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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节

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上-第4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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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庆,你腋下夹的啥啊?”
  “我借世民的书。”吉庆又打了一个喷嚏,样子狼狈极了。
  “你这么用功,也想拿三好学生啊?”
  吉庆赶紧摆手说,“不是课本,是《射雕英雄传》,金庸写的,你知道金庸吗?”吉庆说着话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嘴里还呼的一声,手掌向外拍去,拍在墙上。墙壁没动,几块灰尘落下。吉庆看自己红起来的手掌。
  阿宝在空中踢脚,“你要死啊?”
  吉庆嘿嘿地笑,“阿宝,这招叫亢龙有悔。以后我练到家了,只需要这么轻轻一掌,你就要从屋顶上掉下来。”
  阿宝啐道,“掉个屁。”
  阿宝不再理吉庆,嘬拢嘴唇,吹起口哨,吹的是“小螺号滴滴吹”,声音清脆悦耳,一些气流的涡漩像一朵朵淡紫色的小花,在风中微颤、稍顿,再向高空爬去。
  吉庆说,“阿宝,你吹得真好听。”
  阿宝还是没理吉庆,又吹起“小小少年没有烦恼”。
  吉庆抬高声调说,“阿宝,你教我吹口哨吧。”阿宝换过坐姿,双手抱膝,嘴里的口哨声换成“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
  吉庆挠头,拍拍脑袋,在原地兜过几个圈子,把一块鹅卵石踢出路面,终于垂头丧气地说道,“阿宝,我是屁。你不要生气啊。”
  阿宝这才扭过身嫣然一笑,“你快去还书吧,说不定世民都等急了。”
  吉庆说,“阿宝,你要不要看?我去对世民说没还看完。不过,你要快点看。”
  阿宝噘起嘴说,“我才懒得看这些打打杀杀的。”
  吉庆又说,“那你什么教我吹口哨啊?
  阿宝说,“现在。”
  吉庆有点不敢相信,重复道,“现在?”
  “吉庆,你把小指头含入嘴里,拔出来,哎,不要说话,嘴型就保持刚才那样的一个小孔,再往外嘘嘘,就可以了。”
  吉庆皱起眉,嘴巴一撅一撅,可就是没半点声音发出。吉庆苦恼地看着阿宝。
  阿宝一摆手,“别急,需要练习。”
  
  吉庆耸着肩膀啄着头走远了,天空中慢慢漏下银子一样闪亮的光,开始有微小的雨点打下。阿宝翻过身脚稳稳地勾住屋檐,身子倒挂下来,在空中来回荡了几下,手抓住墙壁上凸起的木榫,拧腰,脚一点点离开屋檐,身子在空中立住,再飘起弧,轻轻巧巧地落回地面。
  
  2
  阿宝今年十六岁。阿宝今年读初三。阿宝家做豆腐。
  阿宝妈年轻时是县城里有名的豆腐西施,现在年纪大了,还与她磨出来的豆腐一样好看。
  阿宝爸死了好些年。阿宝爸是伐木工,南人北相,骨架粗大,随便往哪里一站,都要站出一堵墙。阿宝小时候刚学会“虎背熊腰”,每次阿宝爸从深山里的林场归来,阿宝便站在门口喊,“虎背熊腰。”阿宝妈慌忙迎出门顺手在阿宝嘴上捏一把,“要叫爸。”阿宝欢快地笑,向前奔跑,赶在妈妈前扎入爸爸怀里。阿宝喜欢爸爸身上的味道。到夏天了,太阳落下山,阿宝端水浇湿屋后的空地,浇了一盆又一盆,浇得星星出来后,再搬出藤椅与竹床。藤椅妈妈躺,竹床爸爸睡。竹床吱呀呀响。阿宝睡在爸爸腋下,头枕在爸爸胸膛上。
  阿宝数天上的星星。阿宝爸问,“阿宝,你数了几颗了?”
  阿宝说,“数了七万四千三百一十一颗啦。”阿宝爸就嘿嘿地笑。
  阿宝问,“爸爸,这天上怎么会有星星啊?是不是谁用胶水粘上去的?”阿宝爸笑得更开心了。阿宝脸红了,拿手去堵爸爸的嘴。爸爸嘴上有一圈粗硬的胡子。
  阿宝又说,“爸爸,你看,每天晚上都一个新的月亮爬上天空。
  阿宝爸点头说,“是的,可旧的月亮上哪里去了?”
  阿宝用手指头戳爸爸的额头,“笨,旧的被切成碎片,做了星星啦。”
  阿宝爸哈哈大笑,用胡子去扎阿宝娇嫩的脸。阿宝喜欢爸爸。有时,阿宝爸会带来一些可爱的小动物,比如会吃青菜的刺猬,当然最多的还是鸟,各种各样很漂亮的鸟。阿宝就听着这些婉转的鸟鸣声学会了吹口哨。但那年,阿宝爸被砍下来的树压断了腰,连一句遗言都没来得及留下。阿宝很伤心。阿宝不明白。
  阿宝问妈妈,“人会动的,树不会动,为什么爸爸会被树压掉?还有,爸爸的腰比树还要粗啊。”
  阿宝妈嘤嘤地哭。阿宝妈抱着阿宝越哭越伤心。阿宝也哭。阿宝哽咽着说,“妈妈你不要哭,你若实在忍不住,就等我长到能把你搂到怀里时再哭吧。”
  
  阿宝爸死后老有媒婆来登门,一个个紧贴墙壁溜进屋,头发上粘一小块红纸,后脑勺上挂着一个瘿子般的发髻,发髻上多半还插上一根明晃晃的银簪子。嘴尖尖的,因为话说得太多太假,就像一只被老鼠夹子夹坏了嘴的老鼠。脸上还落满苍蝇屎。皮肤从皱纹里挂下来,松松垮垮,一层一层,又像一大块发了霉受了潮的千层糕。她们一进屋,眼睛往四下里乱瞟,颈子的肥肉上下左右颤巍巍地抖动,嘴里说,“阿宝妈在吗?”
  阿宝妈在厨房做事,阿宝在堂屋里写作业。阿宝用笔戳作业本说,“妈妈不在。”媒婆大门牙里透出难闻的气息,嘴巴向上斜,说,“厨房里有水在响哩。”
  阿宝妈从厨房出来,一边吩咐阿宝去里间,一边慌手慌脚端椅子倒茶水。媒婆大大咧咧地往椅子上坐,大大咧咧地接过阿宝妈端来的水杯,呷了一口又一口。
  阿宝气不过。那是爸爸坐的椅子,那是爸爸喝水的杯子。阿宝拿了段绳子悄悄地缠在椅腿上,等媒婆说得唾沫飞溅时猛地用力一拉。椅子倒了。媒婆滚成一团,脸上的粉滚得满地都是,缠裹得短短的小脚上的那对绣了鲜艳花饰的鞋子东边一只西边一只。
  阿宝咭咭地笑。阿宝妈骂着死丫头扶起媒婆,等阿宝妈去门后摸出竹篾条时,阿宝早已跑出门,跑到阳光下。
  阿宝妈没再嫁,可能是不满意那些男人,可能是心里舍不得阿宝爸,也可能是怕阿宝受委屈。
  阿宝与妈妈相依为命。阿宝妈天天半夜起来磨豆腐。豆子头一天晚上就泡在水桶里,泡得又肥又大。阿宝妈用勺子舀起豆子,放在石磨的面上,在挂在石磨上方一个底部有小孔的水桶里加满水,水从桶底潺潺流下。阿宝妈推动石磨。有时阿宝妈会小声唱起歌。
  “愁来茶水弗沾喉,单为情郎心里忧,天涯海角,想到尽头,寸心千里,何时聚首?小阿奴奴望得眼穿郎弗到,只见白云明月两悠悠。”
  阿宝妈唱得清澈,声音轻柔慵倦。
  阿宝也帮妈妈推磨。阿宝站在矮椅子上,弓起身,双手推动粗大的檫木磨杆。磨杆滑不留手。阿宝推得一下快一下慢,没多久,阿宝提不动自己又酸又胀的手。阿宝妈接过磨杆继续一圈圈地推,动作不疾不徐。石磨咕噜咕噜咀嚼着阿宝妈的汗水,咀嚼着从磨缝间流逝的时间。
  阿宝妈做的豆腐是县城里最好吃的,挑到街上不消一上午能卖得一块不剩。用来炒麻婆豆腐或做豆腐圆子汤,真是不要太好吃了。
  
  吉庆说,“阿宝,你妈的手是不是会变仙法?大家都一样做豆腐,为什么味道就不一样?”
  阿宝嘻嘻地笑,拿眼角的余光去瞟世民。世民是班长,坐前面一排,在俯案写作业。世民早上吃了阿宝做的豆腐么?阿宝垂下眼帘,脸泛起红色,像抹了胭脂。
  阿宝噘起嘴拍开吉庆越界伸过来的胳膊。吉庆是阿宝的同桌。吉庆在玩“关羽战秦琼”。这是傀儡戏的变种,也不知道是谁发明的。舞台是简易的,没有斗拱飞檐雕梁画栋,就是课桌。一根细竹子,削成七截一厘米左右长的小节,一截为头,一截为腹,一截为腰,其他四截为手脚,小麻绳依此穿过,串起“人”形,再另外弄一根小木片,削成青龙偃月刀或两把熟铜锏,绑紧在小竹人手上,然后再将绳子从课桌中间的缝隙穿过,手在课桌下或轻或重地拽,两个小竹人挥胳膊蹬腿劈哩啪啦打成一块。吉庆嘴里轻声唿哨,满脸笑容。
  吉庆说,“阿宝,你是不是每天早上要吃一碗热气腾腾撒着青绿葱花的豆腐脑?”阿宝点头。吉庆收起竹节人,压低声音,用课本去捅阿宝的胳膊肘说,“怪不得你的手比豆腐脑还嫩啊。”阿宝恼了,挥手去打吉庆。吉庆躲开,嘴里嘘道,“老师来了。”
  老师推门进来。铃声响起。桌椅声响成一片。同学们稀稀拉拉地站起来。老师勾着的头往左右扭了扭,喉结突突地跳,声音嘶哑,坐。
  老师的课讲得好,讲得如泼墨山水。阿宝却听烦了。阿宝最腻这些方方正正呆头呆脑的汉字,它们再怎么平仄弯曲也赶不上窗外的花鸟树木有趣。阿宝竖起课本,挡在面前,小心翼翼地剥葵花籽。眼珠子随着窗外在树上此起彼伏的鸟一上一下地跳。吉庆把头深深地埋入抽屉里继续玩游戏,嘴里呜呜的。世民在认真听讲,不停地做笔记。
  阿宝瞧瞧教室里的这张脸,再瞧瞧那张脸,只瞧得胸闷异常。
  阿宝从文具盒掏出削铅笔刀与上次买的橡皮擦,是一大块橡皮擦,有着非常好闻的香味。阿宝在橡皮擦上刻起世民的模样。世民的眼睛是亮闪闪的,鼻子是挺挺的,嘴巴是红红的。世民的耳朵紧贴着后脑勺,不是那种讨压的招风耳。吉庆就是招风耳。
  阿宝喜欢世民。当然,没有人知道阿宝的秘密。这若被其他同学知道,羞也要羞死了。阿宝刻得全神贯注。阿宝没注意到老师走过来。等到她感觉到一道长长的影子时,老师已站在她面前,手指在桌上敲,声音倒不大,“这位同学,上课不要吃零食啊。”阿宝顿时胀红脸。脚边有一包散落的葵花籽壳。它们本来放在抽屉里,阿宝不小心碰出来了。阿宝嘴上打起结,讪讪分辩,“不是我。”
  老师说,“不是你,那怎么会在你脚边?”阿宝说不出话。
  吉庆接上嘴,“老师,你家门口有一堆骨头,你家就是杀猪的啊?”同学们笑起来。老师也笑,没再为难阿宝,顺手把阿宝雕的橡皮小人儿揣入裤兜。
  老师坏死了。阿宝气坏了。阿宝走在回家的路上。吉庆跟在她身后。吉庆说,“阿宝,你别生气。”阿宝看着世民拐上另一条路说,“我就要生气。你管得着吗?”世民住在东边那堆漂亮的房子里。阿宝用脚尖踢石头,踢小石头也踢大石头,踢得脚尖隐隐生疼。
  
  3
  时间从阿宝身体里流过,像一些盐,在阿宝体内留下咸味。
  不知从哪天开始,阿宝发现身上的薄衣裳已掩不住胸口与臀部翘出来的曲线。阿宝心慌慌,不再敢看同学们的眼睛,整天低头夹紧腿沿墙壁根走,晚上躲在屋里用布条缠胸,缠了一圈又一圈,缠得胸前那两个小山峦一马平川。月光从窗外泼进来,泼在身上。墙头的草在月光中摇曳。阿宝都要委屈死了。胸可以缠,屁股怎么办啊?又不能拿刀割了去。阿宝没办法,从橱里翻出爸爸留下的裤子,裁剪缝小。阿宝会做针线,是跟妈妈学的,针脚缝得密密实实。
  阿宝妈这些日子的眉头蹙得厉害。阿宝的成绩在班上属中下游,要想考中专或技校恐怕不大可能,只能继续念高中,但今年听说县里要搞就近上学划片教育,阿宝就得去读三中。三中建在山边,山上是一片片还没长成林的马尾松林,一条小溪绕学校围墙蜿蜒而过,黑黝黝的石头爬满溪流。风景不错,但声名狼藉,是出了名的坏,这些年就没有考取大学的,而且动不动有一帮学生在山坡上打生打死,甚至还动刀子。街坊邻居都在叹气说,就算是好人家的孩子到那里不要十天半个月也准变坏。还有更恶劣的传言,说溪边的草丛里偶尔还能看见女生扔下的婴儿。
  阿宝妈长吁短叹。街坊们又说,县里是在变着法子搞钱呢。有钱人只要交五千元择校费又或县里有人打招呼就仍可以不按区域划分而把孩子送到一中或二中去。
  阿宝妈手底下的磨盘越来越重。阿宝妈没有这么多的钱,也不认识县里的人。阿宝妈低头去看木桶里的豆浆。豆浆白得耀眼,月光照在上面,真冷。还有豆腥味。阿宝妈抽抽鼻子。这股熟悉的味道一下子就陌生了,一只只小虫子从里面爬出来,爬进鼻子里,也爬到喉咙深处。四周寂静。老鼠在啮咬木板,叽叽咔咔。阿宝睡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一些光线把屋子剖成明暗几大块。明亮的地方像雪。暗的地方像黑泥潭。阿宝妈喉咙一甜,咳嗽起来,赶紧用手捂嘴,已经来不及,一口鲜红的血喷出,喷得磨盘、木架,豆浆桶上到处都是。
  
  这年五月,阿宝妈病了,是癌。
  阿宝妈身上插满管子。阿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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