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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广陵潮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李涵秋-第11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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座,何其甫气愤愤的,也不同人说话,只是长吁短叹。

  内里大家议论,便去请凤子外祖父杨古愚。杨古愚年已七旬,为人甚是古道。美娘幼年,曾从他读过半年书。便请了杨老先生来训她。杨老先生年虽高迈,精神却是极好。今日本欲来陪新郎,此时听见人来告诉他美娘的事,他捻着那花白长须,不禁长叹道:“咳,三从四德,如今是长不讲的了。似此阴盛阳衰,再过三五十年,不知酿出成甚么世界。美娘嫁给姓何的,原是替何家主持中馈,勤供妇职,不曾叫你把丈夫当做玩物,丑陋些有甚么要紧,居然闹出这种笑话。美娘不是我的女学生还好,她究竟从我读过几天书,我不去责备她,还有谁人能降服得住,”说着,便命人在书房里将戒尺取来,藏在袖中。把多年不曾戴的一顶大帽子,望头上一戴,走过这边来。房中诸女,都是他晚辈,也不回避,个个垂手而立。杨老先生见过章老太,便见美娘凤冠霞帔,低头而泣。美娘见是先生进来,不由吓了一跳,忙立起身唤了一声。杨老先生说:“今日是你大喜日期,为何这般模样?我听见说你不肯行礼,我是特来受礼的,你快出来磕头,你若再倔强,我已将戒尺带来。”说着,便由袖内拿出来,望旁边一张桌子上拍得价响,一只手便来扯着美娘望外走。

  美娘果然畏惧非常,也就随着杨老先生出来。众人暗暗喝彩,此时外面众人,也就引着何其甫进来,同美娘并肩行礼。行礼之后美娘自然被众姊妹将她那日要嫁书呆子的话,来嘲笑她。美娘听了,羞愧无地。那杨古愚见美娘被他降伏得妥妥贴贴,不禁哈哈大笑,同何其甫到了客座,烟灯开了在炕上,便扯着何其甫并头睡下。不曾谈得三五句话,杨老先生非常快乐说:“何其甫真是八股名家,老夫阅历半生,不曾遇着一个知己,今日幸遇何兄,便把胸中无限蕴蓄,都发泄出来。”

  两人愈谈愈高兴,又是甚么天崇国初,理境精深。雍乾嘉道,天才横逸。秦大士魄力沉雄,韩慕炉议论透辟。说到得意地方,四只靴子,只管把炕边的脚搭子,打得怪响。两旁也还有许多生客,他们也不理会人家,人家也不敢来扰他们谈兴,大家只有窃窃私议。一会子杨老先生又望着何其甫道:“明春,听得我的同姓大宗师,准于二月岁考。老夫雄心犹在,还要陪你们去一躺。倘若徼幸,取个案首,补了廪生,到底生计界上活泼些。我若去时,定然同你偕行。来来来,老夫比你痴长二十岁年,我们换个帖儿,拜一拜盟,你不嫌我老古董,你可不许推辞。”

  何其甫道:“这个岂敢。只是晚辈万万不敢的,晚辈明日回去,便当补送一份门生帖儿,借老先生的末光,宠荣宠荣。”杨老先生见他如此谦恭,格外心痒难搔,猛的跳起身来,双手向前一推,说:“好呀。”此时可巧有个仆人递过一碗茶来,被老先生手一碰,跌在地上,水迹淋漓,茶碗跌得粉碎。何其甫大惊,也跳起身,忙叫仆人快快检出去,不要声张,此是做喜事最忌讳的。杨老先生到不介意,更接着说道:“你的话果然不错。你尊夫人还是我的女学生呢,我同你拜了盟,她到不好称呼我了。罢罢,既然承你雅爱,要拜我做老师,我们就这样办法,一言为定,你今晚回去便写好帖子。明天大早一准在校场官盛亭茶社里会。”

  何其甫答应了。是日酒筵饮宴,自不必叙述。西山日落,美娘少不得仍委委曲曲,跟着何其甫归家。杨老先生这一天,算做了一件得意的事,晚间便同他儿子谈论这事。他儿子单名一个靖字。年纪才得岁,也在家中读书。应过两次院考,尚未入学。听见父亲称赞何其甫,他便答道:“这何呆子虽有文名,性情却太暴戾。据人说他前娶的妻子,是被他一脚踢死了的。我怕章府这位姑娘,将来不免受他凌虐。”

  古愚道:“你这话从何听来?”杨靖故作忸怩说道:“是汪府上二小姐说的。”古愚惊问道:“你如何会认得这姓汪的人家小姐?”杨靖道:“汪府二小姐名字叫做美琴,他家大小姐叫做玉琴,因爱慕儿子的才貌品行,两人争着要嫁给儿子。儿子守身如玉,却不敢答应他。所以他姊妹瞒着他家母亲,时常约儿子去清谈清谈,无意中说出来的。”古愚道:“你不答应他们婚姻也好,我前日已托了关亡人的马婆,向章老太处求他家红红给你为妻。章老太已有允许的意思,你千万不可在外胡做。”

  杨靖道:“父亲说得甚是。但是父亲要替儿子办这件事,便该早办,总因为儿子生得太美,到了外面,便有许多人想儿子做他家的女婿。就如本地顶阔的乡绅瞿家,还托人来做媒,说他家有五个女儿,还有四个侄女儿,亲戚里面也有十几个女儿,意思想听儿子拣一个做妻子,情愿倒陪妆奁,不争财礼,说早已替儿子算过命,将来准要放封疆大臣,至少也有个学差主考。”

  古愚哈哈大笑道:“说你的才学,我把全副精神教导了你,自然是人人羡慕。便论我这见善勇为,品端行正,将来庇荫你做个督抚,也是意中之事。但是你容貌虽不十分丑陋,也不至就胜似潘安,何至于引得人颠颠倒倒。况且你这张大嘴,便称不起齿白唇红,只怕又是你的撒谎罢。”

  杨靖脸上一红,说:“父亲那里知道,儿子眉粗眼大,全靠着这嘴相称。前月指挥山人替儿子相面,还说是嘴大容拳,生成是个贵人模样呢。”古愚道:“这些闲话,我也不同你辩论,明日早些起身,一同到官盛亭去吃茶。”杨靖道:“儿子明日已有人约在醉仙居面馆,父亲你自去罢。”说着回身便走。古愚道:“你睡觉就趁早睡罢,不许再同凤子闹去。”杨靖不知听见不曾听见,早跑入自己房里去了。

  次日清晨,杨靖知道父亲不曾起身,忙忙跑下床,披了一件布棉袍子,跑到他外甥女儿凤子一个小房里。凤子还不曾醒,他把凤子推醒了,凤子骂道:“死鬼,你起这么早做甚么?”杨靖笑道:“我同你借一件东西。”凤子道:“又借甚么东西?”杨靖道:“你把你用的那一条荷花色四角拖须的汗巾儿,借我一用,停会子奉还,决不有误。”凤子道:“你男人家要这个何用?”杨靖道:“你莫要管我,你借给我便完了。”

  凤子道:“在梳桌抽屉里,你去拿罢。怪冷的,我不下床了。”杨靖一面将汗巾取出,一面又将凤子的粉盒开了,用粉扑在脸上扑了几下,又把胭脂浓浓的抹在手掌上。正在收拾停当,跨步将要出房,劈头遇见他父亲走过来,吓得将身子一让。古愚怒骂道:“大清早起,你来何干?快快替我滚出去。”

  杨靖转身出来,口里唧哝道:“大清早起,我来何干,你来又有何干呢?”走到他母亲房门口,母亲唤着他道:“靖儿今日起来怎早?”杨靖不免进房叫了一声母亲,一眼看见母亲替他做的一双三道云的花鞋,帮子放在桌上,他顺手拿过来,说:“母亲这鞋子,儿子拿去用一用。”他母亲道:“这鞋子尚未上底,你拿去何用?”杨靖道:“我带上街去,看有现成底,便配一双回来。”也不容母亲再有言语,他一溜烟早跑出大门,走到人家门首石股子上,将凤子的汗巾子取出,又把母亲的鞋帮子放在里面,包好了望怀里一收。先到他一个朋友家,这朋友家的家世,我先略叙一番,然后读者才得知杨靖的心术。这人家姓贺,本人是两淮候补盐大使,家下也还饶裕。膝下有一子一女,女儿岁,男儿岁,都生得美如花玉,俱曾从过杨古愚读书。后来因为杨靖常欺负他,便不上学了,家中便请了一位雷先生,教他儿子。过了两年,杨靖艳羡他姊妹颜色,便借着世交,常时引诱他儿子出外游荡。

  有一天,在他家调戏他女儿,被他女儿告诉父母。贺老便申饬儿子,不许再同杨靖交游。无如他儿子年纪尚轻,恋着杨靖带他酒地花天游玩,所以瞒着父亲,偷偷的仍同杨靖私下往来。杨靖满口告人,都说他姐姐同他交好。家中上下人等,没有一个不恨着他,惟有他儿子不察。今日人家还不曾起,他将人家门打开了,走入中庭,遇见一个女婢,杨靖悄悄问道:“好妹妹,你家小姐起来不曾?”

  那女婢见是杨靖啐了一声,转身跑进去。杨靖是来惯了的,走入一个小小客座,不多时里面走出一个少年,眉清目丽,松松的拖着一条油辫子,只穿了一件藕色的紧身小袄,趿着一双花鞋,笑吟吟的说道:“蝶卿,今日好早。”杨靖也不暇答应,走上前扯过那少年的手,放在鼻子上,闻了又闻,哼哼的说:“亲兄弟,亲滴滴的兄弟,你把你哥哥爱死了。”

  那少年脱了手说:“你又来胡闹了,让我穿衣服去,我们还到那里吃茶。”杨靖道:“老例碧萝春,还有甚么说头。昨日胡砚青、沈小雪、周碧芙都约定了的。我今日还要同周碧芙评理,竹西花榜,他一定要改我的名次,如若改得不公道,是要罚他的。”那少年进内收拾好了,两人携着手,走入碧萝春茶社,早见胡砚青、沈小雪二人坐在一张桌上,见杨靖前来,赶忙上前招呼说:“蝶卿,你几时遇见花仙的?”

  杨靖笑道:“是我去约了他的。我不约他,他那里肯出来。”说着,便伸手将花仙一推说:“兄弟坐下罢。”花仙脸一红,望杨靖瞅了一眼,腼腼腆腆的坐下。胡砚青道:“花仙总是这般女儿气似的。他的令姐,想必是格外娇柔的了。”

  杨靖望砚青也瞅了一眼,脸上也是一红说:“你们说花仙,只管说花仙,不要胡牵乱扯的。”说到此,故意将手掌一扬。沈小雪道:“哼哼,蝶卿今日又打那里来的,手掌上早又染得通红了。”杨靖故作含羞,半晌说道:“我有甚么去处,便是聘下的内人章家大小姐那里走了一遭。”砚青道:“难不成你的夫人,要你替他染胭脂不成,为何把你手掌染红了。”杨靖伏在桌上,只是哈哈的笑。花仙惟有呆呆的望,也不大懂他们的话。不多时,走过许多跌博的人来,提着一个小篮子,放着许多穿好的蜡梅花,还有放着磁器的,一霎时叮叮当当,都轮流着跌起来。杨靖赢了一对梅花,一个梅花箍子,便把箍子替花仙挂在钮扣上。又命花仙将这一对梅花带回去,给姐姐戴。花仙只管笑吟吟,站着一旁瞧看。正在凝神,忽然背后走过一个人来,大喝一声:花仙你好。欲知后事,且阅下文。

  第九回师道失尊严雷先生痛哭尼庵藏污垢贺公子春嬉

  花仙吓得掉头一望,原来不是别人,正是周碧芙。急得说道:“你为甚么这般狂叫?把人几乎吓死了。”碧芙大笑,一把拖住花仙,行个抱腰大礼说:“我的小舅爷,你姐夫同你闹顽笑的。”花仙恨得用手去抓碧芙的脸,早被碧芙握住两只手。胡砚青、沈小雪做好做歹说开了,那杨靖便很有些不快活。碧芙也解他的意思,一笑放下花仙,望着杨靖说道:“我昨夜忙了一夜,才把竹西花榜编纂成功,煞费苦心,你们瞧罢。”说着在怀里取出一张白纸,红红绿绿的画着,望桌上一放。杨靖抢过来,偷眼一望,先嚷起来说:“为何将陈大姑娘取列第一?我知道你想他做妻子才这般徇私的。”胡砚青说:“你不用先嚷,大家公评。”遂放开来,五个人围着看,旁边还有些来吃茶的,见他们这些少年子弟不晓得闹甚么把戏,也走过来望一望。只见上面写着:西竹花榜者,风月国王,加封品花大将军。为照得有情人者真是多情人也。只为我辈,留心乎美女,故而将合城佳人,暗选登榜,窃愿大家公议,不得异言反悔,以免他人取笑焉耳。优等十名陈大姑娘顾公馆少奶奶贺花珍章绿绿不知姓名小大子章红红汪美琴赵二姑娘陆恒大老板奶奶章翠翠超等五名王美娘瞿大小姐瞿二小姐瞿三小姐汪玉琴特等五名吴凤子秋香丫头牛肉店姑娘刘小妹子白菊仙某年某月某日胡砚青、杨蝶卿、沈小雪、周碧芙顿首同拜。杨靖嚷道:“不公不公。我将章红红开列第一,你将他移在第六。我将花仙令姊花珍开列第二,你将她移在第三。我将舍甥女开列第三,你偏生把她远远放在特等第一,显是与我为难。那陈府上姑娘,一双七寸来长的大脚,他配压倒群芳。便是汪玉琴、汪美琴你也要看胡大哥面上,把她取高些。”胡砚青笑道:“舍表妹本来不佳,到不用杨兄求情,但是委曲了花仙的令姊,大家心里总有些不安,周兄还要斟酌。”

  花仙看了一会,扯着杨靖问道:“你们写这些人做甚么?我家姐姐,你们为甚么把她名字写出来?”说着,便用指甲将纸上贺花珍三个字挖去。周碧芙先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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