上来孝敬少爷,少爷只须瞒着别的人,多赏小的几块钱就是。”巫振飞笑了笑说:“咱不吃饭,咱停刻便须过江去访一个人。咱来问你,你们可晓得省城里有位伍大老爷?现在当甚么差使?公馆可还在三道街不是?”

  那茶房凝了会神,笑得弯腰跌脚道:“巧了巧了,少爷你这是问到我,若是问到别人,包管一百个人也不知道。我告诉少爷,可该多得少爷几块赏钱。不然,少爷白过一趟江,车钱轿钱船钱,也不知要花费多少。少爷问的,可是伍晋芳伍大老爷?他老人家如今不在省里了,大前天奉到札子,便当这汉口巡警一局差使,这局子去我们这栈房不多远。伍大老爷跟前有一位姓林的师爷,他同小的极要好。伍大老爷到差那一天,小的便同这位林大哥听了一夜戏,还痛痛的醉了一常我们同伙里面,他们都没有这身分儿,也不会知道这伍大老爷事迹,少爷今天是问得真巧。”

  巫振飞笑道:“这到难为你。”说着便从皮包里掏出一块钱赏给他,那茶房忙收起来,请了一个安,笑嘻嘻下楼去了。此处巫振飞结束结束,依然拿了那个皮包,下了楼,又走到柜台旁边,便向那位先生问了问,此地离警察一局有许多远?那位先生笑道:“远却没有多远,出了敝馆的门,一直向东,约莫二里多路。只是街道拥挤,少爷最好坐一乘轿子去。”

  巫振飞冷笑道:“咱的生性不惯坐轿子,你不知道这轿子便是我们中国衰弱的祸根。无论芝麻大的官,他一般都要用两个人抬着走。就像一入了官场,便都没有了腿。无怪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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