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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短篇小说(第二辑)-第37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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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完杯中的饮料,在众多BAR…BOY 探寻的眼光中同时离去,顿时吧中就像失去两面
旗帜一样黯然失色。两个女孩坐在酒吧,是酒吧的一道风景,更是酒吧的主题和灵
魂。

    酒吧里的所有声浪都变成噪音,像骂街的泼妇一般嗓门越战越大。郁溪瞄了一
下腕表,已经十点多,自己居然在菜市场般的酒吧里坐了三个多小时。可是楚涵还
没有来。

    郁溪走出门口,掏出手机拨打楚涵。你还来不来啊?能够让楚涵收到这句带着
责备的问候,郁溪会觉得快乐就是一杆杆亮亮的路灯。如果听到楚涵柔柔的歉意,
“对不起,塞车了/ 对不起,有事耽搁了(什么事?)/ 对不起,朋友拉着脱不开
身(一定是男朋友!)/ 对不起……”郁溪会马上快乐得像路灯一样闪亮起来。

    “嘀嘀嘀……嘀嘀嘀……”

    可是信号拐上岔路,冲向火星一去不返。

    郁溪失望地收起手机,提着小包漫无目的地沿着深南东路走着,她已经想不起
来约楚涵到酒吧做什么,思绪像一张乱网,缠绕在楚涵给她的这个三小时的空白里,
耳边一次又一次地响起楚涵“不见不散”的声音。不见不散,不见不散,楚涵,你
可千万别“散”啊!闷热的街头,郁溪却不胜其寒地打了个冷战。

    “铃铃铃……”挎包里的手机闷声闷气地响了起来,把神游天外的郁溪拉回现
实。郁溪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个陌生的号码。

    “喂?你好,我是郁溪。”

    “郁小姐,请你赶紧到人民医院来一趟,你的朋友需要你的照顾。”

    威严而条理分明的语气,透出一股特殊的职业味。郁溪浑身一紧,一股冷气从
脊梁骨里透了出来:

    “谁?楚涵?”

    “别着急。她父亲已在医院,你过来照看一下就可以了。”

    护士把慌乱的郁溪带到医院的办公室,首先看到的是两名身着黑色警服的警官。
楚涵的父亲坐在沙发上老泪纵横。郁溪一阵晕眩,眼前的人影立刻化做成双成对。
护士把她按在沙发上,她又像弹簧一样跳了起来,直愣愣地问:

    “楚涵,怎么啦?”

    警官微微摇了摇头,沉重地说道:“医生们已尽了责任。”

    郁溪喉头一腥,“哇”地一口鲜血从嘴里吐出来。耳边只听得医生的声音:

    “快,快打一针镇静剂!”

    “不!”

    郁溪猛地睁开眼,站稳了身子。

    一向在嚎天啕地里不动声色的警官,诧异着郁溪超乎常人的意志。

    在医院的太平间里,楚涵静静地躺着,被医生处理得清洁整齐的脸,却仿佛在
向郁溪陈述:我好痛啊!郁溪干涸的眼眶里烧着两团火,胸腔里的心也在喊着:
“好痛!好痛!好痛!”

    郁溪裹在警官、医生一群人里,从办公室走到太平间,又从太平间走到办公室
里,步伐平稳,就像从卧室到厨房间打个来回。警官把询问笔录给郁溪看了一遍,
询问笔录毫无感情色彩,却清晰地记录着楚涵生命的终结过程。

    问:当时是怎么样的情况?

    目击者:我看到两个劫匪,骑着摩托车打劫这个女的,他们抢过挎包带子,这
个女的反应快,抱牢包身不放,结果被摩托车拖了十多米,后来劫匪扔下包逃了,
这个女的刚站起身,就被那辆的士撞飞了。

    ……

    问:你怎么撞上这个女的?

    的士司机:我也不知道,我今天的确昏了头,平常我从不开这么快,偏偏今天
想要早点交班。

    ……

    警官口气温和地告诉郁溪他们寻找楚涵亲友的经过。

    “这个女孩身上什么通讯录也没有,手机也没有。我们找到她的暂住证和身份
证,按暂住证上的工作单位打电话,却没有人接,只好按身份证上的家庭住址查寻
到她家,打到她家里,他父亲接了电话,乘最快的一个航班飞了过来。等他到了这
里,才说起你的手机号码,他说,你是这个女孩最要好的朋友……”

    是的,老伯没有说错,楚涵,我是你最要好的朋友,可是,我却不能在你即将
失去生命的时候,在你身边。我宁愿的士撞的是我啊,你这么柔弱,怎能和那钢铁
抗衡!

    楚涵父亲死活不愿意离开医院,他要再陪着爱女度过一个夜晚。医生给他注射
了镇静剂,让他在医院沉睡。警官把郁溪送回公寓,问她需不需要找个人陪一下,
郁溪坚决地摇了摇头。警官告诉她,警方会把楚涵的不幸消息通知郁溪所在单位,
她可以安静地休息几天。

    坐在楚涵的床上,郁溪呼吸的都是楚涵的气息。床前的小台上,楚涵的手机像
个熟睡的婴儿躺在一角,屏幕上显示着几个未接电话。郁溪突然有种幻觉,楚涵是
不是躲在洗手间里想心事去了。

    郁溪下意识地拿过楚涵的手机,显示着最后牵挂楚涵的信息。一个熟悉的号码
“倏”地跳出来,像老朋友一样朝郁溪眨眨眼睛。郁溪手软软地放下手机,又抱住
从医院取回来的楚涵的背包。郁溪翻出一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枚非常眼熟的嵌
花钻戒。郁溪拧起了眉,盯着这枚仿佛诉说着什么故事的钻戒。她终于想起来了,
曾有一次,江潇要送她一枚钻戒,当时她觉得非常可笑,平白无故送这东西干嘛?
江潇笑嘻嘻地说,可以给你换钱用。郁溪打着哈哈拒绝了。这枚被拒绝的钻戒现在
又捏在自己手上,有些不可思议,不,不可思议的是怎么会在楚涵的手里?郁溪发
起抖来:

    “难道楚涵拼命护住挎包就是为了这枚戒指?”

    郁溪火灼一般把手抖开,戒指掉落在地上,发出枪响般的一声:“叮!”

    楚涵的日记在哪?它会告诉我我想知道的。郁溪心里说着,抖抖索索地拎起枕
头,把躺在下面的日记本拿出来,迫不及待地翻着,果然,在日记的后半部分,江
潇、江潇,满纸的江潇,像漫山遍野的土匪,杀向郁溪。

    “今天,江潇请我去龙胜吧,我没有去,结果他跟到宿舍里来了。”

    “跳舞的时候,江潇偷偷亲了我一下,我打了他一耳光,他自己也打了一下,
我反而不好意思了。”

    “我越想他的时候,他越不愿意陪我,他说,只许他想我,不许我想他。”

    “他明明和我说过,没有想结婚的事,可我还是答应了他……”

    “我和他共同创造了一个生命,他知道吗?”

    郁溪打着颤,感觉到自己整个人也像手中这一页一页的纸,又单薄又苍白。她
用手紧紧掐住太阳穴,让阵痛使自己平静下来。很远的地方,楚涵还在轻微微地笑
着:他知道吗?

    “笃,笃笃……”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来,虽然轻柔、礼貌。

    郁溪敏捷地从床上跃下来,冲到门边,又停了下来——楚涵永远不会回来。

    “郁溪,郁溪!”声音依然浑厚,富有质感。

    郁溪用从来没有过的快动作打开门,一把将江潇扯了进来。

    江潇还是着装整齐,头发丝毫不乱,一派绅士风度,连这个趔趄也摔出优美的
舞姿。

    “郁溪,我代表公司表示对楚涵的哀悼,也特地来看望你。”总是良好的自我
感觉使他误会了郁溪的粗鲁举止,他白皙的脸上挂满温柔的神色,凑近身欲搂住郁
溪。

    郁溪一把推开了他,捏紧了拳头,但是没有挥出去,如果这一拳击出去,楚涵
会心痛的。

    “郁溪,我很难过,大家都很难过。”江潇不是个愚蠢的男人,一瞬间他从郁
溪的眼神里看出了什么。摒除欲望,他的智商就像高层建筑的电梯迅捷上升。他知
道在郁溪面前,他所有的轻举妄动都是自取其辱,他与郁溪拉开了一点距离,免得
自己败得更惨。

    “你难过吗?你为什么难过?楚涵需要你难过吗?”郁溪虽然咄咄逼人,却觉
得自己还没有问出更厉害的问题:“楚涵不死,你会杀死她吗?”

    江潇的大脑像一架高速运作的机器突然被三发子弹击散了架,螺丝、零件散了
一地,满地的杂碎中蹦出一个个问题:郁溪知道了什么?她会做什么?楚涵曾经说
了什么?一丝惊恐像炸破气球的气体一样从他的眼眶中迸裂出来,眼前的郁溪,在
这间昏暗闭塞,还带着死亡气息的房间里,变得鲜艳毒辣。

    郁溪却自动退下阵来,其实她也不知道该把眼前这个衣着光鲜的绅士拿来怎么
办。这个自己曾经心仪,朋友曾经全身心付出的人……

    江潇如释重负地走了,在门口又扭过头,带着想挽回什么又像交待什么的神情,
低声地却是清晰地吐出:

    “在深圳,不管什么事,都是没有对错的。”

    在深圳!难道深圳就是放纵自己,享受感情的充足理由吗?

    公司流传着楚涵为情自杀的谣言,这个谣言像两宋年间寡妇身上的白衣一样绚
丽而凄美,谣言的主角背后忽闪着一对白色的小翅膀,所有的风流韵事让小翅膀扑
腾而光。没过多久,集团公司副总江潇与风远集团老总的女儿魏萍订婚了,不仅郎
才女貌,难得的是,两人都是一往情深,这在深圳成为经典让人艳羡。

    数日后郁溪的身份是一名成人考试辅导班的英语老师。在江副总的公司里,郁
溪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远行归航的小船,当岸像巨大的阴影逼近的时候,这只颠沛在
峰尖浪底的小船唯有逃离。

    楚涵的父亲把楚涵的一盒灵骨带回故乡,楚涵从此就形成影像定格在郁溪的相
夹和心底深处。每遇熟朋旧友谈起楚涵,郁溪会让自己面无表情。

    报业大厦的英语角吸引了郁溪,她很快成为其中的活跃分子。郁溪的天又晴朗
了不少,甚至她也暗暗惊讶于自己所具备的自我调节功能。在英语角,一个有着象
牙皮肤的女孩朝她打了个招呼,郁溪对她笑了笑,觉得有些面熟,一说起,原来是
自己班上的学生,邓明儿。郁溪惊讶地说:“你的英语不错呀,口语比一般大学生
都要强得多。”明儿苦笑了一下,说道,她是一名涉外导游,想考一级导游证,需
要较高的理论知识,只得再加强一番。说起导游,明儿可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
这一说起来,两人竟像铆钉对眼一样一拍即合,决定合伙办一个旅行社。

    邓明儿利用自己的关系,承包了旅行社的一个部门,然后打广告,引客源,希
望这份事业像涨潮一样汹涌澎湃。圣诞、元旦即将来临,各大旅行社的广告满天飞,
每天的报纸让人眼花缭乱,郁溪和邓明儿商量借机大干一场。两人倾囊而出,资金
却像长不大的孩子差老大一截。郁溪在深圳的朋友不少,但可以对其提出“金钱”
这类敏感问题的人却不多。正当郁溪一筹莫展的时候,一直与郁溪保持联系的吴维
关键时刻大显身手,他不仅把自己多年的积蓄翻个底朝天,而且向他的家人亲属、
朋友哥们直言不讳,这一切都是在郁溪毫不知情的时候,干得热火朝天。当吴维期
期艾艾地把十五万元的活期存折递给郁溪的时候,郁溪惊讶得好似看见泥地里钻出
个金娃娃。吴维很轻松地走了,脚步却声声点点踏在郁溪的心上。

    郁溪和邓明儿决定把全部资金投向西部远途的线路上。她们钻了各大旅行社的
空子,直接在互联网上发布信息,招揽国外零散游客到中国后组成自助团。两人的
外语此刻派上了大用场,整天电脑、电话里的声音都使她们仿佛置身国外的某个角
落,甚至两人口语也“yes ”“no”起来,叽叽咕咕地像两个交换情报的间谍。

    “沙漠圣诞”、“临池上元”,一个个充满东方文化内涵的旅游组团,在郁溪
和邓明儿的带领下在蓝天黄漠中游移往来。郁溪和邓明儿,还有她们招聘的几个导
游小姐,自谓忙得像充足了能量的电子狗,累得四肢乱颤,嘴里还“汪汪”叫个不
停。

    邓明儿把“明溪(中国。深圳)国际旅行社”的执照交给郁溪的时候,郁溪正
坐在华侨城一座十九层的写字楼里和吴维交涉。郁溪离开“汇名集团”这半年来,
吴维总是不间断地在郁溪身边出现,楚涵生前只留给他几个温柔浅笑的倩影,如今
却像鞋中的一颗小石头,在他行走的时候,时不时地跳出来触痛他的脚趾。吴维在
郁溪面前从不提楚涵,但郁溪从他的眼睛里却看到楚涵轻舞飞扬的长发。重于生命
的感情必定超越生命,郁溪感慨着,心痛痛地替楚涵感到骄傲。吴维自谓仍旧在汇
名集团里蝇营狗苟,郁溪却从其他朋友那儿得知,吴维已是集团公司举足轻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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