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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悲歌-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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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羽哼了一声:“这种最没有出息了,学会了剑术,去豪门当走狗,想来也不会高明到哪里。”
  预让道:“朱羽,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份万贯家财,剑手也是人,他们要吃饭,要养活家人,可是除了剑之外,他们什么都不会,为了生活,他们出售剑,并无可耻之处。”
  “我不是说他们可耻。而是为他们叹息,剑技之初,成之在勤,只要勤演练,得手应心之后,就可以成为一个剑手了。而剑技之精,成之于心,那是更高一层的修为境界,无拘无束,无规无界,这完全要靠心志的培养,而一个听命于人的奴才是无法达到那种境界的。”
  这不是他们的错,世上的穷人多,富人少,所以碌碌的剑手多,精湛的剑士少。”朱羽哈哈一笑道:“这也不见得,像阁下就未会为形所役,我听说阁下这些年来,一剑随身,经常身无是物。”
  预让道:“是的。好在我还有一技之长,我会控辔御车,农收时替人赶载谷车,以瞻活自己,农闲时还能猎些野味,将就着过日子。”
  “这就是了。”朱羽道:“一个剑士之品就贵在此。求生太容易了,那怕替人做粗工,都可以养活自己。剑手的力气比常人大,身手灵活,思路敏捷,除了用剑之外,有很多可做的事,但是售剑技以求生,那就失了一个剑士的品了。”
  预让一笑道:“你可以说这种话,但是别人却不能这么想,替人做斗客的报酬很高,何乐而不为呢?一个剑手辛勤学剑,至少也要十年才能有成,却仍然要去春米绩麻以度日,这十年的辛苦又为何来?”
  “阁下是认为做人的斗客无损于剑士的人格?”
  “是的。”预让道:“我认为做什么都不会损及一个剑士的品格,有的话,是那人自己把持不住而已。”
  “哦?请道其详。”
  “也没什么好说的,比如说吧,当剑术教师替人训练剑手,这本是很上等的工作,但是那些武士们自砭人格,要去奉承东家,仗着一点武功去欺凌良善百姓,或是助纣为虐,甘为恶奴。”
  朱羽道:“端人的碗,服人的管,我所以说那些人难有大成,一正是因为他们没有自主的意志。有些事情主人交代下来,心中纵然不愿也得去做。”
  预让立刻道:“没有的事,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做与不做的权利,应该是永远操之于我才对。假如别人叫我做应该做的事,我无法拒绝,也该尽心尽力的去做,如要叫我做不愿做或是本份以外的工作,我自然有拒绝的权利。”
  朱羽道:“那除非是你不想干那份工作了。”
  预让笑道:“若是开始时说好了以一年为期,工作的范围只是护宅,在这一年中,有人到他家宅来骚扰,我责无旁贷,理应将来人驱逐,若是他叫我去为他杀人,我可以拒绝,因为这不是我们预先约好的工作。如若他因此想辞退我,至少也要等到一年期满。”
  朱羽道:“那些雇主们不会这么讲信用的。”
  预让道:“他也立刻就会发现,要在我的面前违信是一件很不智的举动。”
  “你难道还会拔剑刺杀他?”
  预让道:“假如他只是一个伧夫,我会用剑去叫他履行前约,假如他是一个豪杰,我就会刺杀了他。”
  朱羽一怔道:“朱门中还有豪杰在。”
  “诸侯之中,不乏杰出之士,我所谓的豪杰,乃人中之杰,却不一定是剑客。”
  朱羽摇摇头道:“我实在看不出有这样的一个人。”
  预让道:“你当然不会看出来的,因为你心中已没有别人,永远把自己高高的抬在上面,岂容他人称杰!”
  朱羽笑道:“我倒没有这么狂妄。比如说,我对预兄你,就视为当代人杰,而且还有几个人,都是我颇为尊崇推重的,如楚国的齐生,越国的袁公等。”
  预让道:“这些都是当世有名的剑客。”
  “不错,侯门中实在找不出一个人杰来。”
  预让叹道:“你交往的都是侯门富贵中人,但是你心中所重的却只是剑,你以剑技去衡量他们,认为他们都不如你远甚,所以才看不起他们。”
  “这本来就是事实,有好几位男侯,公子听说都是技击名家,我找了个机会前去观摩了一下,结果我连剑都没拔就回来了,那种名家简直是不值一笑。”
  “他们的价值不在剑。”
  “他们的价值又何在呢?”
  “这个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认为你以剑术的高低去评定人杰,那绝对是错误的标准。”
  朱羽笑道:“这个我否认,我知道他们那种贵族,不必在剑技上表现自己,他们的事业在天下之霸业,可是我以剑为准,去衡量他们也没有错。剑可以表现他们的品格,胸襟,气度,以及未来的前途。一个人要是在剑法上仅小有所成就沾沾自喜自许,为天下第一人,这种人绝不会有大出息。”
  尚武的时代,为贵族者,击剑是必修的课程,所以朱羽的分析倒也不无道理。
  预让肃然改容道:“敬闻高明,我收回我的话,并为先前的谬论致歉。”他立刻认错道歉,是朱羽意料之外的。
  但朱羽并没有因为驳倒了预让而高兴,相反的,他更为忧虑了,因为他发现了预让虚怀若谷。一个肯自己认错,并承认接受别人优点的剑手,才是个最可怕的剑手,因为他不会故步自封,也不在乎被击败,反而在失败中吸取经验,充实自己,他一直都在不断的进步,终至超越一切的人。朱羽的心中已经涌起了杀机。预让是他最大的敌人,现在,他已经没有把握能胜过预让,将来,他知道必然会不如预让的,因为他没有预让那种接受失败的坦然。
  要除去预让,现在正是机会,将来就更为困难了,但现在又谈何容易呢?想了一下,他决定再试探一番,要在真正了解预让的高低深浅后才付之一搏。
  “预兄之说也并非没有道理,我以剑论人,有时也难以正确,因剑虽可知人,但是有很多人绝口不提剑事,令人莫测高深,自然也无法知其人了。”
  预让笑笑,点头道:“这也说的是。”
  这又表现了预让另一个人所不及的长处,他在自己不了解的事情上,从来不表现自己,但也不盲从,他虽然不反对朱羽的说法,但并不是热切,只是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探讨下去。
  换言之,他不喜欢抬杠,不作口舌之争,他不在理论上去压倒对方,他重视的是实际的行动。
  这副深沉与从容,使朱羽的戒心又加强了一层,现在,他更爱谨慎将事,连谈话,也要特别小心了。“对预兄所学的例子,兄弟仍然有不解之处,何以一个豪杰对预兄失信,预兄就要杀他,一个伧夫对预兄失信,预兄反倒能宽恕他呢?”
  预让微笑道:“阁下没有听明白我的话,我并没有表示过要饶恕什么人,伧夫若欺我,我只说用剑去叫他践诺,预某的行止是不受别人支使的,当去则去,没有人能留得住,不当去时,也没人能叫我去。”
  “好!就算如此,两者的待遇不同,却又何故?”
  预让笑道:“豪杰背信于我,是侮辱我,是必杀之以报,伧夫失信于我,是不知我,所以我让他明白我是怎么一个人也就够了。”
  “原来是这么一个道理,不过预兄把自己的这种作风公开之后,恐怕就没有人敢用预兄了。”
  预让笑道:“以前我没对人谈过,因为我还没有打算投入那一家门下,今后就不知道了,不过我若是接受聘约,也一定会在事前把我的为人说清楚,以免事后不愉快。”
  “哦!预兄是打算持才求售了?”
  “是的!以前我无此需要,现在我要钱了。”
  “预兄现在要用钱了?做什么?”
  预让道:“付给一个债主。”
  “预兄别说笑话了,你是一尾不羁的神能,怎么会欠人的债呢?”
  “债不是我欠的,是别人欠的。”
  “那人是预兄的朋友?”
  “也说不上,只不过我觉得欠了那人的情,只有替他还这笔债才能使我心安。”
  “哦!原来如此,若是别的事,兄弟或许还无能为力,要钱的话,那太容易解决了!预兄需要多少?”
  “你放回莫烈的女儿要多少?”
  “啊!预兄原来是要替莫烈还债?你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吗?”
  “知道,他是一个杀手,一个为钱而杀人的职业凶手。”
  “这种人是兄弟最看不起的。”
  预让淡淡地道:“我也一样的看不起。”
  “哦!预兄既然看不起这种人,为什么还要交这种朋友呢?兄弟对于练剑的朋友从不小气,莫烈的剑术不错,他若不是以杀人为业,更多的钱,我也不会向他追讨,正因为他的职业,我才要他的女儿做抵押。”
  “阁下不必解释,他确是借了你的钱,而且也暑券以女儿为抵押,到期不还,阁下要走他的女儿并无不当。”
  朱羽一笑道:“预兄也见到了,兄弟家中的姬妾侍儿如云,个个都很美丽,莫烈的女儿貌仅中姿而已。”
  “这与她的容貌无关。”
  “兄弟只想声明一句,兄弟并非好色之徒。”
  “阁下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也没关系,那个女孩是阁下用钱买回来的,阁下可以任意处置她,现在我只想知道阁下要多少钱才肯放她回去。”
  “既然预兄要这个人,兄弟就把她送给预兄好了。”
  “我不要她,只是替她父亲赎回女儿。”
  “莫烈跟预兄有这么深的交情吗?你们是何时交成朋友的?据我所知,他从没有去过燕地,而预兄则是初莅。前些日子,他告诉我说,即将有钱还债了,我虽不知道他这次接下酬劳要杀的人是谁,不过我知道跟他接触的人,都跟预兄有隙。”
  预让轻叹一声,道:“我们碰面之后,结果,我把他的遗体送到他的家中,这时,才知道他欠了阁下的钱,他的女儿已为阁下带走了。”
  “对别人,我不会如此的,对莫烈是例外。他们那一个家族全是杀手,所以我借钱给他,条件订得很苛刻,而且一到期,立刻登门索人,毫不通融。我希望他因此而激怒,找上门来,我好有杀他的借口。”
  “莫烈虽是一个杀手,却不是个赖帐的人。”
  “我朱羽的债他也不敢赖。”
  “没有人想赖掉这笔债,多少钱才能放她回去?”
  “莫烈一共欠我赤金五十镒。”
  “那么我也欠你赤金五十镒。”
  “预兄!莫烈女儿是赤金五十镒,我朱羽卖一个侍女可不是那个价钱了。”
  预让依然很平静地道:“多少?”
  “没有价格,我不缺钱用,而且我朱羽只从人家那儿买人进来,从不卖人出去。”
  预让冷冷地看着他,良久才道:“这就是你的答覆?”
  朱羽道:“是的,这就是我的答覆,你要那个女孩子,我可以把她送给你,却不能卖给你。”
  “我不是向你买,只是代她父亲赎回来。”
  朱羽道:“期限在昨日已满,因此她已是我的人,别说预兄只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就是莫烈自己拿了金子来,我不同意,他也没有办法。”
  预让默然片刻才道:“看来我是非领你一次情了?”
  朱羽笑笑道:“不错!当然你也可以不管那个女孩子的事,你跟她非亲非故,何况她的父亲还要杀你……”
  预让叹了口气道:“我欠了他的情!他死在我的剑下。”
  “这种人早该死了,天下至可鄙者,莫如杀手!”
  预让却不想跟他抬杠,因为像朱羽那样的人,是永远不会了解莫烈的心情,当一个人要负担着几十个人的生活时。是无法去挑选工作的,他只能拣最能赚钱的工作做,而且也只能拣他最拿手的工作做。
  莫烈要养活一村一族的人,只有去做杀手,替人杀死一些不易杀的人。
  朱羽有钱,所以他看不起杀手,认为他们有辱剑手的品格,预让不同意这看法。他也没有钱,但是他没有负债,所以没有沦为杀手。他无法保证自己在万般无奈,会不会出卖了自己。现在他就承受着这种压力了。这只是在他心中的冲击,外表上,预让没有流露出一丝情绪的激动,只是淡淡地道:“既蒙朱公子厚赐,就请把那女子唤来吧!”
  这表示他已经接受了赠与,朱羽很高兴,也很意外,他原以为预让会拒绝的。在那个时代一武士们的忠贞与品德,是以恩怨分明为基础的,涓滴之受,涌泉以报。这才是大丈夫所为。
  预让接受了他的赠与,就欠了他的一份人情,因此,就不会成为他的敌人,不会向他挑战了。不管他跟预让之间的剑技孰高执精,预让都不可能超越他了,当两人以剑相对时,预让必然会因为这一份人情上的负担而犹豫,无法施展杀着,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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