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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节

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9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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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他们存放在一个典铺里生息,母女二人到还比明贵在世时过得宽裕些,一直将那小姐带领到十四岁。京都得风气之先,早已立了好些女学校,那位小姐本来出落得不凡,金苹替她起了名字,叫做似珠,便送他在女学校里上学。

  明似珠小姐天性聪敏,各门科学,她都领悟得来。真是巾帼雄才,不栉进士。她母亲朱夫人看着也很欢喜,便由此钟爱非常。又因为自己原是生长扬州,离家已是二十多载,虽同她母亲及玉苹妹子,也时常通信,总觉得家山远隔,日夜思量,意思要想挈领似珠小姐回扬。似珠久闻得扬州是个繁华所在,欣然应命。母女二人便从这年春间买舟南下,一直抵到扬州码头,进城访着她母亲居址。她母亲见她们母女到来,自然欢喜不荆

  她母亲现已收了一个螟蛉孙子。二十多岁,在街市上悬牌行道,医名叫做朱成谦,生得獐头鼠目。一见了似珠小姐,他不由一魂从头顶上冒出去,一魂从屁眼里溜出来。还有一魂呢,那一魂便撑持着他一条躯壳,不然早就栽倒了。他当时那些丑状,在下也记不清楚。便记得清楚,也不屑拿着一枝笔去描写他。只有一事告诉诸君,就该知道他这为人了。

  他目不转眼的钉着似珠小姐的面孔,自不消说。他有本事一直等到似珠小姐走后,他将似珠小姐坐的那张椅上,他轻轻俯下身子,将个鼻准头对着那椅褥子上嗅个不住,据他说这椅褥上面真个有一种甜香,似从那说不出来的妙处荡漾而出。他的医道,在下虽然不曾领教过,然而那医书上有一句望闻问切,他此时却实做了一个闻字。朱夫人访过了他的母亲,次日便走去会他妹子,谁知朱二小姐见他打从异乡回来,光景并不甚好,心中老大的不高兴。又看见那似珠小姐飞扬浮躁神情,并不甚么把我姨娘放在眼里。当时款待他们母女,便觉得异常冷淡。

  朱夫人到不觉得,早恼了一个明似珠,回到家里,痛痛将他姨娘骂了一顿,说中国妇女,没有一个不势利的,总由于没有普及教育,我原不值同他争这闲气,但是想起来不由人不气恼。自此以后,我是断断不再上她的门,便是母亲也不许去。朱夫人笑道:“儿呀,你总是这般倔强,但是扬州这地方,比不得直隶,你还该各事通融些。你姨娘虽是冷淡,我看那个淑仪小姐,到还同你合得来,我看见你们站在园子里,到谈了好一会。似珠见她母亲提起淑仪,方才高兴起来。说:“真是的,我看她做人到很好,只是我不到姨娘那里去呢,我这心里又想她,她又比不得我,要出来就出来,难道我要看见她,就要逼着我到姨娘那里去么?这可使不得,搁着再说罢。”

  这都是去年春间的话,果然后来似珠因为要去访淑仪,也到朱二小姐那里去了三五次。朱二小姐总是不瞅不睬,似珠也不理会她。有时似珠便劝淑仪去上女学堂,淑仪只是微笑。后来六月里旧城兵马司巷闹发红水,淑仪全眷又一起到了湖北,似珠便在家里将屋址辟宽了,做了一个女学校舍。诸君要晓得扬州当时虽然不知道甚么叫做女学,然而人家有女儿的。从小儿也肯送在书房里读书,不上几天,似珠小姐到也收了二十几个女学生,朱夫人便帮着似珠教他们读读书。似珠便传任英文、算学、体操等事,又逼着母亲拿出些积蓄,替各女学生做了全身操衣裤,比较起来,觉得他这女学,总得还比柳春齐整得许多。

  单表他这女学生中有一个名字叫做田福英,年纪已有十四岁,比似珠小姐只少得两岁,在众学生之中要算他最长。论她的学问,在众学生之中,也要算她最笨。养得肥头肥脑,终年的她这口鼻交界的地方,不曾有个干爽的时候,都被鼻涕填满了,差不多人中要烂成一道深沟。众学生都厌恶她。你道她是谁?原来就是田焕养的第二个女儿,小名叫做气桶子的。这气桶子原不想上学,只是那个朱成谦爱似珠不过,似珠又不常到朱老太这里来,自己同似珠论起亲来,虽然是表姊妹,然而他抚心自问,觉得似珠小姐珠玉在前,未免自惭形秽,也不敢当时去亲近他。后来听见似珠要教书,他便千方百计在外面替他张罗学生。

  他同田福恩本来认识,知道他有个妹子,便逼着他妹子去到似珠小姐那里上学。田福恩是无可不可,就同田焕商议。田焕初时不肯,后来听见说不收学费,才答应了。朱成谦满心欢喜,便借着这点小小功劳,博取似珠小姐的怜爱。似珠小姐年纪又轻,又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女孩儿。觉得只表兄还知情识趣,各事便都委他去办。朱成谦这一得意,真是得意到一百分,放着医道也不去研究,终日的便在明似珠那里当了一个走狗。每逢似珠小姐从讲堂上下了课,他便忙着去拧手巾,倒热茶,等似珠坐了下来,又有一搭没有一搭的逗她讲话,把些街谈市语,好笑的故典,讲得引似珠笑。似珠此时更欢喜他,大有一刻离不得他的光景。朱成谦渐渐便动手动脚起来。有时候捏她的肩膀,有时候搔她的手心。似珠小姐不解他的意思,笑得合合的。说:“哥哥,你这是做甚么?”

  朱成谦转被她问得脸红起来,又拿话支吾过去。有一天逢着星期,似珠闷得慌,见朱成谦又不在身边,初秋时候,天气又长,自家捺了一会风琴,捺过之后,也不携带仆妇,自己踱出大门,四顾茫茫,又没有甚人可访。一直行去,猛一抬头,忽然看见一块市招,上面写着朱成谦大小方脉七个字,再望望朱成谦正在室里指点一个小厮在那里洗药瓶子呢。似珠小姐叫了一声说:“哥哥,不曾到我那里去。”一面说,一面就踱到室里来,朱成谦猛然看见似珠小姐,独自走到他这地方,喜得五脏都要笑出声来。忙将自己坐的一张椅子,用手巾擦了又擦,又闻一闻,端过来请似珠坐,说:“阿呀,难得妹妹记挂着我,老远跑到这里,我立刻死在妹妹面前都情愿。”

  似珠笑道:“你不必忙,我站着看看你挂的这些剖解图画到好。”朱成谦笑道:“站久了,我怕妹妹大腿酸疼。” 似珠笑道:“了不得,照你这样说,天生了我这两条大腿,是做甚么用的,这样娇惜他起来,况且我又不是小脚。”朱成谦也是一笑,便又吆喝那小厮快离开些,不要将你身上的肮脏气息薰坏了明小姐,你不比我。说毕,便又伸手在抽屉里数了十二文,忙忙的跑向对过一个烧饼店,买了六个馍馍,双手捧着过来说:“粗点心,妹妹赏个脸儿。”似珠笑道:“我不吃这个,我不饿,赏给这小厮吃了罢。”

  朱成谦笑道:“不错不错,妹妹是最不欢喜这些烧饼,我再去替妹妹买如意楼的点心罢。”说着,又跑出去。他且不赶着去买点心,他先走入那些左邻右舍屋里去告诉他们说,这就是我常提起的那个又会文又会武的表妹,她同我最要好,几乎一刻分离不得,你们不信,我今天不过一刻不曾去,她就赶到这里来觅我。诸人听了,大家都走过来偷看,果然见明似珠小姐生得十分标致,又见她一个人跑出来寻觅一个少年子弟,到有一大半啐了一口,暗暗骂她不是正经人物。一会儿朱成廉又买了点心进来,似珠皱着眉头道:“这做甚么,搁着罢,我同你一路到我那里去吃晚饭去。”朱成谦道:“妹妹当真不吃,我就吃了。”似珠道:“你吃了最好。”

  朱成谦又嬉皮赖脸的央求道:“我吃是吃,只是求妹妹在每件上略咬一口见见意儿,我就吃了下去也算是我敬妹妹的穷心。”似珠笑了一笑,说:“我咬过了,你不嫌肮脏,我就咬一咬。”说着,果然将点心拿在嘴边略咬了一咬。朱成谦大喜,狼吞虎咽的吃了下去。于是两人相伴着,依然到了似珠小姐那里。朱夫人果然也将朱成谦当着嫡亲侄儿看待。晚饭之后,她每天有个晚课,便是在一所佛堂里念几卷经。她这佛堂上供的是文殊普贤菩萨,收拾得十分洁净,轻易不许人到里面行动。这一晚念过经,知道朱成谦在此,便命人将她姊妹们唤进来闲话。说话之间便露着似珠至今还不曾有婆婆家的意思。似珠笑道:“我不。我情愿一世不离开我的母亲,我不去嫁婆家,我这学校也可以养活得我们母女。”

  朱夫人叹道:“这虽然见你的孝心,然而这话,也不妥贴,终不成一个女孩儿家白白在家里一世。”又望着朱成谦道:“哥哥你看我这话是不是,就烦你做哥哥的替她留点心。”似珠望着朱成谦笑了一笑,又低了头去,拈着衣角低说道:“我不。”朱成谦在这个当儿,不觉心里大动,便向朱夫人问道:“在姑母的意思,像妹妹这样的人物,要拣个甚么婆家才配得过妹妹呢?”朱夫人叹道:“看着这扬州,虽是我的家乡,然而我离了此地,已有二十多个年头了。今日回来,人生面不熟,那里去拣人家。只要有门户相当的,把她嫁了出去,我也就放下一条肠子。”朱成谦便信口说道:“不瞒姑母说,有到有一份人家,只是家道也不甚饶裕,比较不过同侄儿家道差不多。至于品貌呢,到同侄儿不相上下,不知姑母看去可用得用不得?”

  朱夫人道:“年纪呢?”朱成谦道:“好像同侄儿同年。”朱夫人未及答应,似珠不觉大笑起来说:“母亲莫睬他,我知道哥哥说的这人怕就是他。”说着用手在脸羞了又羞,举起手要来打朱成谦。朱成谦赶忙将个嘴巴斜过来说:“妹妹要打,就请妹妹打了罢。”似珠笑道:“看你这样又怪可怜的,我偏不打了。”朱夫人笑道:“好孩子,不要疯疯癫癫,看哥哥笑你。”朱成谦笑道:“姑母说那里的话,我爱妹妹,还爱不过,我敢笑妹妹。”朱夫人笑道:“你既这样爱妹妹,便将妹妹许了你也好。”

  朱成谦听了这句话,赶忙扑通跪在朱夫人面前。似珠拍手笑道:“了不得,了不得,你敢是真想要我嫁你?我到有一句话要明白问你,你须先告诉我。”此时朱夫人早将朱成谦扶起说:“侄儿你坐在一边,这也不是三言两句便将这事做成功的。看你这痴妹子又有甚话说。”朱成谦此时已欢喜到极处,跳起身又向椅上一坐,扭手扭脚,很不像适才斯文。说:“妹妹有甚话问我吗?”似珠笑道:“我若是嫁了你,可像我的母亲嫁了我的父亲一般?一生一世,同你在一处?”朱夫人笑骂道:“看这疯丫头,又来胡嚼了。既嫁了这人,自当终身同这人不能拆开。”

  拟珠将头一扭说道:“我不。你看哥哥头这样小,脸庞子这样瘦,像个鬼怪似的,母亲忍心叫我嫁给哥哥,我不,我偏不。”朱成谦自从见似珠小姐同他十分亲密,早已信得过这婚姻,老早拿稳在手里,断不料似珠此刻忽然会说出这些气死人的话出来。怔了一会,好容易挣出半句,说:“妹妹你敢是真不欢喜我?”似珠笑道:“我何尝不欢喜你,我只是不愿意嫁你。”朱成谦急道:“姑母既做了主,妹妹又欢喜,怎怎还不答应呢?”

  似珠此时将小腮颊儿一鼓说:“这可奇了,我喜欢的多着呢。譬如我养的那只黄颈项的洋狗,我极喜欢他,我难道也去嫁他。风琴也是我喜欢捺着顽的,我难道也去嫁风琴。”朱成谦道:“那不是人呀。”似珠又将眼珠儿四面望望,用手指着道:“这文殊普贤,难道他不是人,我就欢喜他这法身磁色雪白,依你说,文殊普贤也算是我的丈夫罢。”朱夫人听到此处,有些着恼了,说:“你们也不必在此歪厮缠,越说越不成事体,拿着菩萨演起玩话儿来了。”

  朱夫人的话尚未毕,早吹过一阵冷风。将佛堂上点的一张灯,顿时吹熄。朱夫人惊道:“可是的佛老爷显灵了。”说着便命仆人取火。此处朱成谦从黑暗之中,扯扯似珠衣袖,一把便捏住她的手腕。似珠笑道:“轻些,你也不顾人疼痛。”朱夫人问道:“珠儿说甚么?”似珠笑道:“哥哥捏我的手腕,怪疼的。”朱夫人笑了一笑。此时刚好仆人重又取了一盏灯来,早见院外下起小雨。似珠笑道:“雨来了,哥哥走不回去,便在这里睡了罢。”

  朱成谦被似珠左说右说,说得神魂颠倒,没精打采辞的了似珠母女,踉踉跄跄回家。自此以后,朱成谦想娶似珠的心愈深,似珠只这疯疯癫癫,高兴起来,也同朱成谦袒胸露臂,毫不避忌。顽厌了,又呵谴斥逐,将朱成谦当做一个玩物一般。然而似珠在那教育上面到肯认真办理,不是这般孩子气似的。朱成谦没有迎合似珠的地方,也陪着他谈谈学务,无意中便提起都天庙有个姓柳的少年,在那里开了一个学堂。明似珠觉得这人是自己的一个同志,不由分说,第二天便率领了众女学生旅行,顺便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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