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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节

我和我的土匪奶奶-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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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奶奶骂起人来就不太讲道理了,这也是厉害女人的通病。虽然我们没有天天喊着替大掌柜报仇,并不等于我们心里没有这档子事。再说了,她自己也没有提过替大掌柜报仇的事情,我们谁又敢主动跑过去问她:给不给大掌柜报仇了?啥时候给大掌柜报仇?如果那样问她肯定又得挨一顿臭骂,骂我们怀疑她不想给大掌柜报仇。胡小个子敢在这个时候打断奶奶的话,而且还有些顶撞奶奶的意思,确实够有勇气的。奶奶冷不防让他顶撞了一番,眼神像两道闪着寒光的芒刺死死地盯着他。我们都有些紧张,不知道奶奶是骂他一顿了事还是要人把他绑了拉到外头在他的屁股上抽一顿板子。过去大掌柜讲话的时候,如果谁敢半路上打断他,一顿板子是躲不掉的,这已经成了我们伙里的一个规矩。
  奶奶狠狠地瞪了他一阵,奶奶的眼光活像烈日。胡小个子活像雪人,在奶奶的眼光下他慢慢融化、萎缩,好像突然间他也变成李大个子那种半截子了。奶奶说:“我不是当家的,说话的时候你插嘴不犯规矩,我也不罚你。可是这个毛病不能惯,毛病惯成了今后当家的讲话你动不动插嘴成啥话了?你自己在嘴上扇两巴掌,就把我当成当家的。”明明惩罚人家,奶奶还说不罚人家,确实不讲道理,可是我们谁也不敢吱声,有时候不讲道理也是一种统治手段。
  胡小个子二话不说自己扇了自己两个嘴巴,清脆的巴掌声在庙堂里回响,大家都噤若寒蝉,谁也不敢再乱说话了。制服了胡小个子,奶奶接着说:“胡小个子问得对着呢,我今天到底要说啥呢?我就跟大伙说个明白,今天四瓣子回来了,他探听得清楚,大掌柜还是县保安团打死的,保安团的红鼻子为了拿两千大洋的奖赏,自己把这事情应承了,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红鼻子领人害了大掌柜,我们就拿他给大掌柜抵命,我要说的是,谁能提了红鼻子的人头放到大掌柜坟前头烧上一炷香,谁就是我们伙里的当家子、大掌柜,你们都说咋样?”

  第33节:我和我的土匪奶奶(33)

  绕了半天弯子奶奶的意思就是这句话,这句话谁又能不同意呢?于是大家就都一起叫喊:“谁灭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仇谁就是当家子。”
  奶奶的提议获得一致通过,奶奶又说:“要是我灭了红鼻子呢?是不是也当家呢?”
  我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奶奶是我们伙里最有条件灭红鼻子的人,她的枪法好,又会甩着绳子飞的功夫,名副其实的飞檐走壁,所以她灭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仇应该是挺有把握的事儿。可是如果真的由她杀了红鼻子,该不该当伙里的大掌柜呢?我们谁也不敢贸然表态,说她能当家,她刚才说过母鸡不打鸣,她不当家的话。如果说她即便杀了红鼻子也不能当家,她后来又说谁灭了红鼻子谁当大掌柜,我们不管怎么说,有理没理全都得由奶奶评判,所以大家干脆都不吭声。奶奶不吭声,眼睛炯炯地瞠视着我们大伙。胡小个子性子拗,昂着头说:“既然说死了,谁能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仇谁就在伙里当家子,要是奶奶杀了红鼻子自然是奶奶当大掌柜,要是我杀了红鼻子我就当大掌柜,即便是狗娃子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我们也得推举狗娃子当大掌柜。”
  听他说我要是杀了红鼻子就给大家当大掌柜,伙计们“哄”的一声笑了,想一想我一个才十四五岁的娃娃居然杀了红鼻子,在伙里当起了大掌柜,确实挺可笑,挺荒唐。胡小个子连忙解释:“我是打个比方,不管是谁,只要能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仇,谁就是当家的大掌柜。”
  奶奶征求大家的意见:“胡小个子说得咋样?成不成?”
  大家都不敢贸然吭声,奶奶说:“你们都说成不成?不成就散伙,成了就这么定下来。”
  奶奶的态度明朗了,大家便哄然表态:“成哩,就是这话。”“不管是谁,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就是我们的当家子。”
  奶奶对李大个子说:“烧酒呢?”
  李大个子从角落里提过来一个酒坛子,一掌拍开泥封,浓郁的酒香顿时铺满了庙宇,我知道下面要干什么了,心里不觉怦怦乱跳起来,他们是要喝血酒,每人割了手指头把血挤到酒坛子里,然后大家轮着喝。我知道这个玩意儿在书上叫歃血为盟。我最怕这种事情,割手指头很疼,我不怕死,却既怕疼又怕血,还觉得喝大伙的血挺恶心。今天看来是免不了了,按规矩到场的人都得喝这种血酒,不喝就跟大家伙不是一条心,就是心怀鬼胎,肯定是不能再在伙里混了。情急中我忽然想到了《 水浒传 》上梁山好汉喝鸡血酒的情景,便斗胆提议:“奶奶,咱们学梁山好汉喝鸡血酒,喝了鸡血酒对着公鸡发誓,谁要是违背了发下的誓言,谁就跟公鸡一样让人割了脑袋喝它的血。”
  奶奶还没表态,伙计们倒七嘴八舌地说这个办法好,就学梁山好汉,喝鸡血酒发毒誓。我估计伙计里可能不少人跟我一样不怕死却怕疼怕流血也怕冰凉的刀子往肉上割。也许一些人觉得我这个提议新鲜,办法也新鲜,玩起来更有意思一些。不管怎么说,我的提议获得了大家的一致同意。奶奶就命令李大个子:“去,捉一只公鸡,要大些的。”
  李大个子领命跑到村里捉鸡去了,我们大家都默默地等着他。喝鸡血酒盟誓是个非常严肃的事情,也是一种庄严的仪式,谁也不敢在这种时候乱说乱动,更不敢说笑嬉闹。不到一锅烟的工夫李大个子就提了一只花公鸡回来了,恭恭敬敬地把公鸡递给了奶奶。奶奶掏出刀子,一刀把公鸡的脑袋砍下来,捉住拼命挣扎的公鸡,把没了脑袋的公鸡脖子对到酒坛子上放血,公鸡挣扎了一阵就不动了。奶奶便把公鸡扔到了地上。公鸡又扑扇了几下翅膀,却已经有气无力只是咽气前的抽搐了。奶奶双手捧起酒坛子对着死在地上的公鸡发誓:“我发誓,谁要是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我们奉谁当伙里的大掌柜,水里火里都听他的号令,如果没有遵守誓言,我就跟这只公鸡一样,让人杀我的头,喝我的血。”说完,她咕嘟咕嘟地喝了两大口掺了鸡血的酒,然后把酒坛子放到了供桌上,退到了一边。

  第34节:我和我的土匪奶奶(34)

  奶奶头一个喝酒发誓,有给后面的人做表率的意义,让后面的人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不然大家一人一个说法一人一个做法就乱套了。接下来大家一个一个都学着奶奶的样子,轮流喝了酒发了誓。我也跟着发了誓,喝了两口酒。酒很辣,嗓子眼像是让火炭烧着了,还有一股血腥气直冲鼻子。当大家都过完了之后,忽然庙宇的角落里又走过来一个人,原来是二娘,天黑灯光暗淡,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奶奶身上,她又一直躲在角落里,所以谁也没有发现她也来了。过去我们聚齐的时候她从来不参加,今天她忽然出现倒让我们吃了一惊。她走到供桌前,双手捧起了酒坛子,一字一句地说:“我跟伙计们一样,谁要是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我就一心一意奉他当家做大掌柜,谁要是杀了红鼻子给大掌柜报了仇,我就是他的人,侍候他一辈子。”前一句话倒没什么,这后一句话却让我们大家瞠目结舌,这也就是说如果谁杀了红鼻子当了大掌柜,她就要把自己贡献给谁。这句话的含义太明白了,大家都有些尴尬,也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激动,气氛顿时显得格外怪异,听着庙宇里非常寂静,感觉上却又像非常吵闹。
  猛不丁奶奶冷冷地问了一句:“要是我杀了红鼻子你咋办呢?”
  二娘镇定自若地说:“那我就当牛做马侍候奶奶一辈子。”
  奶奶啪地把酒坛子摔到地上,说了一声:“散了!”转身就走了。大伙却仍然愣愣地站在庙宇里,二娘低着头从我们中间走过,悄悄地像一个精灵。不知谁在人丛里叹息了一声:“唉,这个婆娘……”声音微微发颤,我扭头去找说话的人,却见人们的脸都僵痴痴地像是变成了山神庙里的泥胎。
  我回到张老爷子家的时候,奶奶还没睡,侧躺在炕上烧烟泡,大烟燃烧时怪异的香味从她的鼻孔里冒出来盘旋在屋子里头。她没有搭理我,我也不敢招惹她,蹑手蹑脚地拉开铺盖钻了进去。我睡在炕头,奶奶睡在炕尾。她默不作声,我知道她在想事情,猜测她可能在对二娘的行为窝火。我闭上眼睛假寐,暗暗祈祷今天晚上她可千万别拿我撒火。
  “狗娃子!”奶奶唤了我一声,我吓了一跳,这才想起来没给她端洗脚水,我自己也没洗脚就钻了被窝。我们对脚远远比对脸重视得多,脸可以几天不洗,每天晚上却都要烫烫脚,因为脚就是我们的第二条命,也是我们吃饭的本钱,长途跋涉外出做活,碰上强敌狼狈逃窜,都离不开脚,我们对脚格外珍爱。奶奶更是如此,她的脚挺臭,因为她老包着裹脚布,虽然天天洗脚,可是不能天天洗裹脚布,也不能天天刷鞋,所以我们住的窑洞或者房子里,总有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大烟和脚臭。我有时候抱怨奶奶的脚臭,她说她是汗脚,所以才会臭。我说你咋就长了一双汗脚呢?她骂我:“狗日的你懂得啥?不出汗的是蹄子,马蹄子牛蹄子猪蹄子才不出汗,只有人的脚才出汗。人的脚要是不出汗就是身体有毛病了,上下不通了。你当你的脚不臭?你的脚更臭,只是你自己不觉得,你也是汗脚。”骂归骂,她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对脚的保养格外重视,只要住下来,每天晚上都要洗脚,而且一定要热水,这就给我增加了许多困难,因为我们住的地方往往没有热水,用热水洗脚的奢侈程度跟山里农民妄想天天洗淋浴差不多。有时候实在没热水我只好给她的洗脚水里撒一泡尿,以增加水温,让她不要觉得水太冰凉。
  听到她喊我,我急忙爬起来匆匆忙忙用脚在地上探索着摸鞋子。为了省油,我们晚上从来不点灯,一切都在黑暗中进行。找鞋的工夫我在心里暗暗祈祷:天神爷爷,今天晚上花花奶奶千万不要忘了留热水,如果留了热水千万不要凉凉了。如果热水凉凉了,我就得重新烧,我点火烧锅的水平实在太差,点的火只会冒烟不会冒火苗,往往是水还没烧热,我倒成了熏肉。我下地来到炕头的炉子跟前揭开锅,热腾腾的蒸汽扑面而来,我放心了,水还热得很。

  第35节:我和我的土匪奶奶(35)

  我把热水舀到瓦盆里,用手探了探,挺烫,如果要尽心尽力地搞好服务,我就应该再到外面的水缸里舀一些凉水兑上,可是我懒得再跑到外面黑森森的夜里舀凉水,我也知道奶奶烫脚不怕水烫就怕水凉,便把洗脚水端到炕头:“奶奶,你洗脚吧。”
  “哦,我烫完了你也烫一烫,这几天好好歇着,过几天跟我进城去。”
  奶奶扔下她的烟枪,爬起来解下裹脚布塞到枕头下面,她说晚上睡觉把臭袜子、裹脚布塞到枕头下面就不会梦魇,睡得也灵醒,不怕别人下蒙汗药,有啥事情惊醒了不会蒙头转向。奶奶的脚很瘦,很白,很长,她说她的二脚指头长,注定不养爹和娘,长大以后吃四方。捂住鼻子看她的脚平心而论还是挺顺眼的,如果不捂鼻子,她脚丫子的形象就会被那股酸溜溜的臭味破坏得一塌糊涂。我的二脚指头也比大脚指头长,我已经没有爹娘可养了,所以我挺相信她说的话。
  她坐到炕头上,把脚丫子浸到水里,大概是水太烫了,她嘴里嘶嘶啦啦地叹息着,强忍着高温烧烫的折磨,谁都知道,只要忍过这头一阵滚烫的痛楚,随即而来的就是热辣辣的舒畅。而奶奶深谙此道,所以她并不抱怨我把水弄得太烫。她嘴里嘶嘶啦啦的声音停歇了,我知道她已经渐入佳境,就爬到炕上等她烫完脚好倒水,她却说:“来,狗娃子,趁水热把你的脚也烫一下。”
  我下炕搬了小凳子坐到她对面,把自己的脚丫子也泡进了水里,水确实挺烫,她用脚丫子踩住了我的脚丫子,然后用脚掌在我的脚面上蹭,就像在温柔地替我搓脚,舒坦极了。这是我们经常在一起做的事情,有时候我们各洗各的,有时候,尤其是水不充足或者我比较懒的时候,我们就用同一个盆子洗两双脚。
  泡了一会儿脚奶奶忽然嘻嘻嘻地笑了起来。我问她:“奶奶你笑啥呢?”
  她问我:“狗娃子,你想不想娶媳妇?”
  我没想到她突然问我这个问题,我那时候已经懂得娶媳妇是怎么回事了,这是从伙计们嘴里听来的,娶媳妇就是一男一女睡在一起吃在一起干啥都在一起,然后就能生娃娃。说来也怪,我自从认为已经懂了娶媳妇的含义之后,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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