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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动荡的九月 [苏] 维克多尔·斯米尔诺夫-第3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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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害怕。

  “你去拿吧,在鹅毛褥子下面,”瓦尔娃拉说道。“你别乱翻,就在脚那头。”

  波佩连科钻进卧室,不多一会儿就拿着便条本出来了。这是一种战前的便条本,在战争年月,这种本子很贵,它的封面上有个伞兵。大约撕掉二十几页了,只留下撕剩下的碴儿。

  波佩连科拿来一截铅笔。他是在书架上的花边罩单底下发现的。我用铅笔在便条上划了划,检验了一下,那工工整整的几行字,就是用这截铅笔写的。我又从便条本上撕下一页。

  “坐下,写!”

  瓦尔娃拉扭过脸去。

  “这哪行!我什么瞎话也不能写。一写,自个儿就完了。火烧鬼饶不了我。”

  “坐下,写!”

  “不。”

  在她看来,火烧鬼依旧是方圆左近最有权势、最显要的人物。也许,不肯写的原因就在这里。

  “快写!”

  “不…不,”她平静地回答说。“写这个,我会送命的。”

  她坐下,两只靴子整齐地并在一起,粗呢裙子下露出了两只丰腴的圆膝盖。乳房耸起,把短上衣的一排钮扣顶得老高。她,瓦尔娃拉,的确很美。我瞅了瞅格卢姆斯基和波佩连科,“小鹰”用枪托作了个稍稍看得出的动作:意思是说,朝背上给她一家伙,怎么样?我冲他晃了晃拳头。

  格纳特蹲在角落里哼着小曲:“瞧,他来找她,瞧,他来找她,幽会上谷仓,在那堆干草的地方……”

  格卢姆斯基突然动了动身子,哼哼着说:“哦,你不写,”他说。“好,你不写,咱毙了你,象毙条疯狗。那样,算了。”

  瓦尔娃拉猛地朝他转过身子,一看格卢姆斯基眯缝着两只小眼,下巴突出,又稍许搭拉下来,龇着大牙。沉重的心情,压得他佝楼了腰,简直象个罗锅子。

  大家都知道,格卢姆斯基从来不说空话。他说到做到,即便对自己不利,他也干。刚才这句话,不是瞎咋唬。今天两只眯缝眼,看的太多了,他看到了被烧毁的工厂,看到了谢麦连科夫,克里文季哈。自从德国佬用自动步枪扫他儿子那天起,一桩桩惨剧,他看得实在够多了。

  “啊,这怎么就枪毙?”瓦尔娃拉惊恐地望了我一眼。她眼睛里那含情脉脉的目光,那李子般的墨绿色泽倏地消失了。短上衣那排钮扣索索颤动起来。“这可不行。依照法律,他没有任何权利……您对他说,伊凡·尼古拉耶维奇!”

  格卢姆斯基的目光不看我们。他的一只沾满红泥的宽大手掌,几乎搭拉到地板上,另一只手扶着马枪。

  “按照法律,当然,不许可,”我解释说。“但我要事先警告你,我可管不住他!”

  这也是老实话。我总不能一面同火烧鬼搏斗,一面又保护瓦尔娃拉。

  “您可是农庄主席,”瓦尔娃拉试图开导格卢姆斯基,“您要负责的!”

  “有人追究,俺负责,”格卢姆斯基说。“俺今个儿非枪毙你不可!”

  瓦尔娃拉朝他的双手,朝拱起的双肩和马枪的皮带扫了一眼。她不敢正视他的脸,在这张脸上,不会有她感到偷快东西。

  “给我铅笔,”瓦尔娃拉说。

  “要写得整齐,均匀,”我警告她,“要跟以前写的完全一样。”

  她又瞥了格卢姆斯基一眼。

  “好吧,”她同意了。

  我开始口述,她咬着嘴唇,尽最大努力,写出了工整的几行字。

  “克利马尔已死。卡佩柳赫在安东妮娜处过夜。谢麦连科夫受伤运回后死去。他已向‘小鹰’说出藏钱地点。挖出两袋钞票,全村均见。据传,已派人请萨盖达奇内签署证明文件,然后运区。未闻奥任来任何兵力。钱由‘小鹰’押送。何时起运,明天再报。你的女友亚逊卡”

  我们计划终于确定下来,确定时,我同格卢姆斯基正站在谢麦连科夫家的泥抹板房附近。诀别的哀歌,立刻从两方面传进耳鼓。我看见了安东妮娜。她僵立在父亲尸体旁边,已经哭不出声来了。她脸色苍白,身子笔直,嘴巴拉成一条长线,边上有两道我很陌生的皱纹,两条垂直线。

  安东妮娜如今完全成了孤儿。她的姐姐,我知道,永远也回不到家里来了。

  格卢姆斯基把他的大下巴藏到呢上衣的领子里,不时地蠕动下颌。我们两人沉默着.每个人都明白,如果现在不去动火烧鬼,他也许要远走高飞,永远离开这块地方。枪声终究会沉寂下来,血会停止流淌。

  格卢姆斯基说:“要想办法除掉火烧鬼,不除,咱这地方不会有太平日子。”

  我们带上波佩连科向瓦尔娃拉家走去。很明显,土匪接到瓦尔娃拉的便条,一定要想方设法劫这笔钱。村子里,现在已经组织了防御,他们不敢来了——他们准在路上设埋伏,等候“运输队”。所以必须有一小队战士在林子,悄悄地尾随我们。为搬兵,我必须马上到区中心去。我毫不怀疑,古潘了解这些情况后,肯定会拨出人来,即使是拨给我们五个自动枪手也好啊!

  我们向火烧鬼投下了钓饵,但这个伪警察局长绝不是什么笨鱼。他在采取决定性行动之前,一定要彻底搞清我们确实找到了钞票,这件事,现在只有一个人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那就是萨盖达奇内。

  我仔细看了一遍瓦尔娃拉写的便条。“据传,已派人请萨盖达奇内签署证明文件,然后运回…”笔迹与第一张便条一点儿不差,我在这页纸的右上角撕了一个口子。

  “你看一遍,”我说。“都对吗?他们会相信吗?”

  她看了一遍,斜睨着格卢姆斯基说:“都对!他们信不信,我不知道。你们自己估摸。”

  她有点心慌意乱。她清楚,虽说火烧鬼力量上占优势,可我们不怕,而且还敢跟他挑战。

  瓦尔娃拉尽管闹不清我们玩的什么把戏,但直觉提示她,她不能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不能不承认我们是现实的,坚定的政权。所以她,寻思了一会儿,才讨好地对格卢姆斯基说:“我这张条子兴许能帮你们大忙呢?算我立功不,啊?您别老对我这么凶呀,啊?” 

第五节
 
  波佩连科给格纳特拿来棉袄。把便条整整齐齐地包在橡皮袋里,缝在秘密的衣袋盖下面。

  格纳特穿上棉袄,背上有人亲呢地推了一把,他便背起那只空麻袋,起身离开这间屋子。临走时,他回头看了看瓦尔娃拉,嘿嘿一笑,然后哼起例行的毫无意义的小曲。他急急忙忙往防区走去,那儿,他的“朋友、相好”们在候着他哩。他们将在烧得滚热的土堡里喂饱他,也亲热地在他背上推一把,打发他回府,回格卢哈雷村。这个痴子又背上装满林中掳获的战利品的沉重麻袋,一路哼着“他们结婚上教堂,好酒喝不光!”有一回,我在古老的米什科尔齐大道上,就碰到他是这个样儿。

  我当时根本不能设想,事情会这样急转直下。

  “让我留在她那儿!”我对格卢姆斯基和波佩连科要求说。

  “好,”主席不满地嘟嚷了一声,而波佩连科朝我眨了眨眼睛,意思说,咱们知道你们俩。

  瓦尔娃拉立即卖弄风骚地拽了拽膝盖上的裙子。这么一拽,裙子不知为啥更朝上翘起了。于是,刚刚还用深灰色呢料裙子稍稍遮住的膝盖,完全袒露出来。圆圆的、白白的,活象晚熟的大苹果。她脸上漾起希望。也许,我不忘旧情,也许,我会宽恕她。

  我是有点事情要问瓦尔娃拉。眼下,我不觉得我同她还有什么瓜葛。我希望,我能问出真实情况,从瓦尔娃拉嘴里掏出实话。在这个女人嘴里,真的可能是假的,假的也许是真的。

  工作上并不需要这个真实情况。但是,不搞个明白,就这样离开这里,我总觉着,脑子里的空白没有填满。

  “听我说,瓦尔娃拉,”房门砰地关上之后,我开口问道。她的全身又朝我依偎过来。“你为啥要干这事呢?你爱他?”

  “谁?”

  “火烧鬼,还有谁?你可为他卖了力气呀!”

  如果她爱他,这一切都是可以理解的。嗨,爱情,这是一股盲目痴情,爱了,就什么都不管哪!瞧,玛丽娜爱上了一个糟老头子玛扎巴①……我为什么一定要晓得这些呢?大概,我是想把生活中的一切都弄清楚,都找出道理。

  【注 ①:马扎巴——乌克兰的叛徒。】

  “唉,怎么对您说呢,伊凡·尼古拉耶维奇……”

  她那乌黑的睫毛,天真地一眨巴,刹时遮住了那双凸出的天蓝色眼睛。

  “他,火烧鬼,当然是个没啥了不起的男人……可问题并不在这里呀,伊凡·尼古拉耶维奇!……他答应带我走,我这个时代的女人怎么力、?男人在哪里?哦,家弄得舒舒服服,有吃有穿。可是没有男人,生活是空的呀。今天跟瓦列里克,明天又跟谁呢?又怎么生儿育女?”

  我觉得,她没说谎。她在述说她的基本的、堂而皇之的生活原则。“她有自知之明”。

  “他说,他娶我,他有钱,没钱,他就不是火烧鬼。这么一说,我的生活有盼头啦。两个人上没人认得的地方一蹲。人总能够浪子回头…那以后就好啦!”

  “火烧鬼也能浪子回头?”

  “为啥不能呢?也许,他能安分地过日子,再去找个工作……”

  我似乎开始明白了。她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浪荡女人。她瓦尔娃拉在竭力追求“有盼头”和“有根基”的生活。谁能保证给她有盼头的生活,她就跟谁。火烧鬼——这是她的男人。是答应同她这个婆娘生活在一起的当家的。至于他当土匪,那无关紧要。对瓦尔娃拉来说,重要的只有一点,那就是人家怎样对待她自己,其它都与她毫不相干。

  “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可当真?”

  她举起双手,两个巴掌在下巴颌旁边啪地一拍,拉开的胳膊肘为她那丰满、高耸的乳房,组成一个动人的框框。这女人多甜、多媚人啊。我记起,她的手掌,热烘烘的,象个暖手袋。

  “哟,我的天,伊凡·尼古拉耶维奇!我瞎扯这干吗?我一张条子也不想给那个火烧鬼送,叫他完蛋吧!……叫他去倒霉吧!你永远是我最喜欢的人。现在,这可是我作忏悔的话:如果你肯答应我,老天爷在上,我一定扔掉那个火烧鬼!”

  是的,她回答我的话,真的象作仟悔。屋子里没供圣像,但瓦尔娃拉的第一个丈夫,红脸膛的杰烈沃扬柯同志,正在用他那洞察一切的慧眼看着我们。杰烈沃扬何同志是在浴室洗澡时,碰上空袭牺牲的,那年65岁。她,瓦尔娃拉,根本不认为自己是土匪的同伙。啊!瓦尔娃拉,她除了给他送条子,还做他要求做的一切事情。假若我“答应了”,看来,她也会这么坚决、认真地完成我的要求。

  她知道不知道?几个人就是由于她送去的条子才死的呵?

  “哎,瓦尔娃拉,”我说,“如果火烧鬼把你带走,那宁卡·谢麦连科娃怎么办呢?你往哪儿搁她呢?”

  她耸了耸了肩膀。

  “当然喽,这丫头怪可怜的,”她说。“可那是她的事呀。眼下打仗,这种事儿多的是,我也顾不上可怜别人呀。”

  我心想,她准非常爱自己的丈夫和自己的孩子。只是别人家的孩子,她不爱。但这种事儿,要在平常日子,非军事时期,谁也不会知道的。人们还会把她捧为贤妻良母的典范呐。她的小木房,或者公寓套房,一定收拾得井井有条。餐橱、餐具和其他东西,准是洁净锃亮,闪闪发光。

  我同瓦尔娃拉来到院子里,我对波佩连科说:“你把她锁在板棚里,别让她出去。你跟着她,叫她回去拿点吃的和暖和衣服。”

  “碰在法西斯伪警察统治年月,他们捉到帮咱们的女人,”波佩连科冷笑一声,“他们会给她暖和衣服!”

  天上依旧洒着蒙蒙细雨。我同格卢姆斯基走出侧门。克里文季哈和谢麦连科夫两家院子里的哭声已经停止了,只是不时响起宛如锦涛拍岸的呼喊声。

  “咋的,心头轻松了?”农庄主席问。“跟瓦尔娃拉谈过知心话,是不是轻松点儿啦?”

  “不,”我说,“糟得很,糟就糟在比我想的简单得多。”

  他拧着眉毛点了点头。

  “要预备辆大车,把咱们的‘两袋子钞票’从陶厂运出来,”我对格卢姆斯基说。“再放放风,假戏要真做!”

  “那自然,”格卢姆斯基说。“咱不懂,怎么的?”

  我估摸,格纳特已经快到林子了。我们可千万别露出破绽啊!格卢姆斯基皱着眉头,阴沉地打量着我。从上到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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