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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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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你看中了姓意的,可知我不曾冤屈你。”

  红珠笑道:“便算我看中了姓意的,你又待如何?”云麟见红珠的话,越说越远了,直气得跳起来,指着红珠的脸骂道:“原来你这贱婢,这般狼心狗肺,咳,我云麟早知如此。……”以下的话便堵塞住喉咙,再也说不出来。

  红珠见他发急,更是笑得吃吃的,接着说道:“悔不当初了哇。可怜可怜好一个清清白白的小姐儿,被我这薄情的玷污了,我知道你死了也不瞑目,这真是天大的笑话。我们当姑娘的,穿的百家衣,吃的百家饭,谁有钱,谁就是我们的丈夫,你也犯不着强着我做节妇,莫说我同你是萍水相逢,原不过逢场作戏,你有时爱我,还许我有时不爱你,我有时爱你,也还许你跳槽,怎么口口声声转骂起人来。好少爷,益发同你说了罢,就作你拿钱将我买回去,我万一有时高兴起来,姘几个姘头,你也只好装聋做哑,比不得你们大太太,偷了人就是个七出的罪名,你如今到预先使起你丈夫的身分来,可不把我牙齿笑掉了。”说着便掉转脸去拧手巾擦脸。云麟怒道:“好好,算我白认识你,我此时就离开你这地方如何?”

  红珠道:“这才是你的正经呀。”云麟觉得红珠刀斩斧截,更无挽回,知道再难留恋,长叹一声,挥着满手热泪,径自出了红珠的门,仍回寓所。何其甫早逼着他料理考篮。云麟将考篮揭开,第一件便看见红珠赠的那锦盒子,桂圆肉已经在场内嚼完,惟有西洋参尚剩得一小半,触事思人,不觉怒从心起,一把将锦盒子摔在地下,用脚踏得粉碎。却好身旁有一条黑狗,是寓主豢养的,看见云麟用脚在地上踏,疑惑是甚么肉骨,转摆尾摇头赶过来。云麟恨道:“你来得正好,这东西赏你吃了罢。”说着逐将那西洋参撒在一处,逼黑狗来吃。黑狗用鼻子闻了闻,不解得是甚么,又没有好吃的去处,更不理会,转傍着云麟跳跃。云麟喝道:“这是西洋参,你为何不吃?”

  那黑狗似乎不解他的话,依然向地下望一望,还是不吃。云麟气极,拎起一根棍子,照那黑狗身上乱打,打得那黑狗狺狺狂吠。寓主同何其甫他们都赶得来问是何故?云麟指天划地说,黑狗不知好歹,给西洋参他吃,他都不理会。寓主大笑起来,说道:“呆相公,狗子都吃西洋参,怪道近年来西洋参涨了价呢。”说着将黑狗唤得出房。何其甫笑道:“这上白透明的西洋参,可惜糟蹋了,怕不遭雷打。”又回头来望着严大成一干人道:“来来来,云生不吃这东西,我们替他吃了罢。”于是大家你一片,我一片都从地上拾起来,丢在嘴里乱嚼。云麟暗暗欢喜说:“好,红珠你这贱人赠的东西,只配给他们吃,这也算我是报了你的仇了。”

  闲言休表,且说云麟将三场考得完毕,终场这一天,正是八月十五,他的试卷,依旧草草完毕。日才过午,早跑出场来了。晚间一轮凉月,照得晶莹明净,闷极无聊,转又踱到秦淮河旁边,这一夜真是热闹,那河里的船只,都一例的挂着纱灯,映在水面,上上下下,如万点流星。加之岸上的爆竹,船里的笙歌,活画出太平景象。云麟立在一座画桥上,仰头看着月色,一阵一阵的悲怀潮涌,暗想若是此时同红珠在一处,夜凉风露,握手闲行,何等不好,偏生她陡变心肠,弄得我孤零零的,有何意味。想到此,恨不得投水觅死起来。却好迎面来了一只画船,一个雏,立在舱门口,见云麟在那桥上自言自语,不禁嫣然一笑。云麟刚是同他打个照面,那船已如飞的划过去了。云麟想道:“我真是呆了。论这秦淮河一带,标致妓女很多,我又何必独恋着红珠。红珠不理我,我偏要再另结识一个知己,叫她知道,也让她气一气。”想到此,不由心花怒放,说:“好计好计。”更不去赏月了,一口气跑回寓中,悄悄的命人将自家行李挑出来,趁何其甫他们不曾出场,留了一封字柬,说自己归家心切,准于明日黎明搭轮回里,所有房饭用度,每人摊派约莫十元,今将此款,交存寓主,望即查收等语。写完封固了,并十块洋钱,全交给寓主。自己便押着行李上街,东磕西撞。走了好一会,那挑行李的人问道:“相公命我将行李挑至何处?”

  云麟才想起来,究竟将这行李躲在那里安歇才好呢?正沉吟之间,忽见面前有一座庙宇,抬头一看,上面有一块蓝字石额,写着真武庙三个大字,门框上又贴有考寓字样,云麟大喜,便走上去敲门。敲了半晌,里面才将门开了,走出一个弯腰驼背的老头子,身上披了一件短直裰,见云麟挑有行李,遂笑迎上前问道:“相公是到这里寻觅寓所的么?”云麟答道:“正是。”那老头子大喜说:“请进请进。”一面说,一面便走过来向那挑行李的肩上夺包袍,扛书箱,忙得一塌糊涂。云麟见他很是殷勤,却十分感激,三个人便都走进来。进了大门,便是三间破房,中间有个木龛子,里面不知供的甚么神像。右首一间,房门半掩着,透出一星灯火。那老头子叫挑行李的将行李放落在地,催着云麟开发了脚力。挑夫走后,那老头子便扑通将门关好,旁边有块半截石心,便推过来抵着。又望云麟笑道:“相公请在这里稍等一等,我去将我的师兄请出来。他今年房运很是不济,一场考试,他这庙里也不曾住过一个客官。飞得场期已满了,还遇着相公,真是我同我们师兄的造化。”说着便如飞的跑入后面去了。

  云麟再向里望,只见阶下是条长甬道,松竹倒是阴森森。地上的月光都漏不得多少。甬道尽处,像个大殿模样,只是乌洞洞的不甚看得清楚。一阵风响,那树枝儿敲得簌簌的,枝上的野鸟,便有些啁啾咭咭的声息。墙角蓬蒿有三五尺深,哀蛩吟蝉,叫得人毛发森竦。正自有些胆怯,好容易听见一阵笑声吆喝道:“哈哈哈,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老子等他,等到许久了,天老爷还叫我有这一日,崔五,他在那里呢?”

  云麟心中暗自诧异,难不成这人本来认识,我正自思索,月光底下,早见先前那个老头子,黑的捧出一座铁汉来,乱髻齐眉,一道紫金箍,紧紧束着,敞开胸脯,一撮黑毛,像是未辟的蚕丛一般。年纪约莫也有五六十岁,云麟一,早被那铁汉拦腰一抱,颤声嚷道:“好兄弟,老子想煞你了。”一面说,一照便低头亲了云麟一个嘴。钢针般的短须,几乎不把云麟刺得喊起来。猛闻得一股酒臭,赶忙让过一边,急忙拱手道:“学生敬造香刹,原是求在这里权宿一宵,租金多少,听凭分付。据大和尚谈吐,好像是在那里见过学生的一般,还求明示。”

  那铁汉又大笑道:“着着着,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人不曾会过老子,老子见了人都像是会过的。……”先前那老头子又插嘴道:“论我们师兄的为人,真是热肠古道,世界上的人,再没有不喜欢他的。相公在这里老住着不妨,熟识下来,便知道我们师兄的豪爽了。”说着,便同那铁汉一起一起将云麟行李,搬在左首一个房间里,桌上也替他安了一张油灯。云麟迈步进房,觉得阴湿之气,刺触鼻观。梁壁上灰尘,结得有一二寸厚。一眼瞧见那铁汉,正低着头将他网篮打开来,见里面有云麟吃剩的一包云片糕,拿在手里细细咀嚼。云麟看去,很是生厌。那铁汉忽又将篮中一个洋磁食盒子,端起来望得一望,便向怀里一塞,笑道:“这东西里面放点小菜下酒最好。”

  云麟忙拦道:“阿呀,那是我的东西。”铁汉又笑道:“着着着,四海之内,皆兄弟也。你的便是我的,我的便是你的。”说着欢喜得眉花眼笑,早抽身跑入后面去了。云麟没法,只得将行李打开,早在一张破板上,随意坐着,对那老头子问道:“先生尊姓大名,同这位和尚有甚么交谊?这庙里为甚没有别人。”

  那老头子笑道:“我们师兄法名普济,因为在俗家偷了他哥子一只猪,被他哥子知道了,同他不依,他一时性起,便拿一口杀猪刀,顺手将他哥子杀了,逃到南京,做了和尚。他同我最是谈得来,不瞒相公说,我姓崔,名字却是忘记了。师兄总喊我做崔五,没有事干,在庙门地上摆一个象棋式儿,同人赌赌,带帮着师兄招揽住客。今天是个中秋佳节,早早收拾完了,进庙陪师兄喝了两杯烧酒,晚饭却还没有下肚。不料早遇着相公。”说着又嘻嘻的笑道:“相公腹中可饿,何不拿出几两银子来,我替你去买米,大家熬一锅粥儿喝喝,也算不辜负这好凉月子。”

  云麟道:“使得使得,我也有些饿了。我这里有三角小洋钱,你拿去买点米,余下的再买些菜来,大家好吃。”说毕,便在怀里掏出三角小洋钱递给崔五。崔五拿在手里掂一掂笑道:“好银子,白晃晃的可爱,看着他便不觉得饿了,拿去买米白糟蹋了可惜,老实明天再吃粥罢。”

  云麟见他猥鄙得可笑,也不再同他计较,说明天再吃也好,你便去安歇罢,我也要睡一睡呢。崔五含笑,点一点头,便轻轻将云麟的房门顺手带上,想是回他房里去了。云麟此时重跳下了床,将油灯剔得一剔,谁知那灯里的油已是不多,任你再剔,一会儿早就熄了。云麟忙躲上床,蒙头而卧。细想这庙里两个人,实是尴尬,明日须得早离这地方才好。但是我虽然立意要同红珠赌口气,另交结一个女郎,只是我的盘川,业已用罄,便想去嫖,总没有白白不用钱的道理,这便如何是好?不是这一番计较,转又差了么?想到此,翻来覆去更睡不着。幸亏那凉月照得破窗洞里,像白昼一样,心神烦躁,勉强坐起身来,觉得毛骨竦然越想越怕,暗念不如还去同崔五谈谈,将这夜挨得过去罢。主意已定,便趿着鞋子悄悄走过对房来,口里嚷道:“崔老五,崔老五。……”

  却是再不听见他答应,知道他是睡熟了。遂将他房门推开,摸至床侧,再一细看,那里有崔五的影子。此时直吓得云麟格外发急,忙跑出房外,又想去寻觅普济。路深夜尽,更不敢多走一步,急得抓耳挠腮,团团只在房门外乱钻,连自己那个房也不敢进去了。檐下暗处,有几点萤火,飞来飞去,猛见庙门却是开着,盼望门外有行人走动,大着胆跑出门外。谁知伏莽丛林,四无人迹。露寒风冷,转觉得浑身起粟。自己伸了伸舌头,仍退入庙里,猛然见身后有个人影一闪,吓了一跳,转眼又不见了。一会子墙角底下当中空地滚出一个人来,口里嚷道:“哈哈哈,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说了这句话,又是不能开口。云麟俯首一看,知是那个铁汉普济,醉得像个死狗一般,口流白沫,双眼反插,不知几时撞入庙里来的。先前云麟方喜见着普济,可以壮胆,此时却不禁暗暗叫苦。幸亏那崔五也慌慌张张从外面进来,见云麟未睡,惊问道:“相公在此,可曾见我师兄不曾?他扯着我去陪他到街上吃酒,他灌得大醉先走了,我忙赶得来。……”

  崔五说到此,不觉脚下被普济一绊一交,便栽倒了,伸手一摸,见是普济,忙问道:“师兄师兄,你可想茶不想?”普济点点头。崔五径跑入云麟房里,将云麟用的一柄茶壶,端起来向耳边摇得一摇,见尚有半壶浓茶,拿来向普济口里直灌。普济呷了两口,站起来顺便将茶壶揣入袖里,又念了一声:“四海之内,皆兄弟也。”早又同那崔五走入后面去了。云麟直气得半晌不能说话,再看看夜色,已是参横月落,离天亮不远,勉强走入房里,和衣睡下。一会子觉得腹中骨碌碌作响,像是要大解一般,忙跳下床,蹲了一会功夫,只屙了一点稀粪。次日便身热口渴,五内烦躁,兀自不能下床。捱至午饭光景,一总不曾见普济同崔五影子。抬头望望,见天色已不似昨日晴好,秋风细雨,有些阴沉沉的,便一步一步踱入后殿去寻普济,见屋宇欹侧,十分荒凉,后面到有一座荒亭,四角松竹,响得像潮水一般。云麟此时不禁凄然有身世之感。望了一会,隐隐听见前面有人说话。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四十二回救危祸幸遇旧情人发狂言交欢新志士

  疾忙赶得出来,见普济同崔五正打从自己房里走出。普济腋下夹了几件衣服,全是自己的。崔五手里又拾着自己一双皮鞋。云麟上前拦道:“这些物件,拿向那里去?”普济笑道:“拿去质当。”云麟急道:“我的物件,我自不要去质当。”普济哈哈大笑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说着同崔五径自走了。云麟进房,见自家一个箱子,早被他们打开,锁已经扭断在地,里面还剩了几件旧夏布衣裳,不觉浩然长叹,便气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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