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2003年第2期-第1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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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缓慢》实际仍保持锋利的社会政治批判。一提到捷克的政治和被占领，一提到左派，昆德拉的笔便开始自由欢畅，有一些毫不留情，例如左派感兴趣的三个词——反抗、红色、裸体的分析。小说的文风依旧是反讽、玩笑、幽默。对杜贝奎克、贝克政治上的风云人物是嬉笑怒骂，让他们充分地滑稽表演，让挂羊头卖狗肉的昆虫学术会议成为一个闹剧。历史博士庞蒂望，昆虫学爱好者文森特，影片制作人圣洁女郎，工作人员朱丽，他们除了嬉笑嘲弄便是一块儿打情骂俏，一同拿黄色笑话取乐，其实每个人都隐含着功名利禄的追求；特别是圣洁女郎她在贝克和摄影师之间玩弄情欲游戏。攀附贝克是想借名人的光辉自己成为名流；同摄影师的关系既保持有一个人追求她的满足，又对她鄙薄不顾。行为方式极为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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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捷克的昆虫学家。他的名字不详，使用四个字母作代码，叫什么柴可瑞普斯基。他在会议报到的第一天在签名问题上便显出了滑稽的书呆子气。　
　　他在苏联入侵后被赶出昆虫研究所，做了20多年工人。他是研究苍蝇的，而且是因为怯懦而失去职业的。他只是因为习惯和反政府人员站在一起，因为别无选择。最后侵略者走了，他也因此而伟大。更重要的是1968年的布拉格是世界新闻事件的聚焦点，而成为了全世界人民的关注，事件是严肃崇高的，于是他也因此而崇高。　
　　他远离科学20年了。他没什么学术贡献，也不能演讲出什么华彩乐章，而在台前灵机一动，讲的是他和国家一同饱受的政治磨难，是那种情绪难以自禁的，因而这种煽情打动了与会者而成为轰动的人物，贝克并借机发表政治演讲。（捷克昆虫学家不断反对他的观点及纠正概念。）　
　　但是捷克昆虫学家忘了念大会学术论文，实际上他的论文也没什么东西，是20多年前发现了一种新苍蝇。大会沉静下来以后所有的人并没保持对这位昆虫学家的尊重，后来竟变成了一种嘲笑。他经受了一次伤心的失落，然而他想起自己当建筑工人时锻炼成一个健硕的体魄，这使他不同于其他科学家，这也是一个很好的骄傲的资本。　
　　他在游泳池旁做了18个俯卧撑；发现一个女人自溺，他去救女人，被穿睡衣的男人打了一拳，把假牙打下来了。他的所有屈辱凝成了一个沉重的反击，差点一拳打死了那个男人。他回到房里摸摸假牙发现自己真正一无所有。　
　　历史过去了。一切都被遗忘了。捷克的科学家也不应该伤心，而是应该感谢，你的荣耀，你的委屈，骄傲与嘲笑。一切都过去了。这个时代速度加快了我们便更加容易遗忘一切，人们只有一些微弱的记忆了。　
　　面对缓慢与记忆，速度与忘却的方程式，一切都会毁于自我的忘却之中，历史如此，个人如此，我们只能无可奈何地面对，不必为此伤心。　
　　捷克昆虫学家也许是这部小说惟一写出了特点的一个人物，他的骄傲、忧郁，他一副世事沧桑的感怀，他行为的笨拙滑稽，语言呆滞书卷，他一个复出的受害者充满了对世界的不理解和委屈的形象。不过他只是小说的一个插曲，是作者生发议论的一个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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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赤裸。赤裸是一切事物的本来面目。　
　　赤裸是一切生命始初原本的自我，因而它应该是合乎于自然与生命的本性。　
　　把赤裸掩饰起来，首先是保护自己，用各种方法装饰出复杂的形式，因而赤裸的反抗便是伪装。　
　　赤裸是事物与生命的根本，它（他）必须保护，保护是一种策略而不是一种目的。　
　　把赤裸掩饰起来，还用于装饰自己，这个目的是更好地展示自己，展示属于赤裸之外的一种能量，或智慧或力量，所以装饰是赤裸外在寻找的一种结果。　
　　赤裸是先天的，而把自身掩藏起来是生命后天的摹仿；因此裸露不能算一种疾病；它原本是一切生命的天性。　
　　人类文明的始初是发明各种方式把赤裸装饰起来，因而人类文明最初表现为一种装饰的艺术。人类自身的由来便是躲在装饰中发展，这个历史已有四万年，时间使隐藏赤裸成为一种习惯；眼下叫它文明。　
　　赤裸原本是人和事物共有的属性。它不可分类，不可在价值和伦理上给出一个倾向。可文明在包装赤裸的时候便给出了等级，作为一种象征。　
　　左派把赤裸作为一种表达。　
　　赤裸代表危难中奔向自由。赤裸作为一种器具，打击一下对方。其实这二者都是一种反抗。如果说赤裸在一定语境中显示为价值化倾向，视为悖论，那个悖论来自价值自身，其实与赤裸无关。　
　　赤裸在文森特那儿只是恢复它的本义。赤裸是性的代名词。这时赤裸不再是一个抽象的名词，它器具化，有许多具体的指称。特别强化了屁眼一词。　
　　暗示一种变异的性状态。　
　　文森特和朱丽的性爱具有游戏性、展示性。选择的是游泳池边公众状态下。详尽地写他们的感觉，体态，如何让人们注视。用很多文字来叙述他们做爱是纯自然的、本能性的。性，作为一种现代享乐主义的注释。　
　　详尽地写性是昆德拉的一个特长。往往写得痛快淋漓，是一种疯狂的性爱。似乎不应以这些性描写来指责昆德拉，从基本义来写性，是人类自身的一种快乐，当然他有煽情与媚俗的成份，强调感观刺激大概也不是昆德拉一个人的罪过。有一点可以讨论的，昆德拉经常在小说中大量的性宣泄。过分的性欲表达充斥所有文本时，你会发现更多的是性的重复描写，因而成了一个人任意重复的性宣泄；这倒是昆德拉应该节制的。　
　　性，也应该成为艺术的一个部分，不是纯自然的展露，否则会失去文字语言存在的意义。在昆德拉的小说中多少有一些性暴力倾向，提出这一点也许不在于指责他。　
　　《缓慢》实际还是保持昆德拉一贯的特点：政治与性。他叙述的全部热情都在政治的嘲讽与性爱的游戏之中。　
　　古典文本T夫人与勋爵是一个偷情做爱的故事。　
　　作家文本是昆德拉和薇拉休假的闲适生活，（休闲娱乐其实与性同义，他们的性没写，但全是通过双眼和大脑想象出来的文字。）　
　　现实文本中的文森特与朱丽，贝克与圣洁女郎倾注全部力量在作性爱游戏。（基本上是游泳池的性爱。游泳池边黑压压的一片性交的人群。）　
　　这是在时间的河流里写性爱，古往今来皆同此理，其实昆德拉的意图很浅近，享受快乐。他最后说的是，一个予请词，我请求你，朋友，快乐起来（因为生活中有太多的沉重）。我隐约有种感觉，你的快乐维系着我们惟一的希望。简化一下，性爱就是我们惟一的希望。　
　　在这里性爱是一个狭义的理解，纯感官性的，这是因为人们不能放松感官，性因而不能快乐。性，应该让性彻底的自由起来，成为一种纯感官的快乐。　
　　这是一支夜晚的快乐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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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说《没有明天》，昆德拉采取的是解构一部古典作品，在解构之中不断增殖，建构一个新文本，并把新文本与解构文本融合，并置，把评述语言和古典文本综合起来，最后用一种幻觉手法，把古今时空贯通，让历史虚构人物在新的时空中延伸。　
　　戴侬的小说《没有明天》很简单。一位年轻的勋爵在剧院包厢看到了T夫人。演出完后伯爵夫人让他护送T夫人回家，他很奇怪，T夫人是某侯爵的情妇怎么会让他送人。勋爵还是送了T夫人。他和T夫人到了乡村城堡，T夫人丈夫不高兴，三人吃饭后，丈夫借故走开了。　
　　于是这一夜便成了三幕式的偷情。　
　　早晨年轻勋爵向他们告别，可勋爵找不到自己的房子，只好又返回花园。正巧在那儿遇到了T夫人的情人侯爵。侯爵高兴地同他招呼，并告诉他一个秘密：T夫人需要一个烟幕，找一个替代情人，这样她丈夫便不会怀疑侯爵。计划成功了，侯爵嘲弄了他，提供一辆马车送他回巴黎。　
　　勋爵的偷情只不过是一次精心策划的愚弄。　
　　我用想象复述T夫人的偷情艺术，方法可理解为欲擒故纵。刚接吻，在推向高潮时停顿下来，这种延搁是一种伎俩，古典情爱过程发展是缓慢的。　
　　文字评述是从T夫人的心理角度进行的，T夫人很有心机，她要把勋爵的情感从伯爵那儿拉过来，于是让年轻人明白，伯爵夫人有自己另外的情人，解除勋爵的道德感。　
　　昆德拉补充戴侬小说没有的，依据情势补出T夫人的体态情状，浑圆肥软，突出她的肉感，然后表现慵懒，这适合18世纪贵妇人的标准，古典美人。　
　　做爱。偷情有一些实质性的东西，那是一次可能，一次小心翼翼的心理，在束缚与自由之间把握分寸，这时的快乐应该是瞬间的，无法把握，不会重复的，只有今后的记忆来重温。正因为是用记忆重温，在44章昆德拉把《没有明天》又讲述了一遍，只新强调了一点：T夫人虽然很可爱，但是一个性冷淡者。T夫人劝年轻人回到伯爵夫人身边去。勋爵不知这次偷情有什么意义。最后点出撒谎带来的快乐，相互欺骗也是一种策略，做得不用剥除，让丈夫、侯爵，包括年轻人都相信是真的，享受到快乐这就够了。　
　　这是一个撒谎的快乐。　
　　这三个谎言是从T夫人发出的。对丈夫她掩饰侯爵这个情人显然另怀什么目的。对侯爵她表现的性冷淡也是一种谎言，那么她是否真爱便是个问题，因为年轻人知道T夫人性爱是很热烈的。对年轻的勋爵她劝他回到伯爵夫人那儿去，最后的话是断续的，含有某种沉深心理，表面的话是说给场景中人听的；实际有另一种期待。　
　　本来对每个人来说都是一个快乐，但在复杂的关系中大打折扣，快乐真有吗。或者说它仅是一个希望。　
　　但是侯爵和T夫人的笑声又给出了新的案卷。　
　　叙述者年轻勋爵被愚弄了，这一夜不会断绝了，他一旦离开便会没有明天。因为他爱，他不背叛，所以记忆还在，重温旧梦在他的记忆里发生。　
　　勋爵着古装走进了文森特的眼里，18世纪和20世纪末在这个古堡宾馆里对话了，文森特和勋爵两人跨越两个世纪共同度了昨夜，最美妙的一夜。　
　　勋爵坐着马车回巴黎享受古典的悠闲，而文森特要尽快地逃离，他找自己的摩托车，充满了对速度的爱，在加速中忘却自己，忘却一切。　
　　古典和现代，政治与性爱，他们都离开了古堡，这儿一切都归于宁静，仅是一次幻游，一丛旧梦。　
　　这个古典的虚构进入现代时，便强调了一个新的东西，缓慢，我们极力挽留的东西没有了。　
　　快乐还会有吗，它只不过是一个希望。　
　　万事皆空，这一切都归入了虚无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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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贝克是一个代表知识分子的政治家，从他参加的活动——支持索马里救助难民儿童、参加昆虫学科学会议、去亚洲支持正义事业来看，他是一个在宣传、文化等活动中出现的活动家。贝克的政治活动并不指向他宣称的政治事业，而只是为了与国会议员杜贝奎斯争夺政治风头，政治舞台上的权力之争。贝克的政治上的滑稽表演是对政治家的嘲弄与批判，不断地让他们的争权夺利处于尴尬地位。　
　　这种政治批评的嘲弄没什么特点，也不见得有力量，甚至还不如捷克昆虫学家的政治命运有力量。有意思的是贝克和圣洁女郎的关系。　
　　圣洁女郎是贝克的老校友，在电视台做制片人，结了几次婚又离了几次婚，她有一个亲近的情人摄影师很温顺地崇拜热爱她。而圣洁女郎却疯狂地崇拜贝克。贝克具有天才的讲演能力，吸引人，出效果，而且有许多奇思妙想。这让圣洁女郎疯狂地爱上贝克，但最深沉的原因却是借助政治活动家达到她攀附名人的做法，所以她一心想为贝克做专题片，想法和贝克亲近。（文森特和庞蒂望是极尽可能地挖苦讽刺贝克，揭穿他政治行为中的虚伪性。）　
　　贝克关心的政治，包括他的政治形象，他的重心在政治占尽风头，因而他对圣洁女郎那种公开的攀附非常恼火。女人的绯闻是政治斗争中对手最常规选用的攻击性武器，贝克是非常明白的，连庞蒂望都视圣洁女郎为贝克的一个麻烦，因而贝克对圣洁女郎的态度是非常冷淡恶劣的。　
　　第一个原因她属个人隐私，青少年曾热恋过圣洁女郎并遭到拒绝，伤害了贝克的自尊。　
　　其二，圣洁女郎巧妙地利用这种隐私抬高自己，她策划为他个人做专辑也含有把个人隐私曝光的危险