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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节

鬼谷子的局(出书版) 作者:寒川子-第6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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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秦兵指了指左侧不远处原是家奴住的一片矮小房子:“你们可去那里看看,或能知晓!”
  小顺儿两手拽牢张仪,转身走向马车,正欲吆马,一个秦兵道:“两位且慢!”
  二人顿住。
  那秦兵直走过来,看一眼小顺儿的马车:“这辆马车可是你家的?”
  张仪硬起脖子,朗声说道:“当然是我家的!”
  “既是你家的,没收了!”话音落处,那秦兵招呼另一秦兵过来,不由分说,拽过缰绳,夺过小顺儿的鞭子,朝院里赶去。
  小顺儿急了,跳起就要争夺,张仪冷冷喝道:“让他们拿去吧!”
  小顺儿恨恨地跺了一脚,随张仪转过身子,朝那片矮房子走去。走到近前,早有人认出张仪,引领他们走至一个十分破败的院落。小顺儿敲门,老家宰见是张仪,不及见礼,急急说道:“少爷,快!”
  张仪带着哭音:“张伯,娘呢!”
  “快,夫人在屋里,单候少爷您了!”
  张仪三步并作两步冲进院子,哭叫:“娘,仪儿回来了!娘——”几步跨入屋门,一个婢女引他急到里间。
  这是个败得不能再败的院落,即使是家奴,也早不住了。全是草房,主房屋顶上还有一个大洞,阳光从洞中射进,满屋子都是亮光。靠墙的土坑上,张夫人躺在一张破草席上,奄奄一息。
  听到张仪的喊声,张夫人在奴婢的搀扶下挣扎着坐起,声音微弱而颤抖:“仪儿——”
  张仪急走几步,扑倒在土炕前,埋头于张夫人身上,泣道:“娘,娘——”
  张夫人吃力地伸出手来,颤抖着抚在张仪头上:“仪儿,娘……总算把你盼……回来了!”
  张仪泣不成声:“娘,是仪儿不孝,回得迟了,娘——”
  “仪儿,娘……不怪你,是娘不……让你回来的!”
  张仪急忙起身,扶母亲重新躺下,两手紧紧握住母亲一直在颤动的手。
  张夫人凝视张仪,一直凝视他,有顷,缓缓说道:“仪儿,这几日里,你爹每天都来,催娘过去。娘舍不下你,执不肯去,只……想再看你一眼。娘……看到了,娘知……足了!”言讫,甜甜笑了。
  张仪将头埋进张夫人怀里,涕泪滂沱,不停地重复一个字:“娘——”
  张夫人吃力地伸出手,指了指枕下。张仪伸手进去,摸到一只布囊,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块金子。
  张夫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仪儿,一切都……没了,娘……留下这……点——以后的路,你……得——得自己走了!”
  张仪泣道:“娘——”
  张夫人连喘几口,断断续续地说:“仪儿,节、俭、上……”
  “进”字尚未说出,张夫人将头一歪,咽气了。
  张仪放声悲哭:“娘——”
  三个仆从一齐跪于地上,各出悲声:“老夫人——”
  哭有一晌,张仪止住悲泣,将娘留下的金子全部交与张伯,吩咐他安置母亲后事。张伯买了一口上好棺木,置办了丧服、冥器和一块石碑。张仪与众仆依照习俗守灵三日,掘开先父墓穴,将父母合葬了。
  葬好母亲,张仪与众仆从跪在新起的土坟前,各拜几拜。拜讫,张仪缓缓扭过身子,转对几个仆从:“张伯,你们过来!”
  几人起来,莫名其妙地望着张仪。
  张仪的目光望向张伯:“还剩钱没?”
  张伯从袖中掏出钱袋,倒在地上,共有三块金子和几十枚布币。张仪扫过一眼,转向小顺儿:“你小子,身上还有多少?”
  小顺儿也从怀中摸出一只钱袋,倒在地上,共是两块金子和几十枚布币。张仪也从袖中掏出两块金子和几枚布币,扔在地上。众人不解,无不莫明其妙地望着他。
  张仪缓缓蹲下,从张伯倒出的三块金子里拿出一块,将其他钱币拢在一起,轻声说道:“我娘舍命留下十金,丧葬花去七金,尚余三金,全在这里。我拿这一金,何时想我娘了,就看看它!”说完,将手中金块纳入袖中。
  张仪的一连串动作与这几句摸不着头脑的话,使一老二少三个仆从全都愣了,各瞪大眼,呆呆地凝视着他。
  张仪指着余下的六金和近百枚铜币,缓缓说道:“诸位也都看到了,除去此金,张家的所有财富,全在这儿。张伯、小顺儿、小翠,张家已是败落,张仪无能,养不活你们了,拜托诸位各奔前程吧。这儿尚有六金,你们各人取二金,权作谋生资费。还有一些铜币,就送与小顺儿了。平日里本少爷没少打你,没少骂你,这点小钱,算作补偿吧!”
  三个奴仆似是未能反应过来,依旧大瞪两眼,凝视着他。
  张仪长叹一声,继续说道:“张家遇难,数十仆从或走或散,或从秦人去了,唯你们三人念旧不弃,此恩此德,远非二金所能报答,张仪恳请三位受仪一拜!”言讫,扑通跪下,缓缓磕下头去。
  直到此时,三仆方才完全明白。张伯一把拉起张仪,自己跪下,泣道:“少爷,使不得呀,少爷,万万使不得呀!”
  小顺儿、翠儿皆跪下来。小顺儿泪如雨下:“少爷,小人没爹没妈,打小跟着少爷,没了少爷,小人——小人不知咋个活呀,少爷!”
  婢女亦是泣道:“少爷,奴婢也是无家可去,奴婢情愿一辈子伺候少爷,为少爷铺床叠被,烧汤煮饭,只请少爷莫要赶走奴婢,奴婢求求您了——”连连磕头,放声悲哭。
  张仪亦抹眼泪,言语却是决然:“不要说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张家既已败落,张仪别无他途,只好恳请诸位自谋生路了!”
  话到此处,张伯缓缓抬起头来:“少爷,老奴明白,老奴这就离去。只是这点金子,老奴不能要。老奴命贱,饿不死。倒是少爷身上,不可一日无钱哪!”
  小顺儿、小翠听到张伯说出此话,已知无可挽回,齐声泣道:“少爷,我们走,我们——我们不要金子!”
  张仪流出眼泪,哽咽道:“你们不拿,难道是嫌少不成?可——张家眼下就——就这么多了,张仪别无他计,只有跪——跪求你们——”作势又欲跪下。
  张伯拦住他,看了小翠儿、小顺儿一眼,伸手先拿二金。两人看到,只好含泪各拿二金,朝张仪连拜三拜,又朝新坟拜了四拜,抽泣着离去。
  张仪叫住小顺儿:“小顺儿,这些布币,你为何不拿?”
  小顺儿泣道:“少爷,小人不能再拿了!”
  “为何不能拿了?”
  “少爷虽说打过小人,骂过小人,可少爷心里一直记挂小人。小人——”小顺儿说得伤心,再次抹泪,“小人愿听少爷的骂,愿挨少爷的打,小人——”哽咽得说不下去了。
  听到小顺儿说出此话,张伯、小翠各自背过脸去,无不抹泪。
  张仪亦是感动,强忍住泪,点头道:“都这般时候了,你还念着本少爷,倒叫本少爷难以割舍。好吧,本少爷收下这些布币,权且算作借你的。有待一日,本少爷若是东山再起,一枚布币,必以十块金子奉还!”
  三人再拜别过。张仪目送他们渐去渐远,没入不远处的张邑,方才转过身子,在父母坟头弯膝跪下。
  张伯、小顺儿回到那个破败的院落,各自寻块石头坐下。不一会儿,小翠打好一个包裹,提在手里,走出屋子。
  张伯看一眼小顺儿和小翠,缓缓说道:“你们两个,可有打算?”
  小顺儿看看小翠,小翠看看小顺儿,二人皆是茫然摇头。小翠儿拿衣袖抹泪。
  “唉,”张伯长叹一声,缓缓说道,“小顺儿,小翠,你们过来!”
  小顺儿、小翠儿走过来,跪在他面前。
  张伯伸出两手,一手抚摸一头:“那一年,你二人无爹无妈,身上插了稻草,被人贩卖,张伯看得可怜,就拿东家的金子将你们买回来了。那一年,小顺儿七岁,小翠儿五岁,是张伯眼看着你们一天天长大。事至如今,张伯——唉,不说也罢!张伯只有一句话,你二人若是愿听,张伯就说!”
  二人眼中流泪,齐望张伯,不住点头。
  “小翠年方十七,小顺儿也已弱冠,你二人都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张伯在想,你们都是苦命人,又在一起长大,彼此知根知底,知热知冷,算是一对了。张伯有意撮合你二人成就百年之好,日后相互有个帮衬。这是张伯心思,不知你二人可有此意?”
  小翠当下羞红了脸,勾头不语。小顺儿喜上心头,纳头朝张伯连拜三拜:“小顺儿谢张伯成全!”
  “小翠,小顺儿愿意了,你呢?”
  小翠将头勾得更低,小声呢喃:“翠儿但凭张伯作主!”
  “好,既然你二人皆是愿意,张伯就替你们主婚。来,现在就祭拜天地!”
  二人互望一眼,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到张伯身上。
  小顺儿问道:“张伯,怎么拜呢?”
  张伯指着前面的场地:“既是拜天地,就跪那儿吧,听张伯吩咐!”
  二人起身,在院子当中跪下。
  张伯朗声唱道:“一拜天地,按北、东、南、西顺序朝四方各三拜!”
  小顺儿、小翠儿朝四方各拜三拜。
  张伯接着唱道:“二拜高堂!”
  “高堂”二字刚一出口,张伯先自一怔,老泪流出。小顺儿最先反应过来,拉一把小翠儿,朝张伯跪下,不由分说,连拜三拜。
  张伯抹一把眼泪,点头道:“好好好,你们这几拜,张伯收下!接下来,夫妻对拜!”
  小顺儿、小翠互拜三拜。
  “好了,”张伯不无慈爱地望着二人,微微笑道,“打今日起,你二人就是夫妻了,张伯祝贺你们!”
  二人起身,走到张伯跟前,各自将头枕在他的膝头,喃声说道:“谢张伯成全!”
  张伯抚摸二人的脸庞,灿烂一笑:“孩子,你们打算去哪儿?”
  小顺儿、小翠互望一眼,茫然摇头。
  张伯缓缓说道:“张伯老家在河东曲沃,叫张家村,在西郊,家中尚有几亩薄地,几间破房。你们小夫妻若不嫌弃,就到那儿安身吧。”从胸前取出一只玉玦,递与小翠,“小翠,张伯认你做女儿,自今日始,你就姓张,叫张小翠,小顺儿是上门女婿。族人见此玉玦,必会认下你们!”
  小翠伏在他的怀里,失声痛哭:“阿大——”
  小顺儿抽泣一阵,抬头道:“阿大,我们一道回去吧!打今儿始,就由我和翠儿养您!”
  张伯笑了笑:“好吧,你们先去,阿大与张家还有点儿私债,要去外地一趟!”
  小翠问道:“阿大,是去哪儿?”
  张伯抬头,仰天望有一时,缓缓说道:“是很远的地方,一时半晌回不来,你们莫要管我,趁天不黑,赶紧上路吧!”
  小夫妻点点头,朝张伯又是数拜,双双携手,抹泪走出柴扉。
  张伯送出大门,直到他们走远,成为两个小黑点,方才长叹一声,转回身子,关上柴扉,走进堂屋,将门再度掩上,从怀中摸出二金,寻出一块白布包好,咬破手指,用指尖写上“少爷保重,老奴去也”几个血字,摆在几案上。
  一个中年妇人引着好不容易寻到此地的苏秦绕来绕去,走近破院。妇人指着柴扉道:“看,张士子就住这个院子!”
  苏秦深深一揖,拖长声音,朗声唱道:“谢过大嫂!”
  妇人听得高兴,隔柴扉大声叫道:“张伯,有稀客来了!”
  无人应声。
  妇人再叫:“张士子,你在家吗?”
  仍是无人应声。
  妇人朝苏秦笑道:“他们不在,想是到坟上去了。你在院里坐会儿,我到坟上寻士子去!”移开柴扉,引苏秦走进去,直奔堂屋。
  妇人轻轻一推,房门开了。妇人刚刚跨过门槛,突然惊叫一声,吓得面无血色,紧紧抱住苏秦:“老天爷哪!”
  苏秦急前一步,定睛一看,一位老人在脖子上套了一根草绳,吊在房梁上。苏秦一个箭步急跨过去,一手托住张伯,一手解开绳套,将老人放到地上,以手拭鼻,早无气息。
  张家墓地,张夫人的新坟边又添一个更新的坟头。
  张仪、苏秦并排跪在坟前,各拜几拜。张仪转过身来,望向苏秦,缓缓说道:“苏兄因何至此?”
  苏秦拉长声音,似是唱诗一般:“家父逼亲,苏秦不从,星夜逃婚,再至王城。为寻贤弟,一路追踪。贤弟丧亲,家道式微;呜呼哀哉,苏秦心悲!”
  张仪不无感叹地说道:“白眉老人所言,张仪今日服了!苏兄,老人说你将来贵至卿相,看来亦非虚言哪!”
  苏秦再次唱道:“相者之言姑妄听,敢问贤弟欲何从?”
  张仪缓缓转向母亲的新坟,咬牙切齿:“十八年前秦人犯我,先父殉国,秦人今又犯我,毁我家园,屠我人民,霸我家财,逼死先母和张伯!国仇家恨不共戴天,仪别无他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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