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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中国哲学史大纲-第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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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韩子·解老篇》释此章之义曰:“所谓大道也者,端道也。所谓貌施也者,邪道也。”此尤其明证矣。
  这一则中引古字典一条,古书类似之例五条,古注四条。这都是根据古义的注书法。㈡根据文字假借、声类通转的道理。古字通用,全由声音。但古今声韵有异,若不懂音韵变迁的道理,便不能领会古字的意义。自顾炎武、江永、钱大昕、孔广森诸人以来,音韵学大兴。应用于训诂学,收效更大。今举二例。《易·系辞传》:“旁行而不流。”又《乾·文言》:“旁通情也。”旧注多解旁为边旁。王引之说:“旁之言溥也。遍也。《说文》:‘旁,溥也,’旁溥遍一声之转。《周官》男巫曰:‘旁招以茅’,谓遍招于四方也。《月令》曰:‘命有司大难、旁磔’,亦谓遍磔于四方也。……《楚语》曰:武丁使以楚象‘旁求四方之贤’,谓遍求四方之贤也。”又《书·尧典》:“汤汤洪水方割”;《微子》:
  “小民方兴,相为敌仇”;《立政》:“方行天下,至于海表”;《吕刑》:
  “方告无辜于上。”旧说方字都作四方解。王念孙说:“方皆读为旁。旁之言溥也,遍也。《说文》曰:‘旁,溥也。’旁与方古字通。(《尧典》:“共工方鸠亻孱功”,《史记》引作旁。《皋陶谟》方施象刑惟明”,新序引作旁。)《商颂》:‘方命厥后’,郑笺曰:‘谓遍告诸侯’。是方为遍也。……‘方告无辜于上’,《论衡·变动篇》引此,方作旁,旁亦遍也。”以上两例,说方旁两字皆作溥遍解。今音读方为轻唇音,旁为重唇音。不知古无轻唇音,故两字同音,相通。与溥字遍字,皆为同纽之字。这是音韵帮助训诂学的例。(三)根据文法的研究。古人讲书最不讲究文法上的构造,往往把助字、介字、连字、状字等都解作名字代字等等的实字。清朝训诂学家最讲究文法的,是王念孙、王引之父子两人。他们的《经传释词》用归纳的方法,比较同类的例句,寻出各字的文法上的作用,可算得《马氏文通》之前的一部文法学要书。这种研究法,在训诂学上,别开一新天地。今举一条例如下:
  《老子》三十一章:“夫佳兵者不祥之器。”《释文》:“佳,善也。”河上云:“饰也。”念孙案,善饰二训,皆于义未安。……今案佳字当作隹,字之误也。隹,古唯字也。唯兵为不祥之器,故有道者不处。上言“夫唯,”下言“故”,文义正相承也。八章云:“夫唯不争,故无尤。”十五章云:“夫唯不可识,故强为之容。”又云:“夫唯不盈。故能蔽不新成。”二十二章云:“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皆其证也。古钟鼎文,唯安作隹。石鼓文亦然。
  又夏竦《古文四声韵》载《道德经》唯字做■,据此则今本作唯者,皆后人所改。
  此隹字若不误为佳,则后人亦必改为唯矣。(王念孙《读书杂志余篇》上)以上所述三种根据,乃是训诂学的根本方法。
  (三)贯通 上文说整理哲学史料之法,已说两种。校勘是书的本子上的整理,训诂是书的字义上的整理。没有校勘,我们定读误书;没有训诂,我们便不能懂得书的真意义。这两层虽极重要,但是作哲学史还须有第三层整理的方法。
  这第三层,可叫做“贯通”。贯通便是把每一部书的内容要旨融会贯串,寻出一个脉络条理,演成一家有头绪有条理的学说。宋儒注重贯通,汉学家注重校勘训诂。但是宋儒不明校勘训诂之学(朱子稍知之而不甚精),故流于空疏,流于臆说。清代的汉学家,最精校勘训诂,但多不肯做贯通的工夫,故流于支离碎琐。
  校勘训诂的工夫,到了孙诒让的《墨子间诂》,可谓最完备了(此书尚多缺点,此所云最完备,乃比较之辞耳)。但终不能贯通全书,述墨学的大旨。到章太炎方才于校勘训诂的诸子学之外,别出一种有条理系统的诸子学。太谈的《原道》、《原名》、《明见》、《原墨》、《订孔》、《原法》、《齐物论释》都属于贯通的一类。《原名》、《明见》、《齐物论释》三篇,更为空前的著作。今细看这三篇,所以能如此精到,正因太炎精于佛学,先有佛家的因明学、心理学、纯粹哲学,作为比较印证的材料,故能融会贯通,于墨翟、庄周、惠施、荀卿的学说里面寻出一个条理系统。于此可见整理哲学史料的第三步,必须于校勘训诂之外,还要有比较参考的哲学资料。为什么呢?因为古代哲学去今太远,久成了绝学。当时发生那些学说的特别时势,特别原因,现在都没有了。当时讨论最激烈的问题,现在都不成问题了。当时通行的学术名词,现在也都失了原意了。但是别国的哲学史上,有时也曾发生那些问题,也曾用过那些名词,也曾产出大同小异或小同大异的学说。我们有了这种比较参考的材料,往往能互相印证,互相发明。今举一个极显明的例。《墨子》的《经上下》、《经说上下》、《大取》、《小取》六篇,从鲁胜以后,几乎无人研究。到了近几十年之中,有些人懂得几何算学了,方才知道那几篇里有几何算学的道理。后来有些人懂得光学力学了,方才知道那几篇里又有光学力学的道理。后来有些人懂得印度的名学心理学了,方才知道这几篇里又有名学知识论的道理。到了今日,这几篇二千年没人过问的书,竟成中国古代的第一部奇书了!我做这部哲学史的最大奢望,在于把各家的哲学融会贯通,要使他们各成有头绪条理的学说。我所用的比较参证资料,便是西洋的哲学。但是我虽用西洋哲学作参考资料,并不以为中国古代也有某种学说,便可以自夸自喜。做历史的人,千万不可存一毫主观的成见。须知东西的学术思想的互相印证,互相发明,至多不过可以见得人类的官能心理大概相同,故遇着大同小异的境地时势,便会产出大同小异的思想学派。东家所有,西家所无,只因为时势境地不同,西家未必不如东家,东家也不配夸炫于西家。何况东西所同有,谁也不配夸张自豪。故本书的主张,但以为我们若想贯通整理中国哲学史的史料,不可不借用别系的哲学,作一种解释演述的工具。此外别无他种穿凿附会、发扬国光、自己夸耀的心。
  史料结论 以上论哲学史料:先论史料为何,次论史料所以必须审定,次论审定的方法,次论整理史料的方法。前后差不多说了一万字。我的理想中,以为要做一部可靠的中国哲学史,必须要用这几条方法。第一步须搜集史料。第二步须审定史料的真假。第三步须把一切不可信的史料全行除去不用。第四步须把可靠的史料仔细整理一番:先把本子校勘完好,次把字句解释明白,最后又把各家的书贯串领会,使一家一家的学说,都成有条理有统系的哲学。做到这个地位,方才做到“述学”两个字。然后还须把各家的学说,笼统研究一番,依时代的先后,看他们传授的渊源,交互的影响,变迁的次序,这便叫做“明变”。然后研究各家学派兴废沿革变迁的原故,这便叫做“求因”。然后用完全中立的眼光,历史的观念,一一寻求各家学说的效果影响,再用这种种影响效果来批评各家学说的价值,这便叫做“评判”。
  这是我理想中的《中国哲学史》,我自己深知道当此初次尝试的时代,我这部书定有许多未能做到这个目的和未能谨守这些方法之处。所以我特地把这些做哲学史的方法详细写出。一来呢,我希望国中学者用这些方法来评判我的书;二来呢,我更希望将来的学者用这些方法来做一部更完备更精确的《中国哲学史》。  
  ●第二篇 中国哲学发生的时代◎第一章 中国哲学结胎的时代大凡一种学说,决不是劈空从天上掉下来的。我们如果能仔细研究,定可寻出那种学说有许多前因,有许多后果。譬如一篇文章,那种学说不过是中间的一段。这一段定不要来无踪影,去无痕迹的。定然有个承上起下,承前接后的关系。
  要不懂他的前因,便不能懂得他的真意义。要不懂他的后果,便不能明白他在历史上的位置。这个前因,所含不止一事。第一是那时代政治社会的状态。第二是那时代的思想潮流。这两种前因、时势和思潮,很难分别。因为这两事又是互相为因果的。有时是先有那时势,才生出那思潮来;有了那种思潮,时势受了思潮的影响,一定有大变动。所以时势生思潮,思潮又生时势,时势又生新思潮。所以这学术史上寻因求果的研究,是很不容易的。我们现在要讲哲学史,不可不先研究哲学发生时代的时势和那时势所发生的种种思潮。
  中国古代哲学大家,独有孔子一人的生年死年,是我们所晓得的。孔子生于周灵王二十一年,当西历纪元前551年,死于周敬王四十一年,当西历前479年。孔子曾见过老子,老子比孔子至多不过大20岁,大约生于周灵王的初年,当西历前570年左右。中国哲学到了老子孔子的时候,才可当得“哲学”两个字。我们可把老子孔子以前的二三百年,当作中国哲学的怀胎时代。为便利起见,我们可用西历来记算如下:
  前八世纪(周宣王二十八年到东周桓王二十年,西历纪元前800年到700年)前七世纪(周桓王二十年到周定王七年,西历前700年到600年)前六世纪(周定王七年到周敬王二十年,西历前600年到500年)这三百年可算得一个三百年的长期战争。一方面是北方戎狄的扰乱(宣王时,常与犭严狁开战。幽王时,戎祸最烈。犬戎杀幽王,在西历前771年。后来周室竟东迁以避戎祸。狄灭卫,杀懿公,在前660年),一方面是南方楚吴诸国的勃兴(楚称王在前704年,吴称王在前585年)。中原的一方面,这三百年之中,那一年没有战争侵伐的事。周初许多诸侯,早已渐渐的被十几个强国吞并去了。东迁的时候,晋、郑、鲁最强。后来鲁郑衰了,便到了“五霸”时代。
  到了春秋的下半段,便成了晋楚争霸的时代了。
  这三个世纪中间,也不知灭了多少国,破了多少家,杀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只可惜那时代的政治和社会的情形,已无从详细查考了。我们如今参考《诗经》、《国语》、《左传》几部书,仔细研究起来,觉得那时代的时势,大概有这几种情形:
  第一,这长期的战争,闹得国中的百姓死亡丧乱,流离失所,痛苦不堪。如《诗经》所说:
  肃肃鸨羽,集于苞栩。王事靡监,不能艺稷黍。父母何怙?悠悠苍天,曷其有所!(《唐风·鸨羽》)陟彼屺兮,瞻望母兮。母曰:“嗟予季行役,夙夜无寐!上慎哉!犹来无弃!”(《陟岵》)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小雅·采薇》,参看《出车》、《大杜》)。
  何草不黄!何日不行!何人不将,经营四方!何草不玄!何人不矜!哀我征夫,独为匪民?(《小雅·何草不黄》)中谷有{艹推},其湿矣!有女仳离,啜其泣矣!啜其泣矣!何嗟及矣!(《王风·中谷有{艹推}》)有兔爰爰,雉离于罗。我生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逢此百罹。尚寐无化!(《兔爰》)苕之华,其叶青青。知我如此,不如无生!■羊坟首,三星在。人可以食,鲜可以饱。(《苕之华》)读了这几篇诗,可以想见那时的百姓受的痛苦了。
  第二,那时诸侯互相侵略,灭国破家不计其数。古代封建制度的种种社会阶级都渐渐的消灭了。就是那些不曾消灭的阶级,也渐渐的可以互相交通了。
  古代封建制度的社会,最重阶级。《左传》昭十年,芋尹无宇曰:“天之经略,诸侯正封,古之制也。封略之内何非君土?食土之毛,谁非君臣?……天有十日,人有十等,下所以事上,上所以共神也。故王臣公,公臣大夫,大夫臣士,士臣皂,皂臣舆,舆臣隶,隶臣僚,僚臣仆,仆臣台。马有圉,牛有牧,以待百事。”古代社会的阶级,约有五等:
  一、王(天子)二、诸侯(公、侯、伯、子、男)三、大夫四、士五、庶人(皂、与、隶、僚、仆、台)到了这时代,诸侯也可称王了。大夫有时比诸侯还有权势了(如鲁之三家,晋之六卿。到了后来,三家分晋,田氏代齐,更不用说了),亡国的诸侯卿大夫,有时连奴隶都比不上了。《国风》上说的:
  式微式微,胡不归!微君之躬,胡为乎泥中!(《邶风·式微》)琐兮尾兮,流离之子!叔兮伯兮,褒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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