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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节

新诗库-第6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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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隔着橡皮把我的心脏触摸

我和我的病友曾经康复
腹腔空空,以为摘除了死亡
他为我们换上动物的内脏、死囚的睾丸
是我们活着,或是那些器官?

不容置疑,我们站在原地
在上班拥挤的高峰时间
唯有运尸中巴上的座位尚有空余
唯有那神秘的司机最有耐心

他先运走医生,再运走牧师
让一位百岁寿星哀悼早夭的婴儿
最后他运走了自己
最后他解决了问题

我经过军区总院的围墙
寂静的墙上隐匿着一道边门
落叶聚集,门锁生锈
死神的力量使它悄然开启




火车


火车从很远的地方经过
你曾是那坐在车厢里的孩子
远离我所在的城市,或者回来
在黑夜阻隔的途中

我也曾坐在床头
等待着你的归来
你也曾向你的父母告假
那假期多长多甜蜜!

有时我多想驶近你
只因受到车轮滚动的激励
一阵风在远方刮起在远方平息
猛烈的汽笛终于变成柔和的炊烟
飘向我

当火车从远处经过
因为遥远所以蜿蜒
因为黑夜所以动听
因为回忆所以正在经过
因为你,使我看见了良辰美景




来自大连的电话


一个来自大连的电话,她也不是
我昔日的情人。没有目的。电话
仅在叙述自己的号码。一个女人
让我回忆起三年前流行的一种容貌

刚刚结婚,在飘满油漆味儿的新房
正适应和那些庄严的家具在一起
(包括一部亲自选购的电话)
也许只是出于好奇(象年轻的母猫)
她在摆弄丈夫财产的同时,偶尔
拨通了给我的电话?

大连古老的海浪是否在她的窗前?
是否有一块当年的礁石仍在坚持
感人的形象?多年以后--不会太久
如果仍有那来自中年的电话,她一定
学会了生活。三十年后
只有波涛,在我的右耳
我甚至听不见她粗重的母兽的呼吸




抚摸


我们互相抚摸着度过了一夜
我们没有做爱,没有互相抵达
只是抚摸着,至少有三十遍吧?
熟悉的是你的那件衣裳
一遍一遍地抚摸着一件衣裳
真的,它比皮肤更令我感动
我的进攻并不那么坚决
你的拒绝也一样
情欲在抚摸中慢慢地产生
在抚摸中平息
就象老年的爱,它的热烈无人理解
我们没有互相抵达
衣服象年龄一样隔在我们中间
在影子的床上渐渐起皱
又被我温热的手最后熨平




沉默--歌词






有人沉默着,说着我听不见的话
将一种空缺的东西继续着
当一个声音中断,持续着它失真的尾 音
越拉越长,越细,越尖锐
象山丘的轮廓终于平伏
你身体的线条也不再弯曲
象一条抽象的直线越出了这张纸
在别处持续着
分割着空气,分割着我
象刀刃一样,失去了金属
象精微的伤口,使两半的我吻合



有人沉默着,就象一把椅子
象这里除我以外的一切
一只杯子,一盏持续亮着的灯
一个一望而知的窗口
但它并不是这些物质
它是静物,在画面上,沉默着
有着沉默充足的想法
和长久的注视对应
它看着你,静物看着你
而椅子已被撤走
留下物质的痕迹,也是物质
这里,是她的沉默和目光



沉默是她的替身
而喧闹已经远行
沉默是她的面具
可爱的灵魂已经逃遁
沉默是她的馈赠
以替换致命的空虚
也就是说沉默并不是空虚
并不是无声
沉默是她响亮的名字
也是风暴仅有的歌词




有关大雁塔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些什么
有很多人从远方赶来
为了爬上去
做一次英雄
也有的还来做第二次
或者更多
那些不得意的人们
那些发福的人们
统统爬上去
做一做英雄
然后下来
走进这条大街
转眼不见了
也有有种的往下跳
在台阶上开一朵红花
那就真的成了英雄
当代英雄
有关大雁塔
我们又能知道什么
我们爬上去
看看四周的风景
然后再下来




温柔的部分


我有过寂寞的乡村生活
它形成了我生活中温柔的部分
每当厌倦的情绪来临
就会有一阵风为我解脱
至少我不那么无知
我知道粮食的由来
你看我怎样把清贫的日子过到底
并能从中体会到快乐
而早出晚归的习惯
捡起来还会象锄头那样顺手
只是我再也不能收获些什么
不能重复其中每一个细小的动作
这里永远怀有某种真实的悲哀
就象农民痛哭自己的庄稼



你的手


你的手搭在我的身上
安心睡去
我因此而无法入睡
轻微的重量
逐渐变成铅
夜晚又很长
你的姿态毫不改变
这只手应该象征着爱情
也许还另有深意
我不敢推动它
或惊醒你
等到我习惯并且喜欢
你在梦中又突然把手抽回
并对一切无从知晓




一切安排就绪


一切安排就绪
我可以坐下来观赏
或在房间里
踱来踱去
这是我的家
从此便有了这样的感觉
卧室里
我妻子的船只出没
凡高的成熟的向日葵
顿时使四壁生辉
四把椅子
该写上四位好友的大名
供他们专用
他们来
打牌至天明鸡叫
有时候安静下来
比如黄昏
所有的门窗都开着
从这个房间
可以看到另一个房间
一块漂亮的桌布
一本书
都使我的灵魂喜悦
又总怀疑它们不该为我所用
——1985,11,7





我们的朋友


我的好妻子
我们的朋友都会回来
朋友们会带来更多没见过面的朋友
我们的小屋子连坐都坐不下

我的好妻子
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们的好朋友就会回来
他们很多人还是单身汉
他们不愿去另一个单身汉的小窝
他们到我们家来
只因为我们是非常亲爱的夫妻
因为我们有一个漂亮的儿子
他们要用胡子扎我们儿子的小脸
他们拥到厨房里
瞧年轻的主妇给他们烧鱼
他们和我没碰上三杯就醉了
在鸡汤面前痛哭流涕
然后摇摇摆摆去找多年不见的女友
说是连夜就要成亲
得到的却是一个痛快的大嘴巴
我的好妻子
我们的朋友都会回来
我们看到他们风尘仆仆的面容
看到他们浑浊的眼泪
我们听到屋后一记响亮的耳光
就原谅了他们





写作


晴朗的日子
我的窗外
有一个人爬到电线杆上
他一边干活
一边向房间里张望
我用微笑回答他
然后埋下头去继续工作

这中间有两次我抬起头来
伸手去书架上摸索香烟
中午以前,他一直在那儿
像只停在空中的小鸟
已经忘记了飞翔

等我终于写完最后一页
这只鸟儿已不知去向
原来的位置上甚至没有白云
一切空虚又甜美
——1986,4,20





在深圳的路灯下……


在深圳的路灯下她有多么好听的名字
“夜莺”,有多么激动人心的买卖
身体的贸易
动物中唯有这一种拥有裸体
被剥出,像煮硬的鸡蛋,光滑
嫖妓者:我的堕落不是孤独的
我的罪恶也很轻微
她引领着一条地狱的河流
黑浪就来将我温柔地覆盖

那坐台女今晚合她的杯子在一起
杯子空了,她没有客人
杯子空了,就是空虚来临
她需要暗红色的美酒和另一种液体
让我来将它们注满,照顾她的生意
让我把我的钱花在罪恶上
不要阻挡,也不要害怕
灯光明亮,犹如一堆碎玻璃
让我将她领离大堂

我欣赏她编织的谎言
理解了她的冷淡
我尤其尊重她对金钱的要求
我敏感的心还注意到
厚重的脂粉下她的脸曾红过一次
我为凌乱的床铺而倍感惊讶
我和橡皮做爱,而她置身事外
真的,她从不对我说:我爱



我们的朋友

我的好妻子
我们的朋友都会回来
朋友们还会带来更多没见过面的朋友
我们的小屋子连坐不下

我的好妻子
只要我们在一起
我们的朋友就会回来
他们很多人都是单身汉
他们到我们家来
只因为我们是非常亲爱的夫妻
因为我们有一个漂亮的儿子
他们要用胡子扎我无儿子的小脸
他们拥到厨房里
瞧年轻的主妇给他们烧鱼
他们和我没碰三杯就醉了
在鸡汤面前痛哭流涕
然后摇摇晃晃去找多年不见的女友
说是连夜就要成亲
得到的却是一个痛快的大嘴巴

我的好妻子
我们的朋友都会回来
我们看到他们风尘仆仆的面容
看到他们混浊的眼泪
我们听到屋后一记响亮的耳光
就原谅了他们



美好的日子

美好的日子里,吹来了一阵风
像春风一样和煦,它就是春天的风
还有温暖的阳光,一起改变了我
使我柔软、善感、迷失了坚定的方向

严酷的思想产生于寒冷的季节
平静的水面凝成自我的坚冰
大街上我感到眼眶潮湿
灵魂的融化已经开始

像河蚌从它的铠甲里探身出来
我变得这样渺小、低等,几近于草木
一阵春风的吹拂下我就像我的躯壳
我爱另一些躯壳——美丽的躯壳

1996



甲乙
甲乙二人分别从床的两边下床
甲在系鞋带。背对着他的乙也在系鞋带
甲的前面是一扇窗户,因此他看见了街景
和一根横过来的树枝。树身被墙挡住了
因此他只好从刚要被挡住的地方往回看
树枝,越来越细,直到末梢
离另一边的墙,还有好大一截
空着,什么也没有,没有树枝、街景
也许仅仅是天空。甲再(第二次)往回看
头向左移了五厘米,或向前
也移了五厘米,或向左的同时也向前
不止五厘米,总之是为了看得更多
更多的树枝,更少的空白。左眼比右眼
看得更多。它们之间的距离是三厘米
但多看见的树枝都不止三厘米
他(甲)以这样的差距再看街景
闭上左眼,然后闭上右眼睁开左眼
然后再闭上左眼。到目前为止两只眼睛
都已闭上。甲什么也不看。甲系鞋带的时候
不用看,不用看自己的脚,先左后右
两只都已系好了。四岁时就已学会
五岁受到表扬,六岁已很熟练
这是甲七岁以后的某一天,三十岁的某一天或
六十岁的某一天,他仍能弯腰系自己的鞋带
只是把乙忽略得太久了。这是我们
(首先是作者)与甲一起犯下的错误
她(乙)从另一边下床,面对一只碗柜
隔着玻璃或纱窗看见了甲所没有看见的餐具
为叙述的完整起见还必须指出
当乙系好鞋带起立,流下了本属于甲的精液



片章

1

我多么爱你
因痛苦而变得有强度
就象白天把夜晚容纳进来
就象一支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字
我爱你仍属于我和不属于我的部分
我爱你爱我和不爱我的时刻
我的爱比我更早地到来
当我不存在的时候我借着别人爱你
我爱你的爸爸,奶奶,我爱你的旧情人
他们反对我又帮助我,毁灭我又诞生我
使你的离去变成归来

2

我的头脑在某个地方睡不着
所以我认为自己总是醒着
我认为你来到了我的怀抱
我用我身体的感觉和空气欺骗了我自己
我将我的手伸给你,却被睡梦接受了
所以我愿意在醒着的时候睡去

3

昨天是水,今天是电
它们出了问题
而我是完好的
水管可以被修复,电,自动会来
而我的完好在何时破裂?

4

如果世界足够广阔
她走到天边也会回来
归来的道路是短暂的,速度象闪电
而撞击足够猛烈
快乐如同针尖插在心脏上
她归来,离去
离去,归来
飞鸟在风中放纵
反复确认着墓地和家园



孩子们的合唱

孩子们在合唱
我能分辨出你的声音
我看见那合唱的屋顶
我看见那唯一的儿童的家
然后我看清这将要过去的一天
这是我第一次爱上一个集体

这些不朽的孩子站在那里
没有仇恨也不温柔
他们唱出更广大的声音
就像你那样安静地看着我
我猜想你的声音是实质性的声音

广场上,孩子们交叉跑动
你必将和他们在一起
不为我或者谁的耳朵
永远不对着它们小声地唱
这支歌



灵石岛制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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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国强诗选

韩国强(1968… ),与人合著有诗集《海蓝蓝的年龄》。
白云静止 我心深处 夜晚的诗歌 困兽 春天 水上和水下(长诗)



白云静止


风停在破落的庭院
中断的书籍,朝代停在世纪的末页
脉络席卷苍叶,声音全部停在水中
我停在空中,寂静的形容寂静如初

安谧如初,手臂停在肩上
手杖停在地上,浪花瓣瓣
停在临海的家乡,时间之手必是向阳之手
停在时间之外,安谧之外

智慧停在我的心中
忧郁的品格,忧郁的梅花
生成光辉的一面,多芒的一面,三弄梅花
梅花停在我的品格之中

构成风景的我,和风景相亲相依
母亲停在很远的远处,视线穿透风景
寂寞的陈设闪烁着光阴
寂寞的面庞依稀仿佛,停在梦中

和晨曦中四处弥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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