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江采芙蓉-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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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离开夷城十几年以后。”月魄淡淡地说道，“那时候父亲已经四十多岁，有好几个孩子，看起来像她的叔叔一样。但是她还是爱他，所以她留了下来。后来她有了我，我继承了罗刹一族的血脉，长得比别的孩子都慢很多，所以她给我施了术法，我在出生后的六十年里一直是个婴儿，直到十几年前术法被解开，我才迅速长大。”
“也是因为这个，所以你只能在九宸身边长大？”静岚不胜唏嘘，雪华为了避免别的罗刹族女孩子也走上她这条路，彻底封闭了同罗刹界的通道，甚至不惜撒下那样的弥天大谎，将罗刹一族塑造成恶魔一般的存在。只是她的这番苦心，却害苦了她唯一的骨血。
月魄扯了扯嘴角：“所以才说她傻啊。你知道吗，我曾经也以为那个谎言是真的。”
她连月魄都骗了？静岚愕然。
“我是恶魔的孩子，我怕自己也会变成恶魔。我不吃肉，因为人们都说罗刹是血腥残暴的种族，我怕血会刺激我残暴的‘本性’。我害怕你的到来，我怕你会识破我的恶魔血统。我不跟人亲近，因为我怕他们会发现我不会变老。直到那一天在云烟阁看到那些笔记，我才知道原来我的本性一点也不残暴，我的血统没什么可怕，而母亲和九宸，一直在欺骗我。”
听着月魄诉说他的年少，静岚的心隐隐地痛了。
“你恨她吗？”
“不，”月魄摇摇头，“她只是太傻。”宁可伤害自己的孩子，也不肯伤害别人。
“那么后来，你怎么会成为隐曜的弟弟？”这是她心中关于月魄的唯一一个疑惑。按说月魄的辈分比隐曜要高上许多，怎么会变成隐曜的弟弟？
“我慢慢长大以后，她认为我应该多跟家族亲近，以后才好辅佐隐曜，所以将我带回紫宸宫。但是她没想到，后来隐曜会爱上她。”想到在宫里的那段日子，月魄不由得黯然了神色。他本以为自己多了一个温柔的哥哥，却不想这个人成了他之后最大的死敌。
“隐曜知道她是罗刹，但是依然爱她。她不肯接受隐曜，隐曜就认为一切都是我的错。因为我的存在让她无法忘记那个人，才会拒绝他。”
“所以他就追杀你？”
月魄点点头。
静岚不由得打了个寒颤，爱不是伤害的借口，她只能说，隐曜的爱太狭隘了。
“雪华呢？”想到雪华至今没有出现，她其实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只是感情上仍然无法接受。
“死了，是自杀，在隐曜面前。她想用这种方法让隐曜死心，但是隐曜只是因此而更恨我。”
行了，不用再说了，那以后的事情，她已经可以想象。怪不得隐曜会跟常羲合作，他们都是为爱疯狂的人。
他们都不再说话，一起默默地怀念那个温柔坚强，傻傻的罗刹女子。
很久之后，静岚好像突然想到什么，转头对月魄笑道：“你该叫我阿姨。”
月魄讥诮地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回道：“我看你还是早点睡去吧。”
静岚忍不住笑，这样毒舌，果然是月魄的风格。
更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太阳的轮廓在东方的天空上慢慢地露了出来。
“又是新的一天……”月魄叹道，“决战越来越近了。”
背叛
很久很久以后再想起那段日子的时候，静岚才突然发现，那是她一生里面最漫长的一夜。
恢复记忆，再见常羲，与小狸话别，同月魄一起缅怀雪华。一夜之间，她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情感冲击，她甚至没有时间去好好体会每一次变故。
如果给她机会，让她再一次经历那些事件的话，她会跟常羲说，除了怨责之外，其实她也是很感动的；她会跟小狸说，妖和人、和罗刹一样，都是自然的存在，她愿意和小狸做好朋友，永远永远的好朋友；她会告诉月魄，虽然雪华害他吃了很多很多苦，但是他仍然是雪华唯一的宝贝，因为雪华作为罗刹公主信物的那个玉佩一直挂在他的胸前。而他所做的这一切努力，他放过隐曜的大方举动，雪华都会引以为傲。
但是那时候她没有说，后来她再也没有机会说。
不过这都是在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感悟到的。在思绪繁杂的当时，她只感到满心疲累。
那一夜之后的几天里，静岚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训练云翔，标准近乎严苛。
云翔咬牙承担了一切，他甚至喜欢这样的训练。因为只有在这样的时候，静岚才不会呆呆地看着侍从们在太社里布置陷阱，眼神痛苦得好像那些尖利的刺都是扎在她的心上。也只有在这样的时候，静岚才不会骑着吉光出去，回来的时候那满面的泪痕，连风都吹不干。
他不喜欢那样的静岚，让他心疼，让他觉得自己很无能。
后来，正阳的属下查出常羲和隐曜的藏身之处就在柘台岭。
那天静岚又骑着吉光出去，过了很久才回来，回来之后一句话也没有说。
据说常羲一向喜欢速战速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延宕了好几天。他不来，静岚也不去找他，他们就这么僵持了好几天。
再后来，一切准备工作就绪，静岚让所有无关的人都撤离了太社。轻缃哭闹着，怎么也不肯离开。而一向温柔的静岚居然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无情地告诉她她只是累赘，如果不想害死正阳的话，就赶紧离开太社。
那时候不仅轻缃傻了，他们也都很意外。那记耳光像是扇在了每一个人脸上，让他们比任何时候都清楚，这是一场以性命相搏的战斗。死亡对于每个人来说，不再是遥远而空洞的名词。
轻缃终于乖乖地走了，留下的人也就异常沉默且认真起来，一直到那一天的到来。
那天是个再普通也不过的清晨，常羲站在太社洞开的大门口，一身银亮的铠甲，手中没有兵器。
看到静岚出现之后，他温柔地笑，然后对静岚伸出手：“静岚，跟我走。”
静岚如遭电击，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们定情的那一天，常羲也是这样微笑着对她伸出手，也是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静岚，跟我走”。
就是这一句话，成就了他们的白首之盟。那天也是一场大战的前夕，他带着她去了乐游原，在那里对她表白。他说大战就要开始，有些话再不说只怕就没有机会说了。
他说静岚，如果可以的话，为我留下来。
她还清楚地记得他那时候的语气，他握着她的那双温暖的手掌，他眼角细细的笑纹，还有他温润丰厚的下唇，让她想亲吻的唇，她第一次亲吻的唇。
现在，那双唇又一次开启，又一次对她说出同样的话。
恍惚间，好似时光倒流。
这几天她和吉光出门的时候，也曾抱着吉光痛哭失声。她说吉光，吉光，你不是跑得很快吗？那你能不能带我回到过去？
吉光不能，但是现在，她回到了过去。
静岚茫然地伸出手，常羲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但是这次他还是没能握住静岚的手，因为云翔出现在她身后，沉声说道：“静岚，你清醒一点。”
静岚如梦初醒。
她缓缓缩回手，眸色渐渐清明起来。
“不。”她摇摇头，逃难也似地躲到了云翔身后。她不能糊涂，他们的计划是否能够成功，就看今天了。
常羲的脸也慢慢地冷了下来。
“不管怎么样，静岚，我都会让你知道，我才是你应该选择的。”他眸中透出坚决，一反手间，陪伴他赢得无数战斗的刑天剑就已经出现在他的手上。
剑气逼人，静岚已经看过那把剑无数次，但是她还是有些胆寒。她不禁有些犹豫，让云翔来牵制常羲，究竟是对是错？刑天可是在战场上用鲜血喂养出来的宝剑，云翔能抵挡得住吗？
云翔也拔出了剑，不是他平常用惯的剑，而是他爱逾生命的宝剑——拙。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在遇到静岚以前，他所有的热情都奉献给了这把剑。而今天，是试剑的时候了。
这不仅仅是剑与剑的争斗，更是男人之间的战争。他是男人，即使面对这样的强敌，他也毫无惧色，因为他要保护他心爱的女人。
他在常羲眼中看到了一样的坚决，这也让他有了觉悟：他们之间的战斗，至死方休。
静岚没有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们一眼之后，就迅速地离开前庭，返回薰风阁。她不知道云翔能够支持多久，所以她必须尽快做好准备，只要云翔一把常羲引到这里，她就马上施法封印常羲，送他回归幽冥。
常羲刚一来到，月魄就带领着属下前往柘台岭堵截隐曜。元信在前面辅助云翔，正阳和属下们在太社外围防护，丹若带人在云烟阁守着那里跟紫宸宫的通道，防备敌人从那里出现。伏翼和休羽一步不离地跟着静岚，随身护卫她的安全。
静岚快步向薰风阁跑去，心中杂乱纷纷。突然，她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接着一些陌生人就出现在了太社的围墙边上。
是隐曜的人吗？她吃了一惊，他们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突破正阳的防护？
静岚还没有说话，伏翼已经当机立断：“休羽，你快去云烟阁调人，我护着星主先走。”
休羽点了点头，纵身向云烟阁的方向而去。伏翼则一手执剑，一手牵着静岚往薰风阁跑。
“伏翼，放出烟幕。”静岚一边跑一边提醒伏翼，用烟幕影响敌人的视野之后，他们会比较安全，也能比较快到达薰风阁。
伏翼点点头，跑过去按动了一旁的机关。顷刻间，整个庭院都被烟幕笼罩了。静岚虽然已有防备，但是还是被烟幕呛得咳嗽不止。
一片白烟之中，她只看到伏翼伸过来的手，拉着她继续往前跑。
耳边传来敌人的咒骂声，怒喊声，还有兵器交击的声音。她知道休羽已经带着援兵回来了，所以她不担心自己的安危，只担心是不是还有足够的时间来完成准备工作。
周围传来的血腥味道，战争的味道，让她作呕。就算她术法奇绝，就算她跟常羲一起打了很多胜仗，她还是不能适应战争，不能适应这些残酷的、你死我活的拼斗。
跑着跑着，伏翼的速度变慢了。静岚以为薰风阁到了，但是她抬头一看，却发现这里并不是薰风阁。
伏翼带她来到太社的后花园，已经有些败落的花丛中，站着微笑的隐曜。
静岚倒抽一口凉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你？”她想到她和月魄落难的那一天，虽然月魄说下药的人是轩辕家的内奸，但是轩辕家的人根本没有机会在她的饮食里下药，因为她那天吃了烤小鸟，之后就没有吃饭。
她又想到刚才那些轻易突破正阳防护的敌人，原来答案就在她身边。
原来，是伏翼。这个从她一来到夷城就对她好，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的伏翼。
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伏翼，没有问他为什么。有些事情永远都会是不足为外人道的秘密，这件事显然也是其中之一。至少，她在伏翼眼睛里看到了一丝矛盾。
这就够了，她轻轻笑起来，竟然开始有些想念另一双很像的眼睛，另一双同样明亮有神，经常有一些矛盾，有时候跋扈，有时候得意，有时候气急败坏，也有时候很温暖的一双眼睛。
她不能帮云翔了，她只能希望他可以在常羲的攻击下全身而退。
静岚苦笑了一下，抬头面对伏翼。
“荔枝松饼很好吃，可惜以后不能再一起吃了。”她轻声说着，像谈论天气一般轻松自然。
伏翼的眼神有了一丝波动，但是他很快地抿紧了唇，将冲到嘴边的话语连同那丝动摇一起压抑了下来。
“最后的最后，希望你可以将所有的事情掩饰得完美，并且，将来不会为你现在所做的一切而感到后悔。”她眯起眼睛，觉得太阳突然亮得刺眼。但是随即她就明白了，那并不只是太阳的光亮。
伏翼的剑，也很亮。
他的剑很快，或许比云翔的还快，只可惜，她已经没有机会称赞他了。
看着她在自己面前软软地倒了下去，伏翼僵硬的唇瓣终于动了一动。
“傻瓜，我是没有将来的。”
神之帝国
黑暗的石室内，有鲜血在一滴一滴的流淌。
啪嗒、啪嗒，落在冰冷的地面上，温热的，黏腻的，她的血。
“不是要杀了我吗？”静岚被绑在墙上，盯着地面，因为失血而有些眩晕，但是神智还是清醒的。她知道这是柘台岭，隐曜的大本营。
她不明白隐曜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地把她弄到这里，在她身上开住这么一个小小的伤口。如果想让她因为失血过多而死，那要耗费的时间可就长了。
隐曜笑了笑，把玩着从她身上搜出来的黄铜钥匙。
“你去过云烟阁了？”
他的声音柔如春风，静岚难以想象，一个声音这么温柔的人，怎么会狠心地把整个夷城往毁灭的路上带。
隐曜其实已经肯定她去过云烟阁，所以也不等她的回答，又接着说了起来：“那么你应该可以理解我吧？你是这么聪明的人，跟那些凡夫俗子不一样。”
静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