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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节

黄孝阳中短篇小说上-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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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婷轻轻地笑,用细细长长的手指,优雅地端起搁在素净餐布上的高脚杯。这是一杯轩尼诗X。O,满满一杯金黄色的琥珀,正在向我吐出金雀花、青柠花、绿草、樱桃和橘子的香味。它的口感比丝绒还要软滑。只需要一滴,舌尖即能感受到一种高雅近乎完美的气质。当然,它让人咋舌的价钱已使我在这个百无聊赖的午后充分做好被这间酒吧侍应生暴打一顿的准备。
  有着浓郁绚丽之美的液体在杨婷洁白的牙齿里闪光。我的心口感受到一种在我三十三年人生中很少出现的疼痛。我无法形容杨婷的美。说她比景德镇官窑还精致——显然是恶毒的亵渎。我不信天底下有比这张脸还要玲珑剔透的瓷器。任何男人若打算在上面找出瑕疵,只能是妄想。她穿了件我认不出牌子的浅棕色的羊绒衫,大半个光滑洁白的肩膀暴露在这个春天的午后,能隐约看见小半个梨形的乳房。
  我唇干舌燥,不得不继续说下去,你是四年级回上海的吧。你还送过我一把尺子与一块橡皮擦呢。你可能不记得了吧?那尺子非常好用,画的线特别直。那块印有小熊维尼的橡皮擦好吃极了,我最后把它一点点全消灭在肚子里。话刚说出口,我立刻为自己的愚蠢脸红耳赤。
  她脸上出现一酒盅的笑意,放下杯,目光飘过我,飘向窗子上的紫檀木。在淌着哗哗水流的玻璃外,阳光在滴。滴得那路边树上的绿沙沙地响。惟有这绿色才能在时间的洪流里保持原来的颜色。我闭紧嘴,用力地咀嚼,把舌头嚼成口香糖。
  我有了几毫克的后悔。我不过是一个流浪的人,根本不应该去参加中午这个该死的鸡尾酒会。那是一个与我毫无关系的世界。我更不应该在那位硬拽我参加酒会的朋友介绍她时,眼睛亮得那么可怕,并鲁莽地喊出她小时候的绰号,嘴里还倒出数以吨计的恭维话。我完全可以像书上讲的那样彬彬有礼地点头弯腰吻她伸出来的手然后往一边走开。我是被鬼上了身。绝对是!这世上太多鬼了,到处都是魑魅魍魉。否则我在那么长的时间内为何始终处于晕眩的状态,甚至记不起自己具体说过什么话?这无法用科学解释。
  我的手指在桌上一跳一跳。
  她嫣然说道,我记得。
  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你们当时都讨厌我。
  没别的了?我噘起嘴,俯下身,默默凝视眼前的杯子的曲线。杯里的轩尼诗是我的胃这些年所遇上的最好的情人。我感觉到鼻子很痒,伸手去挠,挠了两下,不过瘾,手摸进裤兜,也没想掏出的是什么,就往鼻子上擦。然后,我停下动作。她的表情发生很古怪的变化,眼神也古怪,好像……对了,好像在看《侏罗纪公园》的恐龙。我哪里做错了?我疑惑了。她咯咯地乐,快活地笑,于志军,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啊?
  天哪,上帝啊,菩萨啊,释加牟尼啊。请你们消灭美女这种生物吧。一切的错,都是因为她们。我瞥了一眼手中的臭袜子,终于明白早上为什么找不到它了。我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它们重新塞回裤兜,嘿嘿地笑,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这人就这样。
  我理解。你们作家都是这样的。
  我不是作家。你别冤枉人。我尖叫起来,我是码字工人,与我们小时候学校旁边那间印刷厂里的码字工人一样。作家是什么?那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
  不对,你说错了,老师才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你忘了我们小时候写作文吗?老师要我们写长大以后的理想,大家都说要做老师,做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就你怪,写以后要当……当嫖客,当一个天底下最温柔的嫖客,绝对不负心,不让杜十娘把那箱珠宝沉江,要把它们全部捐给国家,为祖国早日繁荣富强贡献自己的微薄力量。
  杨婷哈哈大笑。我瞠目结舌,鼻涕流下来。
  我们之间的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
  
  你爸妈还好吗?杨婷从坤包掏出一支烟,抽吗?
  我摇头,我抽这个。我的手摸入裤兜,在里面摸了十来秒,确定没拿错后,勇敢地掏出一包红梅,哗一下撕开,要不要来一根?五块钱一包。
  我习惯了cbgr的口味。杨婷把白色细长的烟夹入手指,又从包里掏出一个打火机。这牌子我认识,都彭,五千多块钱一个。我的红梅烟今天享受高级待遇嘛。我凑过头,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这烟的味道比往日醇厚多了。
  我爸啊,退休了,一辈子到头,连个主任科员都没混上。这都得怨你爸。你爸临走时突击升了那么多人的职,咋不想想比老黄牛还忠厚老实还卖力苦干的于唐同志?
  别提我爸那个人。没一点本事。回上海后,惨到替人看门。杨婷的眼里浮起几丝与其颜容不相吻合的混沌。你妈还好吗?
  好,好得不得了。托我哥的福,我爸与我妈都幸福着呢。你呢,爸妈都还好吧。
  我爸妈离婚了。我念初三那年。我跟我爸。杨婷掐灭烟,又点燃一根。
  哦。啊。嘿嘿。呵呵。我干笑着,舌头底下有了石头,对了,杨婷,你信不?我哥现在坐的就是你爸当年坐过的那把交椅。他真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好孩子。
  于志……
  于志民。
  杨婷宛然一笑,你哥挺帅的,我记得他当年爱穿一件白衫衬,梳一个马桶盖头,靠在树边,唱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他现在还唱歌吗?
  唱。经常去卡拉OK一展歌喉,还有单位上的小妞伴唱,什么片片枫叶情啊,什么我爱你到地老天荒你爱我到海枯石烂。去年拿了市里举办的直属机关歌咏比赛金奖。靠,都是一个妈生的,咋他长得像费翔,我长得像葛优?老天爷没长眼。
  你这叫骨格清奇。杨婷白来一眼,把一个细小的烟圈咽入嘴里,你姐呢?
  于艳红嫁了洋鬼子,说是身在曹营心在汉,要把美国佬的聪明智慧全学到手,去拿诺贝尔奖,为中国人争光呢。唉。绿卡都拿了,还算是中国人吗?别提她了,提了我也是两眼茫茫。我怕有十年没见她。
  身体里流的是中国人的血,那就是中国人。杨婷嗤嗤乐了,你家现在的日子不错嘛。
  托伟人们的福。
  你呢?有没有结婚?
  身边连一个雌性生物也没有。我长叹一声,说道,想想这茫茫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我于志军也算堂堂七尺男儿,混了三十多年,居然上无片瓦遮头,下无插针之地立足。羞愧哪。这是兄弟无能。不是钞票狡滑。
  杨婷扑哧一笑,说道,油嘴滑舌。现在的女孩就吃这套。你别蒙我啦。不定,你这与我说着话,回去得跪洗衣板。
  我赶紧手指胸口赌咒发誓,你也不瞅瞅我裤兜里有什么?不看看我长相?裤兜里有材料,可以去泡妞;脸上有内容,可以被妞泡。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的女孩不仅个个火星金晴,而且都热爱上往宝马车上撞这项运动。
  哎哟,这样愤世嫉俗?
  不,是觉得我妈对不起我。
  你妈对不起你?
  她硬要多给我一丁点儿。要不,我也可以往宝马车上撞了。
  呸。就你这样损,一辆破单车撞你还差不多。
  那不行。把我撞成周小燕,这是一件多么不利于构建这个和谐社会的事。
  周小燕?我想起她来了。蛮好看的一个小姑娘。她怎么了?
  
  我闭上嘴。我听到嘴里有一阵奇怪的声音,它自我内脏里飞出,像几只苍蝇。我看看杨婷,起身,开始从裤兜里往外掏钱。我掏出身上所有的人民币。一百元的计有五张,五十元的有三张。十元的没有。五元的有四张。还有几十个硬币。两杯轩尼诗X。O售价为六百九十元。我把硬币慢慢地数了一遍,正好,六百九十元,一分不多一分不少。菩萨没亏待我。我可以不必挨侍者的拳头。我抬起头,把钱搁入酒杯边银光闪闪的餐盘里。盘里有一张消费明细。我偷偷用眼角瞟过至少不下一百次。我冲杨婷笑,秀色可餐,我消费了这么长时间的美貌,付出这点人民币是值得的。我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法则。但我的手还是有点发抖。一枚硬币自手指间漏下,叮叮当当地响,滚去杨婷脚边。这里的侍应生应该是高素质的人,不会为一块钱难为我吧?我拿不定主意是否要蹲下身爬到杨婷脚边去。
  我说,杨婷,不好意思。我是穷人。你千万别见笑。
  杨婷坐在椅子上没动,饶有兴趣地望着我,怎么?你与周小燕还有故事?
  妈的。这种疼痛又来了。心脏里有针在扎。还是那种给动物们打的最粗的针。我皱起眉咧开嘴。我说,没有故事,是我不舒服。我们下次再聊。我得走了。
  我起身想走。杨婷的眉尖跳了跳,轻轻笑道,把钱带走。这是我开的店。你来我店里喝酒还要付钱吗?
  你开的店?我的妈啊。我差点把桌上没喝完的轩尼诗碰地上了。在寸土寸金的衡山路开一间面积三百平方米大的酒吧,这得多少钱?钱还是小事。这得打点多少关系?黑的白的灰的……这个女人不简单嘛。我咂咂嘴,一脸仰慕,差点放声高歌现代京剧《沙家浜》里刁德一的唱词。
  杨婷嗤嗤地笑,歪过头,打量我,你还是没变,一点都没变,与我记忆里一模一样。
  我咋可能没变?在这个与时俱进的时代,你这不是侮辱我的智商与情商吗?
  你忘了吗?当年我打马国强的小报告。马国强,你,还有两个人,我忘了名字,一共四个坏小子,在中午放学的路上,把我堵到小巷子里。小巷里有一间废弃的祠堂,里面到处是牛粪与枯枝。马国强恶狠狠地动手扒了我的衣服,说要让我光屁股回家。我蜷缩在柴堆里,哭得可伤心了。你们把我的衣裤全扔到巷子口的井里,大摇大摆走了。当时,我都有了跳井的心,但实在鼓不起勇气跑过从祠堂到井口的那段路。没多久,你喘着气跑回来,飞快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扔给我。你的内裤有一个好大的洞。我还看见你的光屁股。你说,马国强就这狗脾气,发完了,没事。你还帮我下到井里捞起衣服,放在太阳底下晒干。我问你,你来干吗?你说,你哭得像傻逼。你骂了我。我恨了你好几个月,都没去老师那揭发你上课时做小动作。你的心太软了,现在还是。我能感觉到。杨婷缓缓说道,好看的眼睛里有了烟幕般的东西。
  别,千万别这样说。我咋一点都不记得?
  不记得也就作罢吧。杨婷袅袅地站起身,眼神似嘲若讽,若想来找我聊天,随时恭迎大驾光临。你现在是大作家,说不定,我能为你提供一点写作的素材呢。
  你不怕我赖在这不走吗?
  只要你乐意。
  
  我离开了猫空酒吧,尽管我对她提到的素材生了窥觑之心,这是一种职业本能,就像狗遇上骨头苍蝇见到大便鲨鱼嗅到血腥。但我害怕。我了解素材这种东西的成份,百分之三十是眼泪,百分之二十是唾液,百分之二十是鲜血,百分之二十是汗水,另外百分之十是精液与月事,简单说,它是人体的排泄物。
  我回到福州路明光大厦地下室一个十余平方米大小的屋子里。
  我把脚搁在已经发黑发潮的被子上,把头架在被翻得皱巴巴的书本上。房间里的空气与鼻涕一样。房子左边墙壁上方是一小块布满灰尘的窗户。因为是深夜,那些浮在窗户里霓虹的光与影,是一片片小小的发光的树叶。看不见树的桠,它在远方的黑里。树干与树根在哪,那是上帝才知道的事。我拿起书本旁边的杯子,让它倾斜,让水流入嘴里。我的身体因为水的滋润,像一团皱了的纸,在水里缓缓舒展开来。我惬意地吸吸鼻子,闭上眼睛。
  睡眠是我这些日子惟一真正的朋友。它不会出卖我,不会拿我寻开心,不会恶毒地指使我做这干那,不会在我最虚弱的时候指着我的鼻尖斥骂我的无知、懒惰与愚蠢,更不会在我性欲勃发时一脚把我踹下床。它是一块手帕,还洒了香水,虽然香味与素净高雅之类的词汇没有一丁点血缘关系,但劣质香水好歹也是香水。若还考虑到我现在对性近乎狂热的需要,我更情愿相信梦是一群皮肤雪白长发乌黑整日整夜地在我额头里在我喉咙里在我心脏里在我肠胃里唱歌的塞壬女妖们。我在梦里可以与她们逐一性交。我爱怎么搞就怎么搞。比如我是蚕,她们是桑叶;比如她们是篱笆,我是对着篱笆狂呔的小狗;比如我是琴弦,她们是拂过琴弦的风;比如她们是蟋蟀,我是蟋蟀的大腿。
  那位拉我去参加鸡尾酒会的朋友对我说,我们对梦其实也就只有三种理解的方式,而这也是唯物者、唯心者与精神病患者的区别。
  我问他哪三种?
  他说,要不,把梦看作是现实的蜜糖;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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